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树玲得知自己已经辍学后,徐暮干脆将自己在外打工的事也告知了她,他每周不再需要编造谎言为什么不回家,心里竟轻松了不少。
在餐厅工作了一个月后,因为工资太低,所以徐暮又找到了第二份工作——在工地上班。
相比于去餐厅或者去厂里打工,在工地能够让他的时间相对自由,工资也更高,大多时候一天能够有三百多的工资,除了更累一些,更苦一些,但那些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他可以忍耐。
在工地里工作了大约三个月,徐暮被李树玲叫了回去,那时候,正是他快满十八岁的日子。
回家的第二天,徐暮被李树玲告知又有个人给她打了电话,这次说的依旧是同样的话术,给他们转五百块钱,徐斌平就能回来。
李树玲这次倒是跟徐暮商量了,但徐暮看得出来,她还是信了,甚至在和他说的时候,还在考虑是不是要给那些人打钱过去。
“小暮,这次电话那边的人说只要五百,你说会不会是真的?”
“要不,我们再试一次吧,行吗?”
徐暮生气道:“妈,上次的事情下来你还没清醒吗?”
“可是……”
徐暮直言:“妈,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愿意打钱过去。”
李树玲愣住,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那是你爸!”
徐暮冷笑了一声道:“以后不是了。”
李树玲还想说什么,徐暮看着她,继续道:“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我就会报警,妈,不管你愿不愿意。”
李树玲没再说话,良久过后,她叹了一口气,仿佛在悲哀人生,又像是在悲哀自己。
她看向徐暮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的身体,不再执着,只是喃喃自责道:“你长大了,是妈的错,是妈害得你这么苦……”
徐暮起身不再看她,嘴里却还是安慰道:“不是您的错,我也没觉得很苦,不用自责。”
他说完,还是在母亲的这句话下,眼眶却不受控制的红了,心里疼得发苦。
下午他以工作还忙为借口,离开了家,坐上傍晚最后一班车,晚上回到了工地里,一个人在工地宿舍过了十八岁。
那天以后,他不再依靠母亲,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
香灰烧尽,徐暮回忆起往事种种,苦的犹如昨日,甜的却恍如隔世。
他站起身,用旁边的土盖灭火星,看着墓碑小声道:“妈,我走了……”
坟头草已经长高,过去也已经过去了很久,回首起来,也不过是一声声叹息罢了。
沿着来时的小路走回去,微风吹拂而过,徐暮听见了山上树叶的沙沙声,仿佛树木的低语。
“妈,我们来看外婆,她听得见是我们来了吗?”七岁的徐暮向母亲问。
“听得见,你听山上的响声……”
小徐暮看向山上的树林,枝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他指着山林开心道:“听见了,还有鸟叫声呢……”
“是,那是你外婆在回应你呢。”
小徐暮:“骗人,才不是呢。”
还年轻的李树玲笑笑,说道:“真没骗你。”
“我才不信呢,要真是,那就是鬼在说话,可害怕了。”
“不怕,世界上是不会有鬼的。”
“那外婆不是鬼吗?她要是回来你会害怕吗?”
“不会害怕,爱护你的人,是不会吓你的。”
小孩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小徐暮突然好奇地问母亲道:“妈,那你怕死吗?死是什么感觉?”
李树玲听了他的话,无奈地教训他道:“说的什么话,吃饱了撑的,以后不许说这些!”
小徐暮拉着她的手摇着撒娇:“我就是吃饱了撑的,妈……你就告诉我嘛……”
“我哪知道死是什么感觉,以后不许再说了,死这种话平时是说不得的。”
“哦,好吧,”说完,他不死心的小声道,“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这个世界都看不见了,好吃好玩的都没了,这也太可怕了吧……”
“是可怕,以后可不许说了,知道了吗?”
李树玲说着拍了拍他头,小徐暮点点头闭上了嘴。
“你也会死吗?”
走在前头的徐暮突然问徐前道。
“会,只要‘活着’的东西,都会死。”
徐暮回头看他,对方平静又从容,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
徐暮转头,低落地“嗯”了一声。
太阳缓缓下山,回到村子里时,已经到了傍晚,正好遇上一群中学生放学回家。
一个光头的男孩背着另一个额头上有疤的男孩,额头有疤的男孩还拿着一根小棍,一边走一边敲在身下光头男孩的头上,嘴里喊着:“驾!驾!”
额头上有疤的男孩看见徐暮从对面走来,连忙从另一个光头男孩身上跳了下来。
徐暮走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额头有疤的小孩被他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堂哥回来啊?”
徐暮点头,没怎么理他,径直走回了家。
“切,拽什么吊毛啊,怪不得妈死得那么早!”
光头男孩看着他骂骂咧咧,表面跟着附和,心里却暗笑:怂蛋,只敢在背后骂,去年被打成那样,活该!
