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 第14章 死亡的气息

昨天和徐斌平不愉快的谈话后，徐暮再来到医院，也没再和徐斌平有过多的交流。

徐暮将黑皮钱包还给了对方，他在里面放了一些钱，因为不知道姑姑家的孩子到底拿了多少，所以他把自己现有的现金都放了进去，不是很多，徐暮临走前，对徐斌平道：“里面的钱被动过，你看要是少了就直接打电话和我要，到时候我去取现金给你，现在我身上没那么多纸币。”

说完后，不等徐斌平说话，他回避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冷淡道：“我回去了。”

徐前站在病房门口，在他出来后，两人并排往楼下走去。

出了医院，徐暮往老城区的方向回去，两人进了老城区的菜市场。

从菜市场出来时已经临近中午，再沿着一段路走回去就能到居民楼。

徐暮抬头看天，天气还不错，相比起前几天的湿冷，显得温暖了许多，但是路上的行人依旧还穿着厚实的衣服。

徐暮没想到，自己会再次遇到了那个修鞋的老人，并且对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太好。

手里提着东西经过路口时，看见了摆着摊认真修鞋的老人，那辆工地专用拉砖的推车就放在他身旁，里面的工具都被他摆了出来，零零碎碎地铺在地上，虽说是在修鞋，但老人穿得太单薄，看起来更像是在享受着晒太阳一样。

老人手里拿着一只儿童穿的小鞋子，似乎是因为眼睛不太好，仔细观察研究鞋子的时候，几乎将鞋子贴到了脸庞上，看起来认真极了。

徐暮想起了前天自己和对方相遇时的情景，老人相比起那时候，变化有些大，那晚老人虽然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有些狼狈，但是看起来却很精神，和他说话时也中气十足。

现在看起来却有些灰败的意味，脸上有些乌青，身上还是穿着那晚的单衣短袖，裤子看起来也很薄，有些短，能看到瘦弱的脚脖子，衣服裤子上都沾着一些泥点，灰白的头发乱糟糟地团成一团，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有打理，除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整个人几乎像是一个流浪汉。

路边时不时路过的人都还是穿着厚实紧密的衣服，显得老人的一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对方却毫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和眼光，专心研究着自己手里的鞋子。

徐暮收回自己的目光，心情复杂，拐过弯道路口慢慢地走了回去，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没必要去关注太多。

回到三楼出租屋时，徐暮正好遇到了隔壁的杨爷爷，对方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大衣，脖子上还围着温暖的围巾，身上背着包，看着大约是要出远门。

对方和他打了个招呼，徐暮也点点头回应了他。

临到要擦肩而过时，徐暮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您认识路口拐角处那个修鞋的老人吗？”

杨爷爷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疑惑道：“修鞋的老人？不认识，怎么了，你有事找他吗？”

徐暮解释说：“没事，就是正好有鞋子坏了，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那里摆摊，但是工具看起来又有点简陋，想问问您靠不靠谱。”

杨爷爷听了，神色状作思考，几秒后，他道：“我也没去修过鞋，不太清楚修得行不行，不过，之前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

徐暮看他神色，问道：“是什么不好的事吗？”

“算是不太好吧，他是四个月之前来的这边，比你来这里还要早一个月，之前也不是在这边的路口摆摊，是在另一条离我们这有点远的街道，后来好像是出了点事，听说是偷了点东西，被人打了，”杨爷爷说着，叹息道，“后来就过来这边摆了，可能听说这件事的人不少，一直都没怎么见有人去找他修过鞋，况且这些年大家的吃穿都是用坏了就扔，还做这种老手艺又不赚钱的人越来越少了。”

徐暮想到初见修鞋匠时的场景，正好是在街上被人围着，情况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徐暮：“这样啊，谢谢您告诉我。”

杨爷爷：“这种事情听听就可以，他来这边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过哪家的东西被偷过，我也是买东西的时候听别人说的，你要是有东西找他弄，仔细注意点就行，听说他收费也不贵。”

徐暮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杨爷爷走后，徐暮打开门将手里的食材提着去了厨房，喵子应声跑来，在徐暮脚下反复蹭了几下。

徐暮蹲下身把猫提溜出厨房，他道:“不急，再等一小会儿，再给你喂。”

