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时果然下了雪,道路上结着一层霜,雪有些小,积雪还没有形成。
路上却已经能看到不少人在斜坡走路时摔倒,徐暮和徐前说:“多亏你和我说今天可能会下雪,穿了双防滑的鞋子。”
雪夹着一些雨点,徐暮撑着伞,和徐前一起躲在伞下,他伸手出去接上空落下的雪,一些落在他手上,随即被他的体温给融化掉。
“过几天会越下越大。”
徐前和他说。
“嗯,路上的积雪应该会越来越多的。”
这天回去的时候,徐暮又碰到了陈宁,她背着一个包,站在楼下等人,身边放着一些行李。
女孩穿着厚厚的棉衣,低头用脚专心搓着地面。
徐暮主动叫了她一声:“陈宁,是要回家过年了吗?”
陈宁抬头看他,展开笑颜道:“哥哥回来啦!是啊,我和妈妈要回外婆家过年了!”
徐暮回应道:“嗯,都没注意你什么时候放的假,原来都可以回家过年了……”
“嘿嘿,上次哥哥刚回来不久,我就放了呀。”陈宁和他说。
楼上陈宁母亲提着一些东西下来,陈宁和徐暮告别道:“哥哥那再见了,提前和哥哥也说一声春节快乐!”
徐暮说:“好,祝你玩得开心,健健康康的。”
陈宁母亲也向徐暮笑着点点头,女孩向他挥手道别。
徐暮也挥手和她道别。
载着母女二人和行李的车里在风雪中融入周边的车流,渐行渐远。
徐暮在原地站了一会,他看着她们远去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小声说:“再见。”
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转身走进这栋越来越空的居民楼。
时间过得很快,飘着雪的周末没有多少人愿意出门,徐暮也一样,除了外出买一些必要的东西,他几乎都没怎么出门,一个周末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个周末异常的安静,徐暮和徐前两人常常坐在一起看着窗外的雪,既不交谈,也不做其他的事情。
徐前现在就靠在窗边看着外面。
外面有些黑,但是被灯光照到的位置都能看到隐隐约约的飘雪,接连几天的雪天过后,雪在慢慢变小。
“明天雪大概就会停了,后天会是一个晴天。”徐前对徐暮说。
徐暮在准备睡觉,闻言他走到窗边跟随着徐前一起看向窗外,他说:“久违的晴天,天空应该会很好看吧。”
徐前说:“嗯,万里无云。”
徐暮笑了一下,他道:“挺好的。”
他伸出手接住空中的雪,看着雪花在手中消融。
徐前突然说:“是明天。”
很突兀的一句话,却又好像是他犹豫了许久才选择说出的话。
徐暮转头看他,看到了徐前眼眸中的情绪,是悲伤的。
他却有预感一般地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但还是问:“你的离开,还是我的消散。”
但其实他不想听到这两个答案中的任何一个。
“都是。”
徐前注视着他,答道。
意外似乎总是突如其然的,让人没有丝毫的防备。
**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徐暮睁开眼的第一想法是“他在做梦”。
梦中的人极少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这次他却下意识的清楚他是在做梦,可是意识似乎又带着朦胧,他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哪里。
“过来……帮妈妈一个忙……”
直到母亲的声音将徐暮的意识拉回。
但是这句话并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另一个人,准确来说,叫的是八岁的徐暮。
院子里很干净,院墙还是完好的摸样,这个季节院墙外面路边的喇叭花会顺着一些枯枝爬进院墙,之后整个院墙上会开满五彩缤纷的喇叭花。
徐暮明明不知道自己身处于什么时候,可是下意识的隐约记得,他八岁这年是外公去世的那一年,在几个月后的秋季。
八岁的小徐暮在院墙外玩耍,完全没听见母亲的呼喊。
徐暮站在院子里,看着母亲无奈又疲累的神情,他想叫对方一声,却发现叫不出口。
母亲从院子里走了出去,看到外面路上在拿石头堆房子的小徐暮,她叫住他道:“一会能帮妈妈看一下厨房里的火吗,妈妈要去给你外公送点药……”
小徐暮头也不抬就拒绝:“我不要,我一会还要去玩呢!”
