我和姚瑛是已经只差三书六礼最后一步,退婚的事是阿娘在办,我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同姚瑛见面,他来找我,每日都来。
我是不敢见他的,见到他我必定就不会坚定了,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我感觉已如同行尸走肉,往后余生,不会改变。
这种挣扎,痛苦,我无法解脱,我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日阴郁,等待着一个我拜托不了的结果,我无法掌控时光,无法退回以前的日子去,只能任由时间荏苒,带我走向未来。
心慈偷偷带了姚瑛写的信给我,我看过后,更是心神俱碎,我知道,我失去了,失去了一个爱我的,我爱的人,我狠狠伤到他了。
由于我尚处丧期,还是不会举办婚礼,陈家的意思是我们要登报声明,发结婚启事,一年过后,完成结婚仪式。
还有五日便是黄道吉日,那一日阮陈两家共同发表的结婚启事会登报,介时,这是如板上钉钉,不能再违背。
陈少爷来过阮家几次,我和他见了面,他是一个看起来阴狠的人,长相不差,却是风流相,眼尾炸出桃花纹,而他气质让我想到毒蛇,目光中的寒凉能瞬间激起人的鸡皮疙瘩。
我知晓他的传闻,说他阴晴不定,床事上有隐好,前几任夫人身上时时见伤,还有个特殊癖好,爱扇人巴掌,据说是因为他喜欢听清脆巴掌声,还听说他喜爱养鸟,家中有许多鸟笼,甚至是他的床也是鸟笼样式。
这些都是传闻,我并未亲眼见到,看到陈少爷人后,我觉得可能是真的。
然而是真的又如何,我也不能如何。
我暗地探问过心慈,她果然对没有自由之事果决,她说宁死不屈。
我又想若是我也宁死不屈,或者,逃走,会是什么结果。
想想罢了,我放不下这一大家子人。
哈,我却能放下姚瑛,是我对不住姚瑛,我的心是爱他的,我的理智却是在权衡利弊。
过了两天,又发生一件事。
沈柏寒来到了阮宅,同阿娘进行了一次会话。
他走后,阿娘告诉我,沈家愿意联姻,沈家说服了沈怀遇。
“阿淑,这两人都不是良配,若要选,娘以为沈二少爷比较合适,陈家之事他们也提出他们解决。”
我心如死灰,脱口而出:“选哪一个有区别吗?”
阿娘一步步逼我,我知道,她是为了守护爹的东西,我也知道,正因为知道,我心中才有恨。
恨自己,也隐隐有些恨阿娘,更恨的是自己,我若是男儿,或许就不会是如今情况。
结婚启事登报时间不变,不过两日却是换了人,我也不是很在意了。
一年后,我二十岁,这一年我嫁进了沈家。
大婚前日,姚瑛让晚香给我送来了一封信。
这一日,我扮装隐秘到了南城火车站。
姚瑛要我同他走,我若不同他走他也会走,他说他走了就不会再回南城,我若不去,此生此世,再不复相见。
在火车站,我见到了许久未见面的姚瑛。
我们站在站台上遥遥相望,我走向他,他走向我。
他是有些憔悴了,我记得他总是默默含笑,这回见他,他却并不是含笑的样子,然而走近我后,他还是笑了。
“你要同我走吗?”
我抿着唇,别过眼,终究还是说:“不,我不能跟你走,我是来送你。”
我看到姚瑛笑容逐渐惨淡,他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走。”
“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我,你一定要生生世世都记住。”
他走了,没再同我多说一句话,他上了火车。
我呆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姚瑛消失,过了会儿,我脑海中什么不想,想追上去。
突然一个人向我跑过来,拦在我面前,我仔细看去,这个人我认得,是沈柏寒的副官。
他笑吟吟走上来,道:“婚期将至,阮小姐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我奉命来请阮小姐回家,来得匆忙,礼数不周,如有得罪,多多海涵。”
这时,火车也动了,即将驶向远方,我看着姚瑛进的那一节车厢,我不晓得他是坐在哪里,或许是在我看不到的另一侧。
可是看到又如何呢?