说完，把猫放下后，进厨房把门关上了。

喵子看着关上的门，生无可恋地又跳回沙发上，蜷缩成一团休息。

下午时，徐暮在柜子里找到了之前一双已经开了胶的鞋子，又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厚实的外套。

徐前站在旁边，问道：“现在下去吗？”

徐暮想了想，决定还是等晚一些再下去，他道：“现在不去，晚点再下去吧。”

徐前看了一眼徐暮拿出来的东西，他道：“好。”

傍晚时分，远处的太阳开始落下，气温下降，徐暮手里拿着两个袋子，一个装着外套，另一个装着那双已经开胶的鞋，走在老城区的公路边。

老城区的公路并不怎么平坦，几条街道的道路情况都差不多，陆地上的水泥已经裂开，好几年都没有修缮，就连旁边的行人道也是砖块凸起，看起来凹凸不平。

徐暮走到路口时，看到已经推着推车准备要离开的老人，他没叫住对方，慢慢地跟着他走了上去。

徐前问:“现在不叫住他吗？”

徐暮放慢脚步，在离修鞋老人不远的后方跟着，看着他的推车时不时地被地上不平的砖块卡住，然后又推着把轮子转个方向，弄出来后，佝偻着身形又继续慢慢地推着前进。

徐暮道:“还是算了。”

他本意其实只想把外套送给对方，这么晚下来，其实也是想跟着看看老人的状况，如果对方的情况确实不用他担忧的话，他想，外套也就不必送出去了。

老人拉着推车，拐过几个路口后，转到了另一条街道。

跟着他的徐暮想起初见对方时，就是在这条街道里。

街口拐角处还有一些积水，浑浊不堪，和公路上的裂痕混在一块，像是一块难以愈合的疤。

徐暮踩过积水，跟着老人从街口拐进了街道。

街道里卖的东西有些杂，除了一些卖服装的摊子，包括瓜果蔬菜什么都有点，还能听到远处卖中药的摊子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音响声。

临到傍晚，收摊的人已经不少，这个街道不像夜市那边晚上还灯火通明，只要一到傍晚，就会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收起摊子。

这时街道已经有些冷清，修鞋老人将推车推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后，站在那里朝街道里的某个店铺张望。

徐暮离他不远，顺着老人的目光往那边的店铺看去，看到了熟悉的人——陈宁。

陈宁坐在水果店里，拿着一个凳子作桌子，低头弯腰在写着什么，脸上是一副冥思苦想的神色，大约是在做作业。

老人也没过去叫她，就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等着，徐暮没动，也站在另一个角落里看着两人。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徐暮看到，陈宁终于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脸上就浮现出笑容，开心地往老人的方向招手。

修鞋老人也笑着陪着她向她招手，扬起的手臂干瘦得厉害，动作在他佝偻的身躯上显得有些滑稽。

很温暖的画面，徐暮却在这一瞬感觉到了心酸，很莫名其妙，但是他控制不住。

鼻子有些发酸，徐暮低头看地上，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这很好，对吧？”

徐前走到他身前，挡住老人的位置，小声对徐暮道。

徐暮没抬头，哽着声音道：“嗯，很好。”

徐前站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背，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看到徐暮抬起头时微红的眼眶，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陈宁站起来，似乎是转身回店里和某个人说话，不一会儿后，徐暮看见她从水果店里跑了出来，往修鞋老人所在的角落跑去。

两人说着什么，徐暮隔得远没有听清，之后看见老人从他的推车里拿出了一个袋子，徐暮认出是那天陈宁在那等人时提着的袋子样式。

陈宁走回去后，徐暮看着老人拉着推车走出了街道，然后站在街道拐角的路口边休息。

天有些黑下来，风刮得越发的猛，路边绿化树的树叶被吹下来不少，有些飘着飞进了树下老人的推车里。

周围没什么人，老人站起来似乎要走时，徐暮走了过去，他喊住即将要走的人，问道：“大爷，修鞋吗？”

徐前站在徐暮身后，似乎想伸手拉住他，徐暮问完后往前走去，没注意到身后人的手，徐前拉了个空。

徐前看着自己拉空了的手掌，眼瞳微缩，他收回伸出的手臂，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徐暮往前的背影，随后缓步跟了上去。

