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生无梦 第3章 间章:梦最深处美

鹅雪放落，压在皇城的石阶上，昭雪身穿白色厚衣袍，脸颊被冻的通红，双手磋磨着，并不时哈着热气。

她站在一处屋檐下，呼喊着那人的名字。

“虞九！九九！开门呀！”

敲了几下，那门终于开了。

“你怎么来了？”虞九瞧见她冻的颤抖，连忙让门，叫她进来。

“来寻你呀！”昭雪提起厚长裙边，小跳起进了屋中。“听说城中有灯会！九九，一会陪我一起去吧！”

“嗯。”虞九眼睛一直未从她身上离开，他心中一直回响着前些日子昭雪对他说的“我以后就是你的亲人”“请你永远相信我”。

昭雪嘟着嘴，转过身，皱着眉，恰着腰，发丝上还带着未化的雪花，落在她嫩红的唇边，怨怨地说：

“不想去嘛？”

“没，没有啊？”虞九有些茫然地望向她，凑巧撞上了她的瞳，惊得连忙闪开。

“干嘛回的这么冷淡！”她伸出脖颈，靠近虞九的脸。眼睛清澈明亮，闪着明媚的晨光看着他。

虞九惊得连连后退，泛红随之延上脸侧。

“嘻嘻，不逗你啦，快！把这个戴上。”昭雪从怀中拿出一个深色半遮面面具，上面刻着凶狠的图文。

“这是？”虞九接过，拿起端详，觉得有些眼熟。

“破十三！我的男神啊！”

“画本里的那个？”虞九露出些许微笑，看向她。

“对啊对啊，刀起刀落，身随风动！咔咔咔！嘻嘻，我戴上这个！”

昭雪‘不怀好意’地笑容让他有些担心，怕这个公主又搞出什么奇怪的名堂。

不过及使是，虞九也会配合，之前是，现在更是如此。

“看，破十三的侠侣浔心的面纱！”昭雪又拿出一个白色的纱巾，上面绣着香兰花。

昭雪摇着脑袋，露出洁白门牙，将白色纱巾环系于鼻处，又朝着虞九笑了笑，

瞧见他还未戴上，于是伸出手为他系上面具。

昭雪离他很近，他望着她的眉，浅画入心；凝向她的瞳，深邃摄魄。鼻尖钩住他的神，唇尖引出他的魂。

“快点啦，本公主命你今日为我的护卫侠侣，要好好保护好我哦！”昭雪抬起头双手抱在胸前，挺高了音，看着虞九说道。

“是，殿下。”

“哎呀，又叫我这个，太见外了！九九都说了平日里要叫我雪儿，但是今天嘛……要叫我心儿！”

“好的，雪儿。”

“哎你！”

“心儿。”

——

两人从宫中偷偷溜了出来，此时的雪小了许多，邻近午时，便找了处酒楼，先去饱腹一顿。

“哇！这就是城里的吃的嘛？看着好有食欲！”昭雪双手握着筷子，满眼泛光地看着眼前的饭菜。

“这应该没有宫中的好吧？”虞九夹了一块肉放到昭雪碗中，看着她说。

“哎呀！十三，别这么不懂风趣！你看这里人这么多，大都欢声畅谈，看着多有意思啊！”

“这与食物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人多热闹，人们都在隐隐中交换着彼此的欢乐，我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呀，我也会将这份欢乐融入食物中！”

昭雪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她的心得，而虞九托着腮，安静认真地听着她讲话。

后来，昭雪每吃几口都会开口讲话，或许只有在虞九面前她才这样。虞九认真听她讲，偶尔能回上几句，他不会不耐，不会像长辈般教她食不言，但他会叮嘱她先将口中的饭嚼咽完。

总之，她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是最真实，最自我的。

——

“雪儿，不……不对，心儿，一会去哪？”

“去城里！我想听戏！还有还有，逛一逛庙会，放个风筝，对了对了还有晚上放个明灯，看个舞龙……”

女孩蹦着跳着在男孩身侧，伸出一只手数着要做的事情，脸上的笑意不止而愈浓。

男孩的手与女孩另一个落下的手离得很近，他几次都抑制不住地想伸手握住她的手，可却怎么也不敢，不敢真正面对她，不敢将真心告诉她——我好像爱上你了，这么肉麻的话。

女孩喜欢吃糖，他就给她买了几串糖葫芦。女孩左手拿着刚买回的糖葫芦，右手向嘴中送着几时前的糖饼，嘴中嚼的还有不知何时的年糕。

小小的嘴被塞得鼓鼓的，许是穿的繁华，不然很容易被旁人认为是哪里来的难民。

她跑来跑去，手里拿着吃的，一会让虞九帮她试试这个簪子，伸出额头，对着他眨眨眼，让他帮自己带上；一会用鼓鼓的脸蛋对着那个摊上喜爱之物，示意虞九将它买下；一会还对着虞九笑，这种不怀好意，虞九看了也是无奈，知道她手上的东西吃光了，于是就跑去给她买。

