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听了他的话,他自嘲般笑了笑。
良久过后,远处太阳落下,唯一的光彩也开始慢慢消失,徐暮站起身,对徐前说道:“太阳落下了,我们回去吧。”
徐暮在上班时接到了徐斌平的电话,他站起身关掉高压水枪,和同事打了一声招呼,出去接起了电话。
“你姑姑说一直打不通你电话是怎么回事?”
徐暮道:“我把她拉黑了。”
电话那头的徐斌平一愣,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暮平静道:“没有为什么,就是看她们一家不顺眼就拉黑了。”
徐斌平听完他的话,他怒道:“你姑姑她帮过我们家多少忙你不知道吗,你不好好报答她,你还……”
“她帮的不是我们家,帮的是你,帮的是他们一家人的面子。”
徐暮打断徐斌平道。
徐斌平:“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徐暮:“我知道,该还的我早就还了,你欠姑姑的你自己还,我和我妈不欠她。”
电话里徐暮划清界限的语气让徐斌平感到不适,他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徐暮几乎没有犹豫地立刻回答:“意思是,以后我和你不再是一家人,我妈不敢反抗你,不代表我不敢。”
“又想像几年前一样跟我吵一架吗,现在你自己有钱了,就觉得有底气和我反抗了是吧?”徐斌平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继续质问道。
徐暮在电话这头沉默地听着对方的话,懒得回答。
徐斌平说完半晌,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回答他的打算,电话安静得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是受不了被徐暮冷落,他有些破防地开始扯起旧账,他道:“现在家里变成这个样子是为了谁,你心里应该清楚!”
徐暮依旧不答,却下意识地知道徐斌平接下来会说什么。
“当年你上了高中,学费我可以勉强给你凑够,那大学呢?你以为大学的学费我能轻松地就给你拿得出来吗?”徐斌平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他像是有了底气一般继续指责,“现在这个家这样,都是因为你!你还要来跟我提不是一家人?”
“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对我的,不然养你是干嘛用的!”
徐暮拿着手机,他却感觉自己在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刀就悬在脖颈边,反复宣告着他的死亡即将到来。
至此,幼时认知到的父亲才彻底在徐暮的心里死亡,徐斌平用最残忍的方式逼他认清了属于自己的,唯一的父亲。
路边车流不停,店里同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催促道:“徐暮,电话还没打完吗?”
徐暮放下手里的电话,回答道:“打完了。”
听到他的回话,同事大声道:“行,那你快回来帮我弄弄这,我快忙死了都!”
徐暮看着手上还没挂断的电话,他将手机放回耳边,那边的徐斌平还在叨叨地说着些什么,他感觉自己已经听不清了,他近乎冷静地对着手机那头的徐斌平道:“之后我会考虑分户口的事。”
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徐暮挂掉了电话,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心想,今天似乎又冷了些,天气又降温了吗?
随后走回了店里,继续自己那无论多久,始终如一日的工作。
那天电话里的争执仿佛将徐暮和徐斌平最后的温情画上了一个句号,徐暮的日常医院探访照顾不再继续,即使给徐斌平交医院费用时,他也丝毫不再想去看对方哪怕一眼。
不过短短几天,两人的父子关系仿佛真的断开了一般,消失得毫无踪迹。
徐暮也在想,或许就真的这么慢慢断开了,只要时间长了,他就会慢慢地遗忘,心里不会再有任何渴望父爱的冲动。
周末休息时,徐暮如往常一样没有出去散心,午间从阳台上收衣服时,徐暮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影——修鞋老人。
对方正推着车往废旧仓库的方向走,道路年久失修,崎岖不平,老人吃力地推着车子,越发往里面深入,直至身影消失在徐暮的视野中。
徐暮有一个想法,却又不敢深想,担心自己的想法成了真。
为了印证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徐暮下午带着猫去了郊外荒地。
修鞋老人走的路线和徐暮平时闲暇时去的地方不是一个位置,老人走的地方更偏向往废旧的几个仓库方向,而他平时则是偏往荒芜的郊外边走。
按着刚刚从楼上看到的路线走,徐暮走向了几个小仓库的方向。
徐暮不太清楚这边以前是干什么的,但是仓库年久失修,是不太适合人居住的。
他之前一直怀疑修鞋老人无处可去,可能是在流浪,但后来看了对方的修鞋工具又觉得不太可能,一个有着自己的生意做的老人家怎么可能会流浪,还有那么多看起来还算是贵重的工具。
越往远走,徐暮发现剩下的几个建筑物越发的荒凉,屋顶的石棉瓦残缺不全,砖墙也有龟裂和残缺的现象。
徐暮正观察着几个废弃的屋子,不远处有人对着他的方向喊道:“小伙子,你来这边干什么?”
听出是修鞋老人的声音,徐暮往那边看去,老人站在不远处一个还算是完整的房子旁朝这边看来,对方瞧不真切他的脸,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探。
徐暮背着猫走了过去,距离近了,老人看清徐暮的样子,惊奇道:“是你啊,小伙子,你怎么来这边了?”
徐暮面不改色撒谎道:“带猫出来散步的时候猫不见了,就过来这边找找。”
老人疑惑地看向徐暮背后的猫包:“猫?”