他没再阻止徐暮往前的脚步。

“你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小伙子？”

修鞋的老人在他走近后，看清了徐暮的脸时随即问道。

徐暮点点头，表示就是自己。

“修的，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接到生意。”老人语气听起来有些愉悦，声音却有些沙哑。

徐暮道：“下午发现有双鞋开胶了，想起那晚您说可以找您帮忙修鞋，傍晚出来吃饭时就顺便带上了。”

他说着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了老人，自然道：“您看看这鞋还能修吗？”

老人接过他的袋子，拿出里面的鞋出来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回道：“能修的，你这鞋不是很坏，等我帮你上线啊，就又能穿好久喽！”

听完对方的话，徐暮淡淡笑了一下，说道：“那就麻烦您了。”

老人道：“不麻烦，不麻烦。”

徐暮掏出钱包，问道：“多少钱，我现在给您吧。”

老人连忙道：“没事，等明天你来找我，等我修好了再给钱就行，要是不满意啊，就不用给钱了。”

徐暮刚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又问：“那好吧，明天我去隔壁景宁路的那个路口找您吗？”

他出租房所在的居民楼出来的公路就叫景宁路。

老人点点头，回道：“对，就是那晚那个路口那里，我平时都在那里摆摊。”

“好，那谢谢您了。”徐暮说着，装作无意识地看了对方的衣服一眼，然后继续道：“天这么冷，您穿得有点少啊。”

老人尴尬点点头道：“没事，我身体可比你们这些小年轻好着呢，穿多了嫌热。”

徐暮摇摇头，说道：“这样不行，容易生病的。”

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提着自己另一个袋子递给了对方，说道：“我这有个外套正好要放旧衣回收箱那边，要不您拿着穿上吧。”

老人连忙拒绝道：“诶，不用了，真是太感谢你了。”

徐暮坚持递给对方道：“这衣服我穿了小，本来也是今天拿出来要放回收箱那边的，没想到这么巧，遇上您穿这么少，要不您先收着穿一下，衣服是洗过干净的，我看这风刮的厉害，晚上怕是要下雨，我也不知道您家离这远不远，但是总归还是多穿点好。”

老人看起来还是要拒绝，徐暮连忙道：“您要是不收着，我还得再走一段路才能到回收箱那边，您收着了，也省得我再走一段路了。”

说话间天色越发黑了起来，周围时不时路过的车也都开始打开了车灯，气温越发低了下去，一阵风吹过来，老人没忍住在徐暮面前打了个哆嗦，他看着徐暮手里的外套，犹豫片刻后，找补地感叹道：“天确实有些冷了。”

徐暮：“是啊，您就收着吧。”

老人不好意思地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说道：“那就谢谢你了，小伙子。”

徐暮眯眼笑了笑，回道：“不客气，我这人啊就这样，老怕冷了，所以也见不得别人冷，见您穿得少，就想立刻让您直接拿了穿，我心里才好受些。”

老人这才有些放下心来，对着徐暮笑了笑道：“那我也不客气了。”

说着把外套拿出来穿上，老人身体消瘦，徐暮体格不算高大，但他的衣服被老人穿上身后依然显得有些宽大，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没再那么单薄。

见对方穿上后，徐暮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对着老人道：“鞋子就麻烦您了，明天我再来找您拿，我还有点事，得走了。”

老人点头认真保证道：“行，明天下午过来找我吧，保准给你修得好好的。”

与老人道别后，徐暮转身往景宁路的方向回去，淌过路口浑浊的积水，穿过公路，徐暮往后看了一眼还在拐角路口的老人，借着还没全黑的天色和路边昏暗的灯光，看到对方将自己的鞋子仔细的往推车里放去，然后小心仔细地整理着里面的东西。

徐暮回头不语，神色比起平时的冷淡却略显温和平静，走了几步，他歪头刚想和身旁的徐前说话，却和他对上了视线，徐暮疑惑问：“怎……”

话没说完，就被身后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不过刹那间，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碰撞声响起。

“嘭”的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徐暮的身体也随之一震，他心头狠狠一跳，耳边开始嗡嗡地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