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关系[哨向] 第3章 半身

金光璀璨，宴会厅里装饰奢华，酒、奶油与肉的芬芳在空气中浮动，美丽的夫人们或白色或淡雅素色的裙摆，掠过大理石地砖光滑的倒影，哨兵军官们各个胸前佩满勋章，肩挂绶带。

严冬霖端着一杯哨兵特制的饮料，冷冷看着那些揽着白色衣裙向导的贵族们。

与联邦不同，帝国的向导在从学校毕业后，并不会遵从个人意愿前往各个紧缺岗位，而是要先被安排参加“相亲”舞会，先寻找高匹配度的哨兵，订下婚约，再考虑是否要前往哨兵们毕业后统一服役的军区。

向导们有自由选择哨兵伴侣的权力，但是这样一来，自愿去往高危险性军区的向导自然不会多。

彼时刚进入军校、还是个毫无背景军校生的严冬霖，也曾憧憬过军校里身穿纯白色校服的向导，但比起急于获得向导青睐的同级们，他明白太过年轻的狼守不住猎到的好肉，因此从未打算在自己尚且弱势的时候拥有向导。

现在他官至上将，皇帝的任命书已下，帝国北部的第二军团已经是他的地盘。

说起来好听，实际上经历过炮火的高危险性地区百废待兴，基地里的A级向导屈指可数。

“那是罗家的小女儿，刚分化成向导不久。”有人在他身边开口，语气开朗。

精神力早早反馈给他来人的模样，严冬霖朝他微微点头：“三皇子殿下。”

出于礼貌，严冬霖不在乎别人以为他刚才看着谁，帝都的老贵族他打交道不多，至于谁家的向导，都是被搂在别人臂弯里的白裙，跟他有什么关系。

见他反应冷淡，三皇子也不生气，他是个褐发金眼的年轻哨兵，身上完全没有帝国尊贵皇子的傲慢，在严冬霖旁边站着，像个在学校里颇受欢迎的富家少爷，开朗阳光，还非常自来熟：

“严上将不打算在宴会上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人？”

这会严冬霖倒是想起来，罗家是老牌贵族，现任罗家家主支持的不正是三皇子吗。

帝国现任皇帝有两个皇子，太子强势激进，三皇子聪慧油滑，两个人的明争暗斗这些年越来越明显，随着太子在前线受了不轻的伤，气氛愈发白热化。

严冬霖所在的帝国第二军团，前任团长是太子党，在战争的炮火中炸得尸骨无存。新上任的严冬霖暂时还没有表明站队的意向，正主已经率先来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有意思，把哨兵当战争兵器大规模使用时，没人在意一个小兵的性命。等到他越来越强大，成为不受控的狰狞怪物，才想起来怪物也需要一根缰绳。

也不看他稀不稀罕。

“是啊，拼了老命才终于熬到战争平息，在下定是要找一位与我同为双A级的向导。”严冬霖摇晃着杯中寡淡的液体，慢悠悠地叹息，“也不知帝国能否给予我这样的殊荣。”

双A级，指的是精神力等级和哨兵/向导异能均达到A级的哨向。别看双A级哨兵人数众多，双A级的向导则是万里挑一，就算偌大的帝国，未结合的双A级向导还真的没有。

提这个也只是讽刺一下这些皇室贵族，只顾自己吃肉不给别人喝汤罢了。

三皇子表情微滞，很快又恢复如常，抚掌低声笑道：“真是巧了，前两天还真新发现一个双A级向导，机密消息，没几个人知道，不知上将有没有兴趣，去安静的地方谈谈？”

帝都白塔地下

穆海打开牢房的内门，提着一盏小灯走进来，灯光照亮黑暗的房间，漆黑铁链晃过冰冷的反光，延伸至床上少年瘦白的脚腕。

向导沉沉睡着，还没醒。

穆海借昏黄灯光看他，短短两周，每天在药物注射下进行的精神疏导，急剧消耗着向导少年的身心，郑雨原本有些婴儿肥的柔软脸蛋，此刻明显消瘦，显露出美好精致的下颚线，白嫩肤色染上难抹去的疲惫。