徐暮点头:“嗯,刚刚找到的,没想到在这边还能遇见您。”
他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却还是没有说出来,等待着看老人的反应。
老人似乎看出了徐暮心中的疑问,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道:“我就住在这,遇到我是应该的。”
徐暮看着他点点头,自然道:“原来您住这啊,之前经常来这一片散步,都没发现。”
自然的语气似乎给老人带来了一些安全感,他看着徐暮,主动邀请道:“都到这了,来家里坐坐吧。”
徐暮没有客气,他自然地答应道:“诶,好。”
房子的门是一块木板,门板被几条钢丝用拙劣技术地绑在木柱子上,形成一个简易的,能够遮风挡雨的门。
进屋之后,是空荡的屋子,除了那张简易床和桌子,还有能够推进来的推车,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有一侧的墙体空了一块,被人用塑料胶布挂上挡住,但外面的冷风还是吹了进来。
地上有几个塑料凳子叠在一起,老人将凳子拉开递给徐暮让他坐下。
徐暮把身后的猫放了下来,他向老人问道:“方便把猫放出来吗?”
老人看着猫包里好奇环顾周围环境的猫,说道:“我这里地上都是泥巴,不太干净,还是别把猫放出来了。”
徐暮想说他并不介意,但看到老人有些尴尬的神情,他只好点头同意道:“好。”
“您一直都是住这边吗?”徐暮找话题问道。
老人点点头,像是在回忆,感叹道:“是啊,在这住了快半年了。”
徐暮听了道:“这样啊。”
剩余更多的问题,他不敢问出口,怕触到老人的伤疤。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尴尬,徐暮低头看怀里的猫。
半晌后,老人开口道:“你其实很好奇我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吧。”
徐暮抬头看他,没有否认。
老人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徐暮回道:“我叫徐暮,您叫我小徐就好。”
老人也自我介绍道:“我叫王立才。”
随后王大爷继续道:“小徐啊,谢谢你!”
徐暮看着他没说话,明白了对方是在为之前他送外套的事情道谢,王大爷继续说:“你是个好人。”
老人慈祥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徐暮,徐暮愣了一下,他道:“王大爷,您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尽量帮助你的。”
王大爷笑了笑,他道:“好,谢谢你。”
徐暮这才有些放下心来,他看着对方手上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问道:“这伤口是那天晚上被车祸波及到的吗?”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点点头道:“嗯,当时离得不远,刮到了一点。”
徐暮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该喊住您那么久的。”
王大爷对他道:“不要自责,并不是你的错,谁都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而且我也没怎么样。”
徐暮低声:“好,我知道的。”
老人看着他,心里道,真是个敏感的孩子啊。
“您……”是一个人吗,话到嘴边,徐暮转了个问题,道:“修鞋做了多少年了?”
“七八年了吧,”王大爷回忆起过往,嘴角微笑,他调侃道,“以前生意还算是好的,那时候有固定的店铺,这两年……大家也都不爱补鞋修鞋了,坏了就直接换,生意就渐渐少了。”
“没想到您坚持这门手艺这么久了。”徐暮感叹道。
王大爷笑笑道:“要不是为了糊口,也不会坚持这么久,现在做习惯了要是突然哪天让我放弃,还真不一定放得下。”
徐暮与对方交谈了几句后,一直坐着不动,他感到手被冻得有些僵,冬天住在这里环境还是有些恶劣,准备离开前,徐暮终于还是向他问了出口:“您一个人住在这边吗?”
王大爷道:“是的。”
看到徐暮悲伤的眼神,王大爷安慰道:“孩子,不要觉得难过,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苦难地活着。”
徐暮低声道:“是,我知道的。”
王大爷对他道:“现在的生活我很满足,没有拘束,自由自在,你也不要替我难过。”
徐暮:“好。”
从王大爷家走出来后,徐暮突然对徐前道:“我们认识快两个月了吧。”
徐前回答:“嗯,五十一天。”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啊。”
徐暮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他想,以后自己也会是一个人吗?
回去路上,徐暮接到了徐斌平的电话,他把电话接起,向电话那头问道:“有事吗?”
徐斌平在那头道:“小暮,是爸的错,我那天不该那样说的,你原谅爸,好吗?”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说话时语气带着哀求。
徐暮沉默不答,两人再次陷入僵局。
“你姑姑的事我们就暂时不提了,但是,小暮,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那天是爸不对,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你能……收回那天的话吗?”
徐暮斩钉截铁开口:“我不会收回。”
电话那头彻底静下来,徐斌平像是终于明白了徐暮的决心,他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随后电话被徐斌平挂断。
徐暮放下手机,他叹气问身旁的徐前道:“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徐前道:“你心里明白,不斩断过去,你永远也无法前进,只会困在原地。”
“我妈临走前反复叮嘱我,让我不要恨他,可是我做不到。”徐暮说道。
两年前,母亲阻止他报警,他听了母亲的话,他明白李树玲不愿意报警的原因,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把这件事捂住就能保住徐家的面子,何其可笑。
后来找上门的债让徐暮更加确定了父亲的去向,他也带有私心,他想失踪的父亲再也不要回来,被束缚的母亲可以从此自由。
可是他没有想到母亲会患病,后来也想不到徐斌平真的会再回来。
母亲去世半年后,徐暮有了新的开始,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就是一个家后,这时姑姑却给他打电话叫他回家,因为消失了近两年的徐斌平回来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他回到了这里,但是依旧不愿去面对已经回来的父亲,直到一个月后父亲出了严重的车祸,需要住院截肢,他才和许久没有相见的父亲聚到了一起。
那些已经快还完的债,不再是他的负累,而无法行动的父亲却变成了他以后再难逃脱的宿命。
徐暮明白,他可以单方面的斩断他们的关系,但是他还是会负责起未来父亲的一切,毕竟那是养育他长大的人。
“虽然我从来没和你讲过任何一件事,但是感觉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徐暮苦笑着对徐前道。
徐前道:“对我,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徐暮淡笑道:“嗯,好。”
“我最近是不是话变多了?”快到家时,徐暮转身看身后的人问。
徐前嘴角微不可查地微微上扬,他道:“是,刚开始你几乎不会主动和我说话。”
徐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大约是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现在我的身旁唯一可以倾诉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