回到家没过多久,徐暮正打算出去客车站那边的超市买点东西解决晚饭时,姑姑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暮啊,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徐暮看着院里的杂草,解释道:“我就回一天,明早就回市里了,不想麻烦您。”
“怎么能这么说呢,哪能是麻烦啊,晚上来姑姑家吃饭!”
徐暮道:“不用了……”
“那怎么行,房子里都没什么吃的吧,晚上过来吃饭!”
徐暮:“不用了姑姑,我吃过了。”
“吃过了,这么早的吗?”
徐暮:“嗯,我晚点过去看您。”
“那好吧,没事儿,你早点过来也成,吃过了也还是可以再过来吃点的嘛!”
徐暮:“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徐暮对着身旁的徐前道:“走吧,去超市。”
他不想麻烦姑姑一家,还是决定自己解决晚饭。
两人关好大门,迎着傍晚的夕阳走向村口,余晖将徐暮的影子映成长条,看起来形单影只,但在人们看不见的身旁,徐前陪着他一起走着。
路上时不时遇到干完活回家的村民,对徐暮投来好奇复杂的目光。
“你是徐家儿子吧,好久没见你回来了,都没认出来……”
徐暮对此只是点点头,表示工作忙,没怎么交谈。
他尽量回避着这些人,不想和他们谈话牵起一丝一毫的过往。
到了超市,买了两箱饮料,买了点调味品,再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依旧是煮面,比起中午的素面,放了调味品后,终于有了点味道。
快速解决晚饭后,徐暮提着两箱饮料出了门,往姑姑家走去。
姑姑家在村尾,那边住的人少,到了晚上更是安静。
徐暮走到姑姑家院外不远就听见了里面人的说话声,走近还没敲门,听清里面的对话后,他收回了即将敲门的手。
“妈,你干嘛叫那死了妈的倒霉鬼来家里,烦死了!”
说话的是傍晚徐暮遇到的那个额头上有疤的男孩,他是姑姑家的小儿子,人很是顽皮,嘴里也常常说不出好话。
“谁教你这么叫的,再让你堂哥听见,再打我可救不了你!”
姑姑继续道:“还不是你回来说什么看见徐暮回来了,那我还不是得做做样子叫他过来,村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他回来了,要是不叫他来吃饭,显得我们多小气似的。”
“我就叫!我还不想叫他哥呢,去年我不就骂了他妈几句短命嘛,他就打我,就仗着年纪比我大,觉得我打不过他,妈你也是,也不帮帮我!”
“我帮你什么?你就不该在他面前说,在家里说说还好,谁让你去他面前说的,”姑姑的语气不耐烦起来,“他们那一家子本来就小气,他妈刚死,你还跑他跟前说,后来我还得跟你一块给他道歉,你头上那疤就是活该的,我才懒得管你。”
徐暮站在院外,被晚风吹得手脚冰凉,手上还提着两箱沉重的饮料,手臂有些微微发麻。
他脑子生锈了一般,突然毫无边际地想:“应该穿厚一点的外套的。”
姑父在里头问道:“徐暮还没来?”
姑姑:“没有,估计不会来了。”
男孩撇嘴:“千万别来,我可不想看见那倒霉样,来了还得给饭吃,我宁愿喂狗,切!倒霉催的,看见就心烦。”
说完他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了出声,向他妈问道:“妈,你先前放客厅里那钱包是谁的?”
姑姑看见他笑,觉得莫名其妙,说道:“你大舅的,他不是出了车祸嘛,那包我就收起来了,上次不是去市里给你堂哥了吗,说这个干嘛?”
姑姑问:“你不会偷了里面的钱吧?”
男孩还在笑,徐暮站在一墙之隔,他听见男孩道:“我就拿了一点点,然后放了点东西进去。”
姑姑怒道:“你又偷钱!”
“妈你别生气嘛,我这次又没偷你的。”
姑姑问:“你放了什么进去,唉,等会儿我得把钱补发过去,省得你堂哥来找麻烦。”
男孩嘻嘻几声,说道:“我跑去坟场那边捡了点东西放进去,妈,他都到现在都没敢来问,肯定是怕了,别给他发钱了,咱又不欠他的!”
姑姑问:“偷的钱呢?”
男孩:“我早用……”
两箱饮料被放在大门口,门边空无一人。
院子里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徐暮转身走了回去,心里五味杂陈。
徐暮打开手机,给姑姑发消息: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您早点休息。
他发完后,直接把对方号码给拉黑了。
路边田野里,传来蟋蟀的鸣啾声,偶尔还夹杂着蛙声,在安静的夜里,与走在路上两个沉默的人相比,显得格外热闹。
“徐前?”
路上徐暮叫他。
徐前:“怎么了?”
徐暮却没说话,二人一前一后,静静地往回走着。
半晌后,他垂眸低声道:“明早我们就回去了。”
话音落下,身后的脚步声加快,徐前从他身后走到他身旁,声音平静又温和,回应道:“嗯,明早就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