母亲向他哄道:“听话好不好,外公说身体不太舒服,妈妈要过去给外公送点药。”
小徐暮不理解的抬起头看向母亲,问她:“为什么?不可以让外公自己过来拿吗?”
母亲显得有些生气,她道:“上次妈妈不是带你去看过外公了嘛,他生病了,怎么可能还过来……”
“那……那就不能吃完饭妈妈再过去送吗?”小徐暮追问她。
母亲叹了一口气,她说:“外公昨天就叫妈妈过去给他了,但是妈妈太忙就没去,你就帮妈妈一个小忙,帮妈妈看着灶台里的火就行,你以前也帮妈妈看过,妈妈知道你会的。”
小徐暮喃喃道:“好吧,那你快点回来。”
母亲点头,拉着他的手往院里走,之后进到厨房屋里指着灶台烧得正旺的火道:“这个你就看着它烧,等他快烧完了再像以前一样做,往里面添柴就行。”
说着她又往旁边的几堆柴指了指:“这些都是劈短过的,你记得往里面放就行。”
小徐暮道:“好,我知道了。”
母亲又特意叮嘱他不要随便玩火后,带着给外公的药出了门。
外公家离他家并不算远,在隔壁的村子,走路来回也不过需要半个小时多一些。
徐暮看着母亲交代完,随后她急匆匆地走出了院子,他转头看向厨房里盯着火苗发呆的小徐暮,突然间感到有些模糊,心里莫名地感到害怕。
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为什么了。
直到院墙外传来另一个孩子的声音,徐暮突然想起来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徐暮!徐暮!出来玩!”外面的孩子大声叫他道。
厨房里的小徐暮听到声音,探头出来大声回复道:“我不去了,我妈让我看灶台里的火呢……”
外面的孩子还是没放弃,继续叫他道:“出来玩嘛,我有好东西给你看,还有……跟你说我有钱了,我带你买零食去!”
厨房里的小徐暮听到这里开始有些心动,他看着烧得还是很旺盛的灶火,犹豫不过片刻就决定好了,他安慰自己道:“我出去看看就回来,到时候再添柴,不会怎么样的。”
决定好后,他跑出厨房,手刚碰到大门的把手,突然顿住。
男孩身体无力的向地上倒去,脖子上鲜血喷溅而出,是一道被水果刀割伤的深深口子里动脉血管被割断,血不断地从脖颈处涌出来,躺在地上的身体却毫无挣扎,小小的男孩似乎毫无知觉。
徐暮拿着沾血的刀站在一旁,脸上下巴的位置被刚刚喷溅的血沾上了一些,他神情冷漠,脸上却有两道泪痕,拿着刀的手还在颤抖。
脖子处的疼痛越发清晰可感,从徐暮将那把刀割开小徐暮的动脉开始,地上的男孩好像变成了一个假人,除了还在流血,其他没有任何的生命体征抽动,而他割伤的是他自己。
疼痛持续在脖子周围扩散,徐暮感觉到自己呼吸开始有些窒息起来,沾在脸上的血变得滚烫,混着他的眼泪,似乎要把他给烫伤。
周围的环境急剧变化,慢慢变得喧闹起来,徐暮拿着刀,浑身是血地站在高中的教室外,正对着的窗子是他以前的座位。
里面每个同学的面孔都是模糊的,包括正在和高中的他说话的同桌,同桌问十六岁的徐暮:“如果让你回到过去,你会去和小时候的自己说些什么?”
十六岁的徐暮思考片刻给出了回答:“我可能会杀了小时候的自己。”
同桌感叹:“哇……让你好好回答,没让你胡说啊!”
