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晨开车一到医院,江夏就抱着人往医院急救中心跑。
医生护士接过了仲季常,快速检查了心跳血压,抬上担架,送往抢救室。
江夏着急,满头是汗,想跟进去:“有没有事,医生,他不能有事。”
“心跳有些微弱,你站外面等,我们会竭尽全力抢救。”
人被推进了抢救室,江夏站在门口,盯着那红色发光的字,心底里翻腾着各种声音:
不能不能,为什么还是让这件事情发生了!
怎么就没能好好守在他身旁!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离开我!
他没有来回踱步,抱头痛哭或者是烦躁难过不安,只是端端地站在门口,仰着头盯着那抢救室的几个字。
他觉得那些字好可怕,在缓缓变大,提醒他又一次没能守护好他,眼珠子变得赤红,红得比那灯箱上的数字还要赫目。
裴晨站一旁,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担心,他对此感到困惑。
在猜想,难道是怕这么好的礼物消失了,玩儿不到了?虽然礼物难得,那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心境啊,竟然会有一种慌乱和愁闷。
他抬眼去看江夏,见他头上一直冒着冷汗,虽然直直地站立,也能感知到他全身的颤栗,是种害怕。
那眸子,红得太吓人了,他第一次见就觉得那种颜色代表的是一种不好的情绪。
他后来查过,人类天生异瞳的比列少之又少,他能遇见,也是种难得的缘分。
哎…一个难得的礼物,一个难得好玩儿又处处带来惊喜的傻瓜。
这么一对,要是今天失去了一个,估摸着另一个,也怕要是去了。
……
滴…滴…滴…滴…
是机器跳动的声音,仲季常闭着眼在凝听,他觉得机器的声音有些刺耳,想伸手去关掉,却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黑黢黢的。
啊…煤矿山,还是黑夜?
能黑成这样什么也看不见,难道是自己看不见了?
是江夏说的,瞎了吗?
怎么,还是躲不过是吗…
前方忽有了一丝光亮,他兴奋不已,抬脚就往那边跑,可那本来应该越来越大的光点,不管他怎么跑,还是那么大一点。
最后实在跑不动,喘着气,挽着手肘,不屑说:“你是假的吧!骗我,不上当!”
刚说完,那360度的黑暗就像是一块黑布,从一头掀开来。
光又从四面八方涌来,照得他眼睛刺痛,忙闭紧双眼,闻得空气很温暖,还有青草香…
慢慢睁眼,看到一片无边的草原…
我就说,那是骗人的,这些才是对的。
嗯?为什么说这些才是对的?哪些又是错的?
他带着疑问,往前走,没有目的,只知道自己要往前走。
我为什么要往前走?前面什么也没有。那么,往后呢?一转身,发现后面也是望不见尽头的草原,如果你转身往后走,和你刚刚往前走是一样的呀。
哎呀,现在转身对着的,是前面,刚刚往前走的方向,变成了后面。
那…到底是往哪里走?
听见杂乱的声音,是什么?羊?
头顶当头浇过来一桶油漆,慢慢从他的头上淌了下去,身上长出了白色的卷毛,抬手去看,啊?死了以后,把我变成羊是什么意思?
“你很讨厌知道吗?”
头顶有声音。
“我吗?我怎么讨厌了?”
“因为你最后会被杀掉,可我还要每天喂养你,一旦跟你建立某段情感,到时候难过伤心的是我自己。你说,我养着你们这些牲畜,有什么意义?”
“杀掉?我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有,如果养我们只是为了吃,为什么要有意义,要建立感情?”
仲季常转身,转动眼珠,发现周围全是动物。
鸡啊、鸭啊、羊啊、牛啊…散落在草原的各处,叫唤声音此起彼伏。
“你什么都不懂,人和动物区别就在于,人和人相处久了,就有感情。你们不一样,你们数量大得不行,叽叽喳喳地活那么一小会儿,等着被挑选和食用。你们之间不会有感情,或许还会看着旁边的它在被吃掉的时候庆幸自己没有被吃掉,却又愚蠢地以为自己逃得过最后的结局,在自己被吃的时候,发出难听的叫声。”
“不对不对,你说我们,你们不也是吗?”
“我?我比你们聪明多了!我能在这边俯视你,而你…”
声音变了,变成可怕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光听声音,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屠夫,在这宽阔的空间里回荡。
“你们,只是我养在牢笼里等待被吃的肉而已!”