她很乖，静静地呆在原地，若是等久了，无聊了，她就会仰起脸看天上的风筝，低下头看地上的爆竹，双手紧紧贴在耳朵上。

她不担心，他会不会不来，会不会丢下她什么的，因为她信他心中有她，信他不会对她置之不顾。

不过，不知为何，这次虞九去了许久，也许是此时人越来越多的缘故，可能正在某处排着队，买着东西。

昭雪站的有些累了，她看了看四周，倒是有处休息的地方，不过是在巷道口旁，人很少，倒也是显眼之地。

于是，她提起长裙小跑过去，坐下，摇晃着腿，托着腮，发着呆。

刚坐下她身后传出一阵切切声：

“小声点！小心把衙门里的人引过来！”

“知道了知道了。”

……

昭雪侧着耳偷听，竟发现他们是逃犯！她吓得背后直冒冷汗，心里不断盘旋着怎么悄悄地离开。

终于，她试着将腿轻轻地放在地上，提起长裙，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啊啊啊，快跑！”昭雪咬着牙，心中暗下决心，拔起腿就准备跑。

许是，天太冷又下了许久的雪，路上结冰了；又或许是，她太急切踩到长裙的缘故；刚迈出一脚，竟令她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疼痛瞬间麻木了她的神经。

“谁！”

“谁！”

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然发现被那其中一个人拉着向小巷中拖行了。

面纱早已在摔倒中脱落。

“放手！放手！”昭雪用力拍打着那人的手，可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急了眼的兔子般毫无意义。

“嚯！大哥这女的长的可真诱人啊，等咱们……”

“你敢！你……你可知我是谁吗！”昭雪带着哭腔破了音地嘶吼。

“真吵，我管你是谁！”那人恶狠狠地骂道。

昭雪瞬间被吓得塞了喉，恐惧不断涌向心头，又加上那腿脚上的剧痛，她的眼眶止不住地流着泪，哭恹恹地小声喃喃：“九九……救我，九九……”

刹那，一个身影飞闪而过，不过几息，那两个粗壮的人竟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那道声音低声道：

“我的夫人，她是我的——夫人！”

身影随之而动，伸腿踹向扑来的两人，然后一只手捏住一个后倒的头，用力抵在墙上；同时一只脚顺势勾住另一人的脖子，膝盖半蹲压的那人脸色苍白。

昭雪揉了揉眼睛，她抬头，望向那道身影，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是浔心的破十三，更是她的——九九。

“九九！”昭雪破涕大哭，伸出手，似乎想要抱抱。

虞九听了连忙回头，看到昭雪的样子，心中瞬间涌出怒火，他抬手猛击一人头，挺身猛踢另一人的头，两人瞬间晕死过去。

接着——

他马上跑向伸出双手的昭雪。

他还未完全靠近她，昭雪便主动扑进了他的怀中，环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涕喃：

“你怎么才来啊！你知道刚刚多吓人嘛……”

昭雪一直在他耳边倾诉着刚刚发生的事，虞九眼中竟也泛上几丝红，他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耐心地听她说完所有话。

可她说来说去，却只有第一句怨他来的晚，其他的只有她的感受。或许，她心中早就笃定她的九九一定会来救她的吧……

为什么？

因为，她信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虞九默默地落下泪，滴落在她的发丝上。

昭雪从他的怀中缩出，用手捧着虞九的脸，刚刚哭泣过的脸，现在却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哭什么？”

虞九瞬间转过头，用手遮住眼连忙回：

“没……没有，可能是被风吹的。”

昭雪被他粗拙的演技逗的破涕成笑，她突然想到刚刚听到的东西，于是她偷笑着问：

“对啦，你刚刚……叫我什么？”

昭雪顶着刚流过泪的泛红眼眶，歪着头，又慢慢地向他靠近。

虞九的神差点沉溺入她的瞳中，下意识竟然想要凑上去吻她，可马上回过神，磕磕绊绊地说：

“你……你不是让我当……那个破十三吗？你……你是浔心，那……那你不就……不就是……”

“就是什么？”她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夫，夫人。”

“那我……是不是要叫你相公啊？”