“我是认真的。”十六岁的徐暮看着同桌真诚道。
“这么恐怖的吗?为什么会这样想?”同桌好奇问他。
“算了,其实是骗你的,跟你开玩笑呢……”
同桌:“切,又来……我就说吧,你果然是胡说的。”
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徐斌平和母亲的争执,因为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母亲的眼泪,因为那天的父亲像是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向母亲喷洒出最难听的话,撕开了自己潜藏已久的面具,在小小徐暮的面前。
就因为那一份没有及时煮好的午饭,因为徐暮的贪玩。
眼前的所有都消失了,只剩下只剩着一点点火星的灶台,脖颈上的疼痛还在持续,徐暮全然不顾,他走过去,捡起旁边的柴火往里面放,火势渐渐大了起来,他的身躯慢慢变小,一双稚嫩的眼睛盯着燃烧的火苗,脸上被火光照得发烫,屋外母亲的声音传了进来。
“小暮,妈妈回来啦……”
“哇,好乖,没有跑出去贪玩,饭都煮好了。”
“一会儿爸爸回来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没过多久,外面也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小暮,爸爸回来啦,让我看看,我们家小暮又长高了,还会做饭了……”
“妈妈也很辛苦,要多帮妈妈,知道吗,我们要对妈妈好一点,知道吗?”
徐暮看着父亲脸上温暖的笑容,他流着泪点头:“我知道的,爸爸。”
外面天已大亮,徐前在徐暮床边坐了一晚,他看着沉在睡梦中却流泪的徐暮,抬手轻轻地替他将眼角流出的眼泪擦去,滚烫的眼泪落到他指尖,徐前手指微颤。
徐暮骤然惊醒,他睁开眼,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自己脸上的泪,随后余光看见倚靠在在窗子边的徐前。
徐暮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徐前问:“噩梦吗?”
他却道:“不,是个美梦。”
窗外是雪白的一片,车流声好像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都静谧下来。
今天是面试的日子。
徐暮今天收拾得不急,他慢悠悠地将自己捯饬好,徐前安静地跟着他,两人心照不宣地都不再说话,享受着这安静的片刻。
将所有都弄好后,徐暮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天空,他问:“你说明天就天晴了,是吗?”
徐前视线看着他,回答说:“是。”
“那很好。”
“嗯。”
“今天是我们认识第几天?”徐暮又问他。
徐前答:“第八十六天。”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真快啊,徐暮想。
徐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说:“我该走了。”
徐前说:“好。”
他们谁也没有明说,但是徐暮知道,今天这条路,徐前并不和他一起走。
两人回到室内,徐前坐在沙发上,一如徐暮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坐的位置,丝毫未变。
徐暮穿上外套从卧室出来,看了一眼徐前的背影,随后他往玄关处走去。
徐前突然出声叫住他:“徐暮……”
徐暮准备开门的手一顿,他回身看向对方。
徐前站起身,慢步走近他,随后给了他一个拥抱,温暖得像冬日里的阳光。
徐暮心中忽然觉得,明天的阳光似乎已经提前来到他身边了。
徐前在他耳边说:“不要害怕生命的消逝。”
徐暮抬手回抱他,眼前的人不再变得遥远,他微笑答道:“好,再见。”
徐前:“再见。”
刺耳的铁门声响起,徐前看着徐暮的脸慢慢被关上的门遮住,屋子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被风带了过来。
徐前平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远处的云层透下来的那一丝阳光,渐渐得他的背影化作了虚无,直至全部消失。
桌子上唯余一张正在燃烧的纸钱。
居民楼梯口转角上的窗口处,原本的枯草被连日的风雪给刮断,落在窗台上开始腐烂,被一些积雪给压住。
出租屋阳台上的门没有被关紧,被一阵风钻了进去,将屋内桌上剩余的纸钱余烬吹散到了空中,随后落在了地上。
第二天阳光如约般抵达了这座平凡的城市,照在景安街丁字路口的还未消融的积雪上,刺眼的红和极致的白相互映衬,那抹血红像是冬日里盛开的红梅花。
后来日子中,出租屋陈旧的铁门前总是会响起刺耳的挠抓声,还有小猫的呜咽声,有时还会出现撞击的声响,可是里面不会再有人给它开门。
刺耳的声响持续并不会很久,往往这样的情况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对老人过来将猫抱走,喃喃说着话叹息,然后走廊里再次恢复安静。
屋子早已被清空,落在地上的纸钱余烬也已经消失,不复存在。
本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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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