“好笑,不都是死,不是被推进火葬场就是浑身长满了蛆。说不定喂给秃鹰,你以为你是神吗?我才不是羊!”
话一说我,他身上的毛在“叮——”一声后,从身上飘落。
他茫然若失地站在原地,随后一阵柔风轻拂,带来了一种适时的惬意。
光坐下来还不够,想要全身心的去感知。
躺下来后,手是最先感知到草地的粗燥程度,那草接着刺过了身上的衣物,让他肌肤也感受到了某种痒痒。
他闻到了泥土的清香,夹杂着有一定温度的空气,笑开了花。
好像时间停留在了某处,想闭眼睡觉,却又不大舍得,继续盯着那广阔寂寥的天空里漂浮的那一丝云。
它一直没有变过,心里不禁开始困惑,他在想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这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
“你怎么知道不是地狱?”
是他熟悉的声音。
“你也跟着来了啊?”他欢欣一笑,“江夏说的,那里有白色的石桥,还有遍野的艳丽红色花朵。”
“曼珠沙华?”
“对…所以这不是地狱。”
“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天堂?”
“这不废话吗?这里只有我一个,其他人呢?天堂不是装满了好人吗?还有啊,是天堂,那我妈妈肯定伸手迎接我的啊…”
“那只有一个地方,是你自己待着,谁也进不来,你也出不去。”
“是什么?”
“笨蛋,梦里啊…”
仲季常明白过来,那说明我还没死对吧,开始慢慢去回忆自己来梦里之前的情景。
我刚刚冲动了,没控制好情绪,把车撞向了一旁的大树,有人救了我,把我抱出了车内,随后…
呵呵…
以前我听我心理医生说,人的意志力分强弱,她说我的意志力算是很强了。
她当时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逗我,就说:“你啊,有人要诱导你什么事情,你是绝对不会上当,反而反过来去诱导他。”
“是吗?”他怀疑地问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当然应该高兴了,为什么会悲伤?”
“诱导…掌控别人的意志跟思想,其实很可怕,会使人失去自己看世界的双眼,就像贴了膜,那膜告诉你好坏对错,美丽和丑陋,不好不好…”
“呵呵…你瞧,我那么诱导一下你,你都没上当。”
“哈哈,你是想暗示我,我内心强大,能轻松走出这困境对不对?”
“对,没错,”她笑颜如花,在那柔软的沙发里,提醒他,“季常,该醒了。”
“是…是该醒了,我意志力强大,我能走出这梦境……你过得好不好?对不起啊,对你做出那种事情,不过你说过不怪我的对不对,这个我就能相信。为什么呢?因为那也是我希望的。所以啊,一旦别人说的和你自己期盼的重合了,才能去相信。所以说,我固执…还自私…还很可笑。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并不能带来美好,全是龌蹉的东西…对了,你还恨不恨我?你老公当时想杀了我…他呢?还恨不恨我?”
“还想聊呢?按小时收费哦。”
“呵呵,又骗我,梦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是,还是骗不过你,那…他呢?他自私吗?固执可笑吗?”
“当然不了,他最单纯了,单纯的对好的人好,单纯的对坏的人坏,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有同理心,而且和我在一起后完全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最关键的是,他答应我的事,是不会变的。”
“那你答应他的事,忘了?”
“什么事?答应了什么?”
“不是说,你要是走了,他也不独自活着吗?”
“对对…我答应了的,我不反悔,我也为他好好活着。”
“那是不是…该醒了…有人在等你呢。”
声音渐渐远去,就像是抛出去的一个玩具球,在地上响了一声最大的声音,弹起,落地,弹起,落地…
嘀嗒…嘀嗒…嘀…嗒…
是是…我该醒了,他还在等我…
在等我…
……
“季常?你醒了…”
肯定要醒的啊,你等着我呢嘛。
“你能不能看见我?”
当然能了笨蛋,你怎么在哭啊,眼珠子又红了,快闭起来,别人会看见…
“那就好…”江夏擦了眼泪,抓他手,“怎么不听话,不是让你待在家里吗?”
