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相对平静的日子,就在大家都快忘记柳闯的故事时,徐松源上门了。
他依旧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教书先生模样,只是今天看起来略显疲惫,好似长途奔波后,没有及时休息的颓废感。徐松源进门也没有寒暄,像是很无奈的对着宋理鞠了一躬,毕恭毕敬的说:“麻烦您,帮我了了执念吧。”
他的死亡证明大家都看过,宋理也就没有再要他出示,只是问他何故。“先生,执念所谓何事?”说着,示意姜迟点燃续神香。
续神香已燃,姜迟看着续神香发呆,他大概猜得出徐松源的执念,故而不忍看向他。
徐松源倒是平静的很,自行打开皮夹,将死亡证明放在桌子上,推到宋理面前,接着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纪念刚递给他的茶,像是解脱一般的倚在沙发上长长的输了口气,“好香的茶。”
宋理亦是闻得出那是风靳前几日送的今年的新茶,想来纪念也是可怜眼前的男人。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一个没什么结尾的故事。”
宋理点点头。“请。”
“很多年前,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因为家里成分的关系,受牵连在城里找不到工作,被派到东北的偏远山区支教。那地方穷得很,村里识字的大人不超过10个,小伙子的任务就是在村小学教孩子们认字。
村长在小学后面给小伙子安排了一间小房,冬冷夏热,还没有厨房,村长说可以去他家里吃饭,但是一天三顿都去小伙子也不好意思。更何况村长家还有个半大姑娘,他一小伙子总去,也不大方便,所以小伙子就自己搭了灶,起火做饭,果然……不负众望的吃坏了肚子。
村里的土偏方治肚子疼,就是喝点草木灰泡水就好了,小伙子城里来的娇气的很,哪肯喝那黑乎乎的东西,哭着喊着要村长给找大夫。村长没办法连夜去村西头敲开了小大夫的房门。
小大夫看着年纪不大,却很严肃,好像还有点起床气,检查了一圈,看小伙子也没啥事就说:‘拉出来就好了,多喝点水,不然会脱水。’然后在桌上放了一包药,说:‘这药村长您帮忙给他煎了,喝了就好了。’说完头也没回的就走了。
果然折腾了一夜,又喝了汤药,第二天好很多。虽然很困,但是小伙子还是坚持爬起来给学生们上课。那天学的是王安石的《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小伙子课讲了大半才发现教室一角的窗外,小大夫在偷听。下了课,小伙子就出去跟小大夫打招呼,小大夫似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肚子还疼不疼?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小伙子上课时比较专注没注意,这会下课了才感觉出还是有点微微的疼,但他没直说。‘疼到不疼,就是有点饿了。’
正说着村长老婆王婶过来送饭了。‘老师,您今天要是不舒服就给孩子们放天假吧,不差这一天。俺给您熬了点米汤,还有馍,快吃点。’小伙子摸摸空空的肚子,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谢谢,王婶。’说完就坐在教室门外的石桌上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王婶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小大夫,‘啊,大夫过来了啊,我们老师没事吧?’
‘没,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
‘啊,没事就行。’说完不好意思的笑笑,往小大夫跟前凑了凑,低声说:‘昨晚半夜俺男人去找你(行医),没说啥过分的话吧?俺男人脾气急,要是说啥不中听的,你别往心里去啊,俺回家说他。’
小大夫也没有太在意,‘没有,村长脾气大家都知道。’其实不然,昨晚村长语气很冲一直在说,这小老师城里人,上面派来的,金贵的很,要是耽误了治疗,大家都担待不起。搞得小大夫初见小伙子时态度十分不友善,他可不喜欢攀附权贵。直到今早过来,本以为会看到赖床的小伙子,没想到他房间里没人,反倒前院小学校里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小伙子也看出了小大夫有些不自在,‘我没事的王婶,大夫就是来看我讲课的。是不,大夫?’
‘啊,这样啊。那行,这大夫是咱村为数不多认字的大人,还会看病,厉害着呢。’王婶献宝似的炫耀着。‘那你们聊,我回去喂猪了,老师你吃完不用刷碗,俺晚上来取。’
‘好,谢谢王婶。’小伙子起身送了送,回来时小大夫还在那里发呆,好似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小伙子忽然觉得眼前的小大夫很有意思。
小大夫扭捏了一会,说:‘我想跟你道个歉,昨晚不好意思,我态度不好。’
‘嗨,没事。’小伙子刚好吃完,准备去洗下饭盒,总不能王婶说不用洗就不洗了。‘刚王婶说,你识字?’小伙子一边同小大夫说话,一边刷着饭盒。
‘嗯,认识的不多,都是我爹教的。’
‘那你爹挺厉害啊,咋没在小学教书呢?’