虞九瞬间惊站起，连连后退，手舞足蹈地摇着。

昭雪才不管他做什么反应，或是解释什么。

“相公！你家夫人腿绊着了！走不动道，能不能……背背人家呢？”昭雪向他眨着眼，露出可怜的面庞，加上那刚刚哭过的泛红眼眶、脸颊，和那喃喃的鼻音，真是扰的他心神不宁。

虞九本想矜持几下的心，瞬间被击破，老老实实地跑到她身边，背对着她蹲下。

昭雪笑的很灿烂地扑了过去。

就这样，女孩在男孩背上吃着刚买回来的东西。男孩腾出一只手拎着晕死的两逃犯，拖在地上，去报官了。

说是报官，不过只是将他俩丢在了衙门口，便离去了，也许是怕露了身份，打破这次美好的私会……

报完官后，两人漫步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人潮拥挤。

昭雪又恢复如初，刚刚的委屈，似乎全部都消散了。她趴在虞九的背上，嘴里依旧被塞的鼓鼓的。

“腿还有事吗？要不要去看看医？”虞九不放心地询问。

“哎，没事的，用不着——呃呃，不不不，疼死了！超级疼的，九九！不过嘛……我觉得吧……嘿嘿，还是不用去看医啦，说不准，九九背我一会就好了！”

虞九无奈地笑了，她满口玄乎的话语中又充满撒娇的语气，或许只有虞九愿听也爱听。

不过，虞九他倒还是挺乐意这样一直背着她的。

“好，那我们现在去哪？”虞九侧庞望向昭雪。

“现在才酉时（下午五点左右），嗯……要不我们去放风筝吧！”昭雪低了低头，瞧向虞九的脸侧。

平日里虞九比她高上一头多，看他都是仰着头，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去看他的。她看着那被黑色面具遮盖下，却抑不住秀气的少年，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紧缩了一下。

“好，还吃吗？”

女孩回过神，看见他正侧目瞧着她的右手。

原来，虞九看见她手上的东西吃的只剩下一根穿着一颗糖葫芦的木签，于是询问道。

“要！”女孩缩入他的脖颈，刚刚还在他背上支着的手，此时已经紧紧地搂着他的脖了。

不知从何开始，他与她都默许了这般亲密接触。两人外表倒是显得风平浪静，可是内心却已是不知掀起了几重波，几重浪。

——

“先将绳子放长些，不然飞不起来。”

“哦哦，九九，头低一下，挡着我拉线啦！”

“哼哼……”

“你笑什么嘛？”

“没事，好了么？”

“好啦！好啦！”

“准备好，我要开始了！”

“嗯！”

“3……

2……

1——”

嘶——

风筝从昭雪手中脱出，迎着风，向着湛蓝，飞去。

此时的天气短暂放晴。

女孩在男孩的背上，迎着风，向着前方奔跑，手中的线越拉越长。最后，风筝挂在碧蓝无云的天端，女孩手中扯着细绳，看着那高高飞起的风筝，眼角却不由地落下一滴泪。

“九九，你说得到美好的代价是什么？”

“嗯？我觉得吧，可能是失去烦扰？”

“笨！得到美好的代价是失去自由，你看风筝飞在高处，一定能看到满城风光吧！可它却被绳系着，吹过的风就像它的思绪，它想逃，想要自由，可我却拉着它。

我知道，若我放手，它会被风吹散在天际，终会支离破碎。所以，我不解……为什么？得到美好的代价是失去自由，而得到自由的代价却是失去美好呢？”

“但是，风筝脱离线的那一刻是美好的啊，人生在世，总要有追求那一刻一瞬美好的执念，否则，白来一世。”虞九说罢眼瞳也淡了许多，他想到自己还是个质子，还是一个卑下的人。

“好啦，不说这些了，看把我们弄得，我都哭了。”昭雪笑着揉着眼，有些喃喃。

“嗯，一会去放明灯吧，时候也不早了，放完明灯，就去看舞龙。”

“好！”昭雪趴在他的右肩上，轻声细语着。

她望着他的眼睛，她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说了：

“九九。”

“嗯，怎么了？”

“答应我。”

“你说。”

“一定要回到虞国去。”

“为什么？”

“因为，那里才是你的家。”

因为那里才不会让你提心吊胆的活着，那里你才能风光无限。

她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说。

握在手上的线，也许要松手了。

————

温黄的纸灯从昭雪手中缓缓升起，暗沉的黑压过明媚的白。到了此刻昭雪仍然不愿从他的背上离开，虞九当然也愿一直背着她。

啪！

清脆的击掌声从虞九耳边响起，只见昭雪紧抱双拳，闭上眼，轻轻地并带着虔诚的语气念道：

“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愿爹爹平安归来，愿我百岁无忧，还有还有能和心爱之人共游天下……嘿嘿。”

