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不依 第39章 对峙

春日明媚，万里无云，西麓山却是一片低沉的气场。一切授课暂停，所有地方都被布置上了白色。

天之骄子蔺旭阳，在同辈之中灵力高超、剑术优越，相貌堂堂，性格温和，与所有人交好。他母亲是石落盟紫阳院有名的蔺萦心大人，在由上神亲手创立的世间最大门派极天门游学，拜极天门掌门严裕达为师。这样的人，在极天门中好端端的失踪了近两天后被发现了尸体，尸体还被林中异兽吃去大半。谁能不为之唏嘘？

哪怕和蔺旭阳没什么交集甚至交恶的人也不经感觉唇亡齿寒：连蔺旭阳都能被魔道悄无声息地杀死，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明天？谁知道魔道浸淫在修真界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一时间，不光极天门，整个修真界都开始人心惶惶、草木皆兵起来。负责调和关系的石落盟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是这个村子报告怀疑有魔道潜入，一会儿是那个家族指责某门派功法奇怪可能是魔修之术。整个世界都仿佛随着蔺旭阳的死而乱套了。有人兵荒马乱，有人浑水摸鱼。

这一切暂时和蔺萦心没什么关系，死的是她儿子，石落盟还不至于拿这些鸡毛琐碎召一个还沉浸在丧子之痛的人回去处理。她难得清闲，待在严裕达给她安排的住所中，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很少人知道，蔺旭阳和蔺晨霜并不是蔺萦心的亲生子女，她在一个屠村惨案的现场，从不同人的家里捡出了这两个幸存的奶娃娃。蔺萦心一生坦荡，无牵无挂，除了有愧于严安贞，从头到尾清如明镜。也就在把这两个孩子捡回家后，多了些人情味，多了些世俗味。

蔺萦心还能记得兄妹二人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叫娘的模样。她能记得二人七岁时，打闹没收住手，晨霜哭着过来告状，旭阳害怕地把自己埋在沙堆里躲藏。蔺萦心当时很慌张，以为蔺旭阳离家出走了，差点动用紫阳院的人手去找，却从余光发现了沙堆里两只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她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未曾修习灵力的七岁小孩，如何能自己把自己埋沙堆里埋这么好？哪怕她现在也想不出是怎么做到的。

当蔺旭阳失踪的消息传给蔺萦心时，她想到了七岁的蔺旭阳，她在心里说：应该不会有事的，应该会和上次一样是虚惊一场，应该……

“蔺姨……”

蔺萦心睁开了眼，看见夏羡由一脸局促的憔悴模样，对她温柔一笑：“来坐。”

夏羡由在蔺萦心身边坐下，关切地看着蔺萦心，没有说话。

“蔺家就我们三个人，我因为处理紫阳院的事务又经常变换住所，想着旭阳大多数日子都是在极天门过的，便觉得不如让他在西麓山葬下。你师父也同意了。”

“师父和我们说了。”夏羡由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和娘亲联系过，她会赶来参加旭阳的……葬礼。”哪怕到了现在，夏羡由依旧不敢轻易说出这两个字。

蔺萦心微微一笑。严安贞怕是和她想到一块儿了，怀疑这事和霍洋然有关，一边因为旭阳的死觉得愧对自己，一边担心下一个死的就是夏羡由。

“蔺姨……”夏羡由犹豫再三，又开口了，“若是……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但这只是一些我的瞎想。”

蔺萦心见夏羡由语无伦次的样子，其实已经猜到了大半，她温柔答道：“没事，你说，我不会告诉他人。”

夏羡由没想到蔺萦心是一副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的样子，嗫嚅了一阵才开口：“……若是，若是，我怀疑一个人与旭阳的死有关，但是，但我，不确定，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

蔺萦心摸了摸夏羡由的手以示安抚：“既不知道是不是，便当作不是，直到发现是为止。”

夏羡由来之前本来担心问蔺萦心这个问题会不会引起追问和怀疑，但她还是来了。也许她内心是想要被追问和怀疑的，总好过抱着和师兄死亡可能有关的秘密无动于衷。

但是蔺萦心没有追问什么，也没有怀疑什么，她的平淡让夏羡由更加害怕。仿佛有什么事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别人都了然于心，只有傻子夏羡由被蒙在鼓里。

夏羡由和蔺萦心都挂念着的霍洋然，此时正在练剑场与人比划招式，她剑剑锋芒毕露，不似以往温和，对手苦不堪言，几招下来便节节败退。

两个弟子在场边窃窃私语。

“霍师姐今天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应该是因为蔺师兄去世吧，他们几人情同兄妹，想必霍师姐此时悲痛万分，只是性格使然，未表露在外罢了。”

旁边的涵涵抱着手臂一同围观，听着两个弟子自以为轻声的交谈，笑而不语。

哪是因为蔺旭阳？能惹得我们了不起的少尊主心绪烦乱之人自然只有一人。

霍洋然的对手实在撑不下去，躲开攻击跳出比武台，把剑插在脚边，抱拳认输：“不才剑术不精，多谢霍师姐指教。”