‘他也是个大夫,大部分时间都在给乡里人看病,我的本事就是跟我爹学的。但是可惜了,他老人家前几年走了。’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小伙子洗饭盒的手一顿,赶紧道歉。
小大夫摇摇头,‘没关系。’
洗完饭盒,上课铃声也响了,‘我该上课去了,我刚看你好像挺喜欢听课的,你要是没事,就听一节,午休的时候我还想问你点医学上的知识。’
小大夫今天本就没人问诊,听着小伙子的邀请,害羞的点点头。‘好。’
这节课依旧讲解王安石的《梅花》,小大夫听的很认真,小伙子说这首诗的寓意很深,墙角的梅花不惧严寒,傲然独放,就好像我们在人生中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依旧可以迎难而上,洁身自好;也可以是我们与众不同的喜好,无论其他人是否欣赏它,你都要遵从自己的心,做凌寒独自开,暗香沁人的存在。
下课后,有学生认出了小大夫,小大夫一向温柔,行医时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他。‘大夫,我前几天感冒了,吃了你配的药都好了。’
‘好了就好。’小大夫被一群学生围着好奇的问这问那,小大夫也不燥,耐心的听着。
小伙子趁着这功夫收拾起了讲台,这段时间下午几乎都没课,秋收了孩子们要帮着家里收稻子,只能上半天课。‘好了,孩子们回家吃饭了,干完活别忘了写作业啊。’在小伙子的催促下孩子们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小伙子不禁打趣:‘你在他们中间好像个明星啊。’
‘明星是啥?’
‘嗯,你知道蔡国庆么?就是他那样的人,很讨人喜欢。’
‘哪有。’小大夫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对了,你要问我什么事?’
小伙子愣了一下,那不过是自己扯的一个谎,‘啊,我就想问下我这病有啥忌口的么?’
‘没什么忌口,少吃点辣椒就好。’
小伙子点点头,自己本来也不会做饭,更不必说带辣椒的炒菜了,他一般只会炖菜。‘那肯定行,我也不会做啥有辣椒的炒菜。’
‘你不会做饭?昨晚那顿怎么还自己做?’
小伙子挠挠头,不太好意思的说:‘村里又不用买菜,都吃自家种的,我想给点钱给村长,他也不要,我在那里就像个吃白食的,哪好意思。而且,他家姑娘也大了,我一大小伙子总去,不大好。’
小大夫看他窘迫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小伙子侧目看着他,好干净的男孩子,不似村里其他的小伙子那般皮肤黝黑,肩膀浑圆,小大夫皮肤白皙,白大褂洗的干净,衬着身板单薄,想来应该很是瘦弱。
小大夫也发现了小伙子看他入神,‘看我做什么?’
‘大夫,你会做饭么?不如这样,你给我做饭,我教你读书识字。’
就这样小伙子便与小大夫相识了。”
讲到此,徐松源眼神温柔的看着眼前的茶杯,“后来小伙子每天下午放学,便穿过半个村子去小大夫那里吃饭。小大夫他娘走得早,几年前爹也走了之后,从此就他一个人生活。房前的小院里种的各种蔬菜,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小伙子便每天帮他收土豆、收白菜,储备过冬的粮食。
入冬了,小伙子干脆住进了小大夫家里,毕竟两个人一起烧柴取暖会省一些柴火。
每天早上,小伙子会起早一会儿,点灶火、热馒头,灶台连着炕,屋子热乎了再叫小大夫起床。一起吃完早饭,小伙子去学校上课,小大夫出门问诊;中午会吃前一晚剩的菜,小大夫热好拿到学校跟小伙子一起吃;晚上回家,两人会一起琢磨吃什么,有时候会毛手毛脚的包一锅纯素馅的饺子,有时候会在灶坑里烤几个土豆吃。
日子就这样平淡又有趣的过着,直到腊月的一天夜里,两人刚趟下准备睡觉,就被一阵敲窗声吵醒了。‘大夫,睡了么?’
王婶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小大夫赶忙起身,打开房门。
‘隔离村的沈芳要生了,产婆出门看她姑娘去了,你去帮忙接个生呗。’王婶领着一个生面孔站在门外说着,那人搓着冻僵的手一脸奉承的笑着,便是那沈芳的男人。
‘不行,我不会这个,我做不来的。’
那男人见小大夫拒绝,赶紧开口。‘这有啥难的,你就帮俺给孩子拿出来,剪了脐带再塞回去,俺还没介意你看俺娘们呢。’
小大夫很不喜欢这男人的口气,不禁皱眉,也不打算跟他说,直接跟王婶说:‘真的不成婶子,我没经历过。’
王婶也知道他为难,就是老大夫活着的时候,也没帮人接过生啊。‘那这样孩子,你跟俺们去一趟,你能做到哪算哪,我再打服人去产婆她姑娘家接产婆。行不?’