就像现在，睡得非常沉，如果穆海不叫醒他，郑雨可能睡到下午也不会醒。

穆海静静地注视向导的脸，仿佛看一朵尚未开放的洁白花蕾，无声耷拉下脑袋。珍贵而娇气的花朵无法像其它鲜切花一样，能够在被剪下后，于盛水的花瓶中继续绽放存活。

与向导相处两周，一切衣食住行都是穆海包办。他也最清楚向导的身体状况。

最开始第一次的药物精神疏导，持续了八个小时，郑雨的反应非常大，他控制不住躯体反应，疯狂挣扎，想要摆脱被动精神链接，双腕在手铐中磨出层层叠叠的血痕。

最后因剧烈头晕和恶心，开始用头撞桌面。

不知什么原因，郑雨是至今为止，穆海见过对329药剂反应最大的向导，他尽可能帮郑雨擦去眼泪和冷汗，但是阻止不了郑雨把自己撞出新的血痕。

“求求你们，谁也好，不要再继续了…”

少年痛苦的呜咽，和玻璃窗另一边状态极其般迅速好转、甚至神态飘忽的哨兵，让穆海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没事的，挨过去就好了。”他尽力安抚郑雨，眼睛紧盯着玻璃对面。

穆海见过哨兵被向导蛊惑，在对面疯狂砸玻璃的场面。

他还记得，那是一位精神力属性带有强大攻击性异能的向导，最终操控了数十名哨兵，踩着哨兵护卫血液铺就的路逃出帝都白塔的大门，至今都在帝国排名第一的通缉榜上。

也是因为那次事故，帝都向导塔从那以后再不设置哨兵护卫，只用普通人。

郑雨的呻吟声冲击他的耳膜，头顶的监控盯着，穆海面无表情，背后冷汗浸湿。

即使这样，也没办法完全不管，穆海扛不住内心的拷问，在下一个哨兵进来前的几分钟里，给郑雨灌了几口营养液。

郑雨连睁开眼的精力都没有，就着他的手迷迷糊糊喝下去，前所未有的乖顺。

对不住，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穆海心里默念。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救不了任何想救的人。

以前的同学也好，战友也罢，读再多医书，跟过多少次前线战场，没有精神力就是没有精神力，跟你们不是一路人。

穆海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给郑雨搭在床边的手腕上药。

经过几周时间，除了每天进行的精神疏导，还有一系列检查和药物试验，或许是长时间不间断用药，让郑雨终于对329药剂产生了一点耐药性。

与之相对的，郑雨的其它身体反应加重，他嗜睡、乏力、犯恶心，吃不下东西。除了白天给他硬灌下去的营养液，晚上食物能吃进去两口已经算是胃口不错。

跟郑雨急剧下降的体重相比，穆海的顶头上司却是心情出奇的好。

“这是他的向导素和血液检测报告。”沈文清脸上常年挂着的虚假微笑看上去都真心实意了一点。

“双A级向导，精神力异能评级也是A，只是光从血液和向导素中，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种异能，还得从精神疏导报告上推测。”

穆海拿到文件，首先看见的是向导素水平检测结果中“未结合”的字样。

一股寒意窜上后背，穆海之前就觉得郑雨年纪小，没想到他的隐虑成真了。

想到在白塔的几年工作生涯，他负责过一个被判重罪的未结合向导囚犯，穆海的手不自觉捏紧。

结合，是哨向之间神圣的仪式。一旦哨兵和向导正式结合成为伴侣，他们将成为彼此的半身，精神域相连，一方死亡，另一方则会精神域崩溃。

就像在原本完好的精神域上劈开一道窟窿。

帝国两百年的历史上，伴侣死亡，另一半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因此，按帝国规定，向导只有订婚后才能去往危险地区。