“我只是来送个人。”我说。
他说:“我只是听从将军命令来请阮小姐。”
又是一个黄道吉日,据说还是百年难遇的黄道吉日,只南城就有许多人家在这一天嫁女娶亲。
夜里,红烛摇曳,电灯也亮着,南城是通了电的,电灯不算普及,但许多人家里是有电灯照明,沈家作为名门,自然家中是有电灯。
此间明亮,我能看得见这婚房模样,无心欣赏,扫视了一圈,我安静坐着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沈怀遇进了门。
只有他一人,并没有闹洞房的,房中只有我们二人,一点儿不像是结婚。
他应该是有些喝了酒,随着他走近,我闻到一阵阵酒气。
我们的婚礼是中式婚礼,他还是穿的衣服,只是斜挂着一朵绸带制作的大红花。
这一刻,我深深感觉到我们之间鸿沟无限大。
我是凤冠霞帔,他是西服。
也不是没有相同点,相同点是我们同样还沉浸情伤,各有各的悲恸,不过这是我以己度人的想法,实际上我并不能看透他是在想什么。
他脚步有些虚浮,大约是喝得有些醉,我想了想决定过去扶他,被他拒绝,他退开,道:“不必。”
我收回手,坐下。
他沉沉地目光看我一会儿,忽而讽笑,又道:“你真是没药可救。”
他拿起了匏瓜做的瓢,慢慢倒了酒到里面,这瓢是喝合卺酒用的,我见状,拿了另一半,倒了酒。
他上一刻还拿着酒在手中瞧,下一刻就将酒泼到了我脸上,他冷冷道:“你真是不清醒,活活埋葬了自己,往后你必定要为你此时选择悔恨不已,你确定你要嫁给我?这酒能不能将你泼醒。”
我拿出白日和另一家新娘交换的手帕擦去了脸上水渍,平静道:“我选的,自作自受。”
他似怒极反笑,扯下来胸前红花甩在桌上,愤怒离去。
我自己选的,我自己受着,我再次告诉自己。
婚后我是住在沈宅,沈怀遇的院子里,沈怀遇院子是独辟出来的一块地方,在沈宅西南隅,据说是他十三岁时自己设计,那时他还没留洋,这院子还是园林风格,错落别致,是挺好的。
至少我可以独自安静在这里待着,无人打扰。
这院子很大,大到有些人家可能都没有这样大,所以沈怀遇回来并不和我同住,他住在书房。
他也不常回来,他常住学校或者是报社给他安排的住处,反正是有地方住。
婚后,我是几乎见不到他,因为我也很忙碌,我要管理阮家的所有事务,一开始是阿娘和我一起,后来只有我自己。
我需要学很多,做很多,没有闲暇去想其他事。
这么过了一年多我才稳定下来,有稳定休息时间。
我休息时也不想去哪里,只在家中,不过是在沈家。
有一日,我无意中在房中翻出一本书,西洋书籍,我闲着也是闲着便翻看了,是一部故事集,只有上部,缺失下部,我心痒难耐,想看下部,于是去问了沈怀遇。
他倒不吝啬,直接告诉我在书房里,让我自己去找。
我去找到了下部,发现他书房里有许多我未曾看过的书,都是西洋书,我是很感兴趣的,因为我看完的那本我很喜欢,和我此前看的书籍很不同,很是吸引我。
从那之后,我经常到沈怀遇书房去看书,反正他也不回来,我也不会打扰到他什么。
是日,我看一本书看得太投入,然而今日我有些发烧,头脑一面昏沉一面亢奋,这么坚持了半个下午,我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醒来,看到书房中已经亮灯。
我起来,转身就看到了另外一边,沈怀遇睡在躺椅里。
此时外面下雨,他那个地方临窗,冷风直直吹向他。
想到他愿意让我看他费劲从西洋带回来的那些书,我拿了他书房中防着的毯子轻巧走过去想要为他盖上。
谁知,毯子刚落到他身上,我甚至没有碰到他,他便睁了眼睛,他道:“你不必关心我。”
他将毯子拿起,一团随意放在了旁边。
“既然醒了就走吧,往后别睡在这儿。”
我心感悻悻,依言走了。
临走前我问他要了那本我没看完的书。
回到房间,继续看,不觉困顿,烧也已经退了。
一看看了大半夜,第二日意料之中的起晚了。
还好我起晚也没什么。
沈家人并不多,宅子又大,沈家大哥大嫂不住沈宅,甚至不常住南城,不是特殊情形,几乎是谁也不管谁,沈老夫人也没有一定要我每日去同他们吃饭。
也是因为我经常有事,不能日日待在宅中。
我没想到,这一日,沈怀遇还在家里,二之后半个月内,他日日回家,除了有课,其余时间,他都在他书房。
听闻,他是在写新文章。
以至于这段时日我在家时都要和他一起吃饭。
因为我在看那些书,他偶尔问我看过后的读书感受。
我感受是很难以言说的,我感受到这个世界真大,我感受到我多么狭隘,我感受到我的愚昧,我感受到很多。
最深刻的是,我是后悔了,现在想想,当初阮家的事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并不一定要弃了姚瑛,我应该和他携手并进,我不是男儿,也能做男儿做的事。
太深心的感受我自然没有和盘托出,不过还是说了些无关重要的感受,也是真实感受。
我有许多地方不懂,沈怀遇都能为我一一作答,不过他能为我作答的时间很少,然而是已经很好了。
我们开始有交流,不再是相对无言。
后来有几本纯洋文书籍,他说那些书籍很值得看,我委婉告诉他我看不懂洋文,他好心为我翻译了整本书。
我是很心怀感激,他真是个好老师,以前我对他有偏见,他应当是很负责任的老师的,逐渐的,我是愈发对他敬重。
他教会我很多,我终于看到新世界,而不是故步自封。
只是有些东西已然固化,还是无法改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