那男人附和着:‘就是,去看看吧,这人命关天啊。’
眼见推脱不掉,小大夫只能硬着头皮上,‘那行吧,我换个衣服就出来,你们在院里等我。’说着关上了门,准备穿棉袄。
王婶见小大夫答应了也回身跟沈芳男人薛卫东说:‘你都听到了,这事大夫不一定能行,你快点借个自行车去接产婆吧,再不着急真出事了。’
‘唉,不用那么麻烦,接个生有啥难的,要不是我见血就迷糊,还用他。’薛卫东还是不以为意。
王婶也不想管这事,要不是这男人找上门,又哭又闹的王婶才不想搭理他呢。
房间里,小大夫一边穿棉袄一边想着要带啥出诊。小伙子见他心事重重,出言关心:‘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小大夫看了眼已经从被窝里坐起来的小伙子,打趣的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去干啥?’
‘你也是大老爷们,你不是也能去。’
小大夫被他的犯傻逗笑了。‘那能一样么,我是大夫。’
‘可你不是产婆啊。’
小大夫知道小伙子担心他,‘没事,我去看看,能接生就接生,不能就算了。’说是这么说,小大夫自然知道哪能那么简单,那沈芳的男人可不是啥讲理的人。‘我走了,你接着睡吧。’说完,拎着药箱就出门了。
门口两人见小大夫出来,拉着他就往外走,小大夫急忙问:‘没个自行车么?这走到薛家天都得亮了。’
‘没借,路上都是雪,骑着太滑了。’薛卫东在自己村里口碑并不好,借啥都不乐意还,来之前借了一圈自行车也没人愿意借给他,本村的大夫更不用说了,都懒得搭理他,没办法才来隔壁村找村长。
走了一会儿,天又下起雪来,顶风冒雪的走着更慢了,小大夫感觉走了两个多小时,手脚都有点冻麻了才到薛家,还没进院就看到薛家老爷子蹲门口抽烟,看到薛卫东后起来拿烟杆打他,‘叫你去喊大夫,你他娘的是不是又去赌了,你婆娘都要疼晕死过去了。’
听他爹这么说,薛卫东也急了,‘没有!没有!他们都不借俺自行车,俺走着去的!这不是把大夫接回来了嘛!’
老薛头一看是个男大夫,气更是不打一出来,‘你他娘的找个老爷们干啥?产婆呢?’
‘产婆没在家啊。’薛卫东一边解释,一边躲他爹的烟杆,还是王婶帮着插句话,‘老薛大哥,让我们村大夫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产婆去乡里看她姑娘了。你让大夫进去瞧瞧,这时候就别讲究那些了。’
‘那不成!俺家媳妇,能让别的男人看了么!’说到这,更来气,对着他儿子就开骂。‘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有病,找个老爷们看自己媳妇那里?!。’
正说着,房间里薛家媳妇的叫声越来越大,帮忙的邻居张婶赶紧出来说:‘孩子腿先出来了,怕是要难产。产婆呢?产婆咋还没来?’
老薛头吸吸鼻子,指了下小大夫,‘没有产婆,就有个男大夫。’
张婶也是急了,‘男大夫就男大夫吧,先把孩子拽出来,在等一会儿你孙子就憋死了!’
‘孙子?!!’老薛头听说是个孙子,赶紧站了起来。
‘嗯呢,腿先出来的,俺看见把儿了。’
老薛头和他儿子一听来了精神,也变了态度,薛卫东不知从哪里找了块黑布,拿着就蒙在了小大夫的眼睛上,‘大夫,你蒙上眼睛进去,俺儿子的生死就看你了。’
蒙着黑布的小大夫被连推带赶的送进了屋里,一股子血腥味铺面而来,小大夫摸索着坐到了床边,伸手摸到了产妇的脚,张婶连忙出声:“摸哪呢,这儿!”说着拉过小大夫的手放在刚挣扎出小脚的孩子身上。
产妇早就没了力气动弹,凭着最后一点劲说着:‘大夫,救救俺儿子。’
小大夫木讷的点点头,‘我尽力。’,小大夫一手拖着孩子的腰,一手拉着他的腿一点点往出拽。孩子身上很滑,小大夫险些脱手,又不敢用力抓,搞了好半天才把孩子拉出来,摸索着拍了拍孩子的背,孩子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希望今天不要审核这么久了,拜托拜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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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花飞尽(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