“你当这是什么了？一下许这么多，哈哈——唔？”

“不许笑！”昭雪伸出手用力捂住虞九正说着话的嘴。

“这才叫许愿呢！我都说了这么多了，我就不信它一个都不实现！再说了，万一都实现了…哈哈…那不就……”

嘣——！

她话还未说完，突然，身后传出一阵巨响。

“啊！”昭雪吓得连忙用手遮住了耳朵。

“别怕，是烟花，舞龙队要来了。”

虞九缓缓转过身，面向桥头。

漫天如花放，街边那打铁师傅炸出的火花散落天际，突然那火光粼粼中钻出一只龙头，从弥漫的雾中隐隐游出。

嘣——！

又是一阵巨响，紧随着从舞龙身后飞出一束光，光飞到繁星夜空，四散炸开，五彩斑斓，像花，又像林。

昭雪连忙将头缩在他的肩上，捂着耳朵，只露出一双泛着天际之上烟花的瞳。

“九九！你看……”

一连接一个的烟花飞向夜空，炸出烟花一重又一重，声音嘈杂没过了他们的声音，他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啊？你说什么？”

虞九话音刚落，昭雪突然身体向上移，将脸凑近虞九的脸侧，把捂着一侧耳朵的手转到虞九的相同一侧；而另一侧……昭雪竟将她的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耳朵上。

“能听到了嘛！”昭雪顶着冻的嫩红的脸蛋，嘴中吐出一阵一阵热气，眼里闪着光，看着漫天花火道。

虞九呆住了，他感受着她冷冷的脸颊，热气顺着他的鼻下缓缓流过，她眼中的星光点点反射进他的瞳中，颤抖的瞳却稳稳地锁定住了她的美。

“嗯嗯…嗯……能…能听到。”

她的声音就像光滑的蛇一般，顺着虞九的耳朵，拂过他的神经直入脑袋，刺激着他的神经；又钻入他的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挑扶着他的心弦，令得他心神不宁。

“好美啊！这还是我第一次偷偷跑出来呢！”女孩眼里闪着泪，泪里透着烟花的光，嘴角泛着美好的笑。

“过往都是爹爹带我出来的，但是这样就不好玩了，不热闹了，九九你知道吗……”她激动地说着，却不知声音已经哽咽。

……

“谢谢你，九九，能答应陪我出来，我真的很意外。”

昭雪侧过瞳看着认真听她说话的虞九，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划落……

“良辰美景，与你同度，我无憾、无悔，只求一直下去。”虞九微笑着说。

“傻子，说的好肉麻！”

“有吗？”

“有！”

可这就是我的心声，我的真情。

一枚星光从地上飞起，火光划过空中，留下的拖尾延在两人之间，火光越升越高，最终绽放出赤红的漫天繁星，星光刺透无边的黑，似要将人间的夜照耀。

他们中间就像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纱，也许勇敢向前一下就能破掉，可他们却都不敢去向前。

后来，他们静静地看着烟花下，舞龙游人间；灯火挂繁星；祈福造平安。他们很安静，站在桥头，女孩依旧趴在男孩的背上，男孩依旧静静地站着……

——

“九九……我饿了。”

“刚刚吃那么多，现在还饿啊？”

“嗯……”

“可是，现在街上都打烊了……”

“九九……”

“好啦，回宫后我给你做吃的。”

“好！”

女孩趴在男孩的背上渐渐地睡着了，呼吸声缓缓地在他耳边响着，温热的气息透过了他的衣衫。

女孩身上披着他的衣袍，缩在他的背上紧紧抱着他的腰，安逸地睡着。男孩踩着脚下新覆的积雪，“吱吱”地回荡在街上，他望向漆黑的夜空——无一点繁星，只落下无数雪花。

此时雪愈下愈大，白色的雪花连成风的形状，飞扬在世间，街上还残留着昔时的瓜果剩皮，天边时不时传来昔时的饭香，两侧挂着的红灯笼连成道红线，一直延伸到街道的尽头。

“雪儿……雪儿。”虞九轻轻地呼喊着，似乎只是在试探，“睡着了？”

无人回应，依旧寂静；长风划过，雪落发丝。

“雪儿，我……我，好像

好像——

爱上你了”

漠白的雪压过那点黑，寂静的夜回荡着两人的思绪。

那点黑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了繁红长延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