“前来做匹配度测试的大人物明天就到，他的精神疏导工作可以先停了。”沈文清说。

“来的会是谁？”穆海开口问。

沈文清略有些惊讶地瞥了眼这个向来沉默老实的下属，视线在他呆板的黑框眼镜上掠过，并没把他的偶尔的提问放在心上。

“刚停战，大概会是军官吧，你注意点，哨兵都是些怪物。”沈文清冷哼一声。

严冬霖透过单面玻璃，看着里面的向导。

柔软的头发，白皙的脸蛋，还有脖子上漆黑的项圈，少年侧对着玻璃坐在床上，看起来非常单薄瘦弱。

是他在疏导室见过的那个向导。

再次看见他，严冬霖依然下意识被他吸引。他能想起第一次见向导时，空气中浅淡的香气，极其微小的甜蜜味道；能想起他与众不同的精神力触手，温和柔软，像小动物轻巧蓬松的尾巴。

每次想起这位不知姓名的小向导，严冬霖都觉得自己的犬齿隐隐发痒。

“这可是全白塔唯一一个没结合的双A级向导。”

三皇子说，语气里难掩惋惜，带着不宜察觉的试探，“只可惜是联盟的俘虏，等级太高反而不好控制，他们都怕被向导反操控，若是都不要，大概会留在白塔内部做珍稀材料吧。”

哨兵和向导想要结合，必须匹配度在百分之六十以上，才有可能引发结合热，没有结合热，就算孩子都生了，也是绝无可能进行精神域融合的。

有精神域融合，哨向之间才算是真正成为“彼此的半身”。精神域相连，双方心神互通，哨兵不用担心精神域污染造成的崩溃，这才是所有哨兵都想拥有结合伴侣的原因。

“无妨。”严冬霖微微勾唇，“既然您提出了，那么想来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确实。”三皇子露出微笑，“这还是我皇兄、太子殿下用过的方法，不需要持续使用329号药剂，只要你们匹配度达上了，白塔会负责给向导洗脑，只是用来治疗精神污染，够用了。”

严冬霖稍做沉吟，他现在已经到了随时可能异化的临界点，与其等待在相亲舞会上被向导挑中，不如先将现在最有效的药拿到手。

“三殿下之前说的，我答应了。”严冬霖说。

“不过，明天我要先验货。”

郑雨并不清楚连日的药物疏导为什么停了一天。

他已经逐渐习惯有个医生贴身跟着他，穆海做事一板一眼，每天准时把郑雨押过去，拷在桌上，每当这个瞬间，郑雨都恨自己怎么不拿手铐砸爆他的头。

郑雨用两根手指掰着自己脖子上的屏蔽项圈，轻轻往外扯了扯，金属制成的项圈表面光滑，有一小指甲盖厚度，虽然不至于让他呼吸不畅，但是脖子被这种沉重、不透气的东西束缚，一点也不好受。

项圈的锁扣处严丝合缝，郑雨对着金属板床头，借由反光，看见项圈上还有微小的显示屏和呼吸灯，但用指甲刮过表面，是摸不出一丝缝隙的光滑。

这个东西将他的精神力封在身体里，半点也释放不出来。

没有精神力，向导就像被拔光尖爪和利齿的猫。就算他能逃出牢房，也逃不过其它向导的精神力巡查。

被抓那天，郑雨从昏迷中醒来，就已经被戴上项圈。

哪怕是在药物注射下进行精神疏导，这玩意也没有取下，郑雨猜，这东西应该是受密钥控制。

但他观察这么久，也没发现究竟怎么解开项圈的精神域封锁。

郑雨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低头沉思摧毁这东西的可能性有多大。

室内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郑雨却没来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哪里来的违和感？

郑雨抬起头，目光扫视过四周空荡的墙壁有什么，什么异常也没发现，但那种被人注视的毛骨悚然，还是挥之不去。

他并未发觉，隔着一面单面玻璃，有许多人在盯着他。

出于直觉，郑雨缩到床角，拿被褥盖上自己。

今日，是郑雨被俘虏的第六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