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晶城,某个大型废弃仓库。
一团扭曲影子从路面蜿蜒而来,像一团滚动的、从夜幕上剪下的星云,在仓库门口伸出几根触手,像是在感知。
这次,他们没清理空气中残留的信息素气味。
黑色的触手在原地的气雾中流连了一会,随即又朝某个方向追去,直到遇见一道透明屏障。
这是向导设下的精神力防御屏障。
触手从地面的影子里蛄蛹出更多,举起一块沉闷的巨石,砸扁一堆朝这里聚拢的士兵。
空气扭曲一瞬,削薄的黑色刀刃砍破屏障,带出一片飞溅的血沫,直到被无形的波纹卡住,不能寸进,但波纹后方的人也无法再隐匿下去,他的身影显现出来。
“你又弄坏了我最喜欢的玩偶。”金羽毛脸绘的青年怪笑着呛出一口血沫,他的水平远远达不到操控严冬霖这种高等级哨兵的程度,影中刺出的薄刃还在往前压迫屏障,一寸寸逼近,眼看就要割开他的额头。
但那又怎样,他有人质。
“严团长,你敢杀我,我的哨兵就拧断你小情人的脖子。”
黑色星云收起大部分阴影薄刃,凝聚出修长、高大的人型,如同裹着黑衣的冰雕,从他的方向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哨兵的精神污染和躁狂,根本找不到向导素之外的有效药。仅仅只是和郑雨分开一天一夜的时间,但只要想到郑雨在别人手中,严冬霖浑身的血液都暴躁难安,像一只在荒野上饿了几天的熊,可以把装着食物的铁笼削成八瓣。
“你要的都在这。”他晃了晃手中的盖了金章的纸片,“交出来,在我耐心告罄前。”
在两人交锋时沾染鲜血的碎石块,被精神力爆发的余波崩到远处,恰好落在躲藏者的眼前。
一只暗红色的蜥蜴躲在灰暗缝隙里,看着那块带了一丁点儿鲜血的小石块,落在自己不远处。
……
绑走郑雨的那群人,大部分是未曾觉醒,但身体素质经过一定改造的普通人,体型健硕,但毫无精神力,郑雨之前见过不少,白塔监狱的护工几乎都是。
郑雨没反抗那群人,他也确实没有反抗的能力,他只知道这群人似乎是冲严冬霖来的,但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把郑雨装进一个金属笼子,从军部的地牢里转移出来,或许是那金羽毛向导知晓项圈的作用,他们只是用一张布草草遮住笼子,并没有安装任何精神力屏蔽措施。
金羽毛向导也确实没有把郑雨放在眼里,见他不吵不闹,把他运到地方,留下两个看守就离开了。
郑雨从布料的缝隙里观察四周,这是在一间仓库里,离地四米多高的栏窗从高处投下细长的影子,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颗粒。
“真简单,严冬霖百般警惕我,结果随便什么人就从他地盘里把我偷走了。”
郑雨想笑,说不定严冬霖以为是联盟的奸细救走郑雨,如果这项圈里有□□,他只要动动手指,郑雨就没命了。
“我又能怎么办?”
郑雨没有力气焦急,他破罐破摔,索性不想那么多,用手指拨弄笼子上的锁,这潦草的锁扣,但凡他还有一丝精神力,撬开这种锁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你想出去吗?]
郑雨指尖一顿,向导的精神力传音?谁在这?
[果然是向导。]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郑雨握住笼子的栏杆,朝外看去,没有精神力辅助,他找了一会,才在不远处堆叠的袋子上,看见一只暗红色的蜥蜴。
是精神体。郑雨认出了那只蜥蜴,视线相对,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我可以帮你解开项圈。]
他说的是项圈,而不是这铁笼子可笑的锁。郑雨猛然警觉,他下意识握住项圈,他做梦都想解开这该死的东西,但对方哪来的好心,要帮他这么大的忙?
是试探?想看他是不是正常的?还是说另有所图,这群人绑他绑得太顺利,难道后面有什么连环套?或者这又是对严冬霖设下的什么陷阱,等我上钩,我这鱼饵上就又挂了一重鱼竿是吧?