“不准责怪我…”
“好好,不怪你。”
闫小山带着医生进来,检查各种指标。
“醒了就好,片子拍出来都没有问题,就是醒不过来,现在好了。”
“意思是脑子什么的也是好的?”闫小山担心问。
“嗯…检查什么都是好的,除了些皮外伤,不过昏迷了几天,需要慢慢补些营养,休息好就能出院了。”
“谢谢医生。”
等医生一走,江夏终于放下心,笑出一种雨后晴天,算是给这几天无法安下的心给了个结局。
结局是好的,人没事,眼睛也没事。
守到下午,周成川下班,也来到医院,见他醒了,眼珠滋溜到处转,逗他:“醒了?是不是觉得人世美好,好久没看,要看个够啊?”
“对啊…”虽然力气还没恢复,还是反嘴说他,“特别是你啊,醒来没看见你,心里都不舒坦。”
“哟,我还成你心里最念想的人了。”
闫小山捂嘴在笑,最后忍不住:“他刚说你没第一时间过来看他,等着收拾你。”
“收拾我?”周成川睨他一眼,“能耐真大啊,不说你现在没力气,有力气了,你想怎么收拾我?”
“哪天把小山藏起来,看你慌张不慌张。”
江夏帮仲季常说他想说的话,语气也要像,传话筒当得不错。
“你藏?”周成川笑话他,“脑子不灵光了,你藏他不会跑?再有,你藏起来,小山可能还会被你养得胖一些。”
仲季常刚要张嘴反驳,裴晨领着人进门来,推一车好吃的。
“这么热闹,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来,想吃什么?自己选。”
推车有三层,推车来的人依依将它们揭开,牛排大虾、蒸鱼、煲汤、炸鸡、炒面、蔬菜粥…
应有竟有,不光病号吃的,伺候病号的也准备得充足。
推车的人一走,仲季常疑惑看着裴晨,又望了眼江夏。
“这次还得多亏他,开车送你来医院,连闯了几个红灯,警察来询问事故发生的过程,都是他处理的。”
江夏跟他解释,目光似乎多了份感激,感激里依然有恨,但是能帮他把人救回来,那恨便可以暂时埋藏。
“让我们江夏对我从此有了点感激之意,我也是荣幸得很呐。”
裴晨说着笑,似很轻松,带着故意,像是打算换种策略对待他俩。
“你要是放弃你那打算,我的感激会更多,”江夏在那推车里找着清淡的食物,端起来往仲季常这边走,“只不过感激抵不上你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
“也难讲,”裴晨把目光移到仲季常脸上,“就看你们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们了。”
江夏慢慢喂着饭,仲季常吃了一口,使眼色给他,他把耳朵凑将过去。听他小声说:“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我知道。”江夏也悄悄在他耳边说,“不过他确实救了你,免去好多麻烦,我们就暂且谢谢他好了。”
“好吧,”仲季常点点头,对裴晨勉强一笑,“我们家江夏说…咳咳…谢谢你这次救了我。不过…我是不打算回报你什么的…要么,你让江夏回报你吧…”
“噗……”裴晨想他说的所谓回报,拿眼瞧了眼一旁不自知的江夏,最后忍不住,“你舍得?”
“舍得,发生那种事,他让我原谅你…”
想了想不对,那是上一次发生的事,这次没有。
嘁…不过他知道啊,居然还敢喊我原谅,那就该他吃一次苦。
睨了江夏一眼,继续吃他喂过来了饭,抱怨一句:“喂慢点,没看我吃得慢吗?”
周成川观察半天问闫小山:“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怎么感觉有点儿傻?”
“不是,下午跟我们说话还精明得很。”
闫小山走到推车面前,拿了自己喜欢的,周成川喜欢吃的。
俩人走到旁边的沙发里,坐下吃饭,闫小山给他讲解:“那个人,叫裴晨,季常昏迷几天,每天都来,看起来好像他们关系不差,你看这间病房,还是因为他才住进来的。”
“哎…跟当时我们住的病房比起来,真的是天上地上的区别。”
“现实又告诉我们一次,人分等级,虽然都是向死而生,可人家生的时候好啊,连着死亡的最后,待的地方都不一样。”
“还是好好在自己圈子活着吧,没有对比,就觉得自己啊,”周成川剥虾喂给他,不忘轻轻捏了他的嘴,“幸福得很。”
“嘿嘿…”闫小山嚼着虾,“我们认命,还开心得很。”
仲季常吃得差不多,问裴晨:“仲振全呢?”
“就在你隔壁。”
“醒了吗?”眉头皱了皱。
“醒了,不过…”
“怎么?”
“抢救不及时,脑子受损,不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