心念电转,郑雨在严冬霖那里吃过好几次亏,他不会再贸然行动,他一言不发,缩回了笼布里面。
他不相信对方真能解开他的项圈,郑雨自己就是双A级向导,尚且毫无办法,这个人又有什么把握。
细微的精神力波动落在笼子周边,郑雨意识到那精神体在打量他。
[鸟毛使者这么快又抓回一个,挺出人意料,那家伙给我造了点麻烦,我要给他添点堵,小东西,我给你个机会。]
暗红蜥蜴在笼子外面探出头,丢过来一枚小指甲盖大的红色晶石。
[想逃的时候,就激活它]
说完,那暗红色的蜥蜴背后张开了一对小翅膀,整个精神体像跳动的火苗,嘭一下不见了。
一阵嘈杂声音从远处传来,钻入耳朵,这座被遗弃的仓库忽然一下活了过来,仿佛有两群人密密麻麻站满了这个地方,带来活物行动的细微声响。
没过多久,仓库门轰然打开。
郑雨无需探头去看,就能感到阴冷的、刀片般的目光,迅速锁定了自己的位置,。
那是一种被林中的捕食者注视的目光,虽然明知道对方是什么,但是无法判断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是残暴的猛兽,还是听令的家犬,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郑雨攥紧手心,他听见自己骨骼的细微咯吱声,他看见脚边,有一滩黑色的精神力触手蠢蠢欲动,如同什么未知生命的鬼影,已经快要延伸到自己脚踝上。
一触及他的目光,那些如有生命的鬼影动得更快了,恨不得立刻从头到尾、细细地舔舐他全身。
严冬霖眸色漆黑如渊,在发现郑雨的那一刻,一股冲动腾地燃起,想要不管不顾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拖进怀里。
会不会遭到这群人的功击、还是撕毁合约都不重要,但是他现在状态接近失控,一旦没压住,容易出现异化前兆。
耐心,只要郑雨毫发无损,他可以都不计较。
阿伦慢了一步追上来,手指向蒙着布的笼子:“我可是很守信用的,你自己看,我可没动他一根手指,你别想翻脸不认啊。”
“你要的都在这了,我的人我带走。”
严冬霖大步走进去,看见仍戴着手铐和脚铐的郑雨,跪坐着靠在笼子角落,脸色惨白,低垂的眼眸黯淡得没有一丝光。
没哭,没闹,只是身上多了点尘土,看见他甚至都没什么反应。
严冬霖蹲下身,急忙把人搂进怀里,仿佛找到装着全副家当行囊的旅人,紧紧抱住、并用大衣裹住郑雨的身体。
直到此时,他才真的后悔那么对郑雨。假如他警惕的都不存在,那么他把心智退化成孩子的自家向导折磨成这样,与那些肮脏的官员有什么不同?
直到再次抱郑雨到怀里,在心底焦躁的翻滚的岩浆才堪堪平息,在烈日里烤了三天的人掬了一捧清凉的湖水,刺啦浇灭愤怒鼓胀的血管。
已经结合的哨向不能离开彼此太久,必须保持一定程度的精神力交互,对双方都有好处。
他不得不承认,无关引诱,只要选择与向导结合的哨兵,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走上这条路,你会被伴侣牵制心神,被他影响喜怒哀乐,只要失去一天,没有细腻仿佛涂有蜜糖的肢体接触,没有温柔的爱抚契合的甘霖,他就会像被人偷走一块拼图,整日为填满那块不知因何而起的空洞而烦躁难眠。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严冬霖贴着郑雨发冷的脸蛋,慎重说道,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谁听。
郑雨压根不在乎严冬霖想什么,他把手藏在怀里,手心里紧紧抓着那枚沾血的徽章。
……
一群白鸽飞过天空与城堡的界限,绕过丝缕状的白云,翩翩然钻入金边城堡的后方,为这幅蓝天画卷般安宁祥和的帝都景色带来一抹起伏的波动。
“联盟又发来协议了,他们想换回所有战俘,尤其是向导。”
“向导多贵重啊,你说是不是?”午餐时间,白塔研究院的医师们讨论着时事,见黑框眼镜的穆海端着餐盘走过,顿时都装做无事发生。
帝都白塔里谁不知道,穆海医师曾经被当成“可能觉醒向导”的预备役,被招进帝都,结果过了25岁还没动静,超过了觉醒的最大年龄,被帝都学院扫地出门,还倒欠了上学的贷款。
本来,他如果觉醒成向导,哪怕是哨兵,都不用支付这笔钱,但他偏偏没觉醒,每个月都准时收到白塔发来的账单,不得不冒险去危险战区当军医,两年了也没还清,倒是捡回条命跳槽回白塔,薪资反而涨了,即使这样,还得身兼数职,牛马一枚。
“你得给白塔打工多少年才能还清?”
“看着那些向导囚犯落入这样的境地,心里肯定好受多了吧?”
不,穆海只觉得胆寒,人一旦拥有自己无法守住的价值,你想死都不那么容易。
“老穆,沈主任找你过去。”从门外急匆匆进来的人打断穆海的回忆。
“A07的向导素样本你再去取一份出来。”沈文清说,“不要留档。”
白塔的管理比较麻烦的一点是,研究院的科技成果无处不在,监测系统做得太繁琐,沈文清自己去库房难免会留下记录,让管理医师去就方便很多。
身兼数职的穆海看上去还是那副任劳任怨的样子,“是,主任。”
至于这份向导素是谁要的,他大概能猜出一二,自从这位买主用过郑雨的向导素后,似乎对此反响很好,沈文清可能还后悔他留下的样本不够多。
“不错。”沈文清微笑道,“白塔研究院的主任调你去他那帮忙整理几天数据。”
“手上负责的项目也继续,这样能拿两份工资,是不是很好。”
从天而降的加班增加了。穆海捏着淡蓝色的向导素试管,仿佛又看见它们从郑雨腺体里被抽取出的场景。
要不,他还是多买几盒浓缩咖啡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