霍洋然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回鞘中，回礼：“师弟承让。”

“洋然师妹，师父有事寻你。”涵涵招呼霍洋然。

霍洋然淡淡瞥了涵涵一眼，跟着她走了。

二人一直走，路过一处偏僻之地，路边有弟子值守，还有些匠人在修建台子。

涵涵小声说：“所以极天门真是自视甚高，明明监控整个地方也不是难事，非得这儿留个林子无人看管，那儿留个山谷空空荡荡的。史星之事不曾敲响警钟，蔺旭阳死了终于开始慌张补救了，笑死个人。”

霍洋然手中捏了个决，使二人声音与外界隔离，淡淡开口：“你又比他们好到哪里去，连个尸体都处理不好，异兽吃了大半还能让紫阳院查出与魔道有关，真是废物。”

涵涵笑脸回答：“哎呀呀，时间短，任问春不愿参与，只能我全程自己动手，总归会有点疏漏嘛。亏我还特意安排异兽让他死无全尸，功亏一篑啊。”

霍洋然冷然：“哦？是疏漏？不是你故意想要搅乱局面？”

涵涵笑了几声：“哈哈哈哈，真是的，我哪是如此之人。从开始到现在，我可都是忠肝义胆，唯少尊主马首是瞻啊！少尊主今日看着火气甚大，莫不是羡由师妹又怎么你了，让你如此心情不畅？”

霍洋然忽略后面几句话，冷嘲热讽道：“忠肝义胆？你还真是什么词都敢往自己身上用。”

涵涵又笑了，把话题往回引：“少尊主若是真被羡由师妹怀疑了，像我一样杀人灭口便是。左右已经死人了，多死一个也大差不差。杀伐果断的少尊主总不至于顾念旧情，不愿意动手吧？”涵涵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又点点头：“瞧我说什么傻话，少尊主自是没什么旧情在的，你对羡由师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安排好的意有所图，我看着都心碎心寒呢。”

霍洋然不理她的激将，说道：“你自己也说了，再死一个大差不差。我已经说过一遍，下次再没有我的命令擅自行动，我就不会再留你的命了。怎么处理夏羡由我自有安排，不要多事。”

说着已经走到了高兵悼这里，霍洋然一个手势解除了隔绝声音的法术，一脸恭谨地进门找高兵悼。涵涵跟在她后面，笑容可爱。

高兵悼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是霍洋然的师父，而死的是霍洋然情同手足的存在，所以找她过来关怀了几句。例行公事的关怀结束，霍洋然便回了小院，正好撞上了从蔺萦心那儿回来的夏羡由。二人在小院门口相遇，气氛有些尴尬。

尴尬的只是夏羡由一人，霍洋然坦坦荡荡，关心道：“蔺大人如何了？”

“蔺”这个姓戳中了夏羡由的心虚之处，她想到白布下被盖住的蔺旭阳尸体，师长们不让她们揭开布，但白布粗略勾勒出的形状，也足以让夏羡由明白蔺旭阳最后的样子有多让人心碎。如果夏羡由早就说出魔道之事，大家就都会提高警惕，蔺旭阳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

“小由？”霍洋然再次出声，“蔺大人还好吗？”

夏羡由低头躲过霍洋然的视线：“蔺姨还好，虽然看着是强打起精神的样子，但是还好。”

“你最近看上去很不舒服……”霍洋然关切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夏羡由的头，却被夏羡由下意识地躲开了。

夏羡由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更加尴尬。

霍洋然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又被缓缓收回。她面色平淡无波，说出的话却是惊人之语：“小由可是觉得我是那个杀了蔺旭阳的魔道？”

这直白让夏羡由一滞，她想过自己慢慢探查霍洋然的底细，她想过自己最终发现蔺旭阳的死真和霍洋然有关自己会多心碎，若是与霍洋然无关自己会多内疚，但她没有想到霍洋然会直截了当地问出二人心照不宣的话。

夏羡由下意识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在附近。霍洋然十分淡定：“不要担心，易白和易红陪着蔺晨霜准备葬礼事宜，严东云在帮严裕达处理门中事务，没有人会回来。”

霍洋然的坦然让夏羡由心如火煎，愈发不安，她低下头，后退一步：“我……”

霍洋然上前一步，抬起夏羡由的头，逼她和自己对视：“我究竟做过什么让你觉得不好的事情？你竟然怀疑我和蔺旭阳的死有关？”

夏羡由听到自己逃避多时的话题，异常慌乱，想要从霍洋然的禁锢中挣扎逃脱，却被霍洋然限制在原地，不能动弹。

霍洋然一字一句仿佛沥血：“夏羡由，不要躲，和我直说。我可曾对你做过什么坏事？你可曾见我害过任何人？我在你面前连只鸟都没有杀过，你怎么就能无端由地便觉得我和蔺旭阳的死有关？我和他也是一同长大的，我和他也情同兄妹，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狠毒之人？”

夏羡由不懂霍洋然为何选这个最糟糕的时机和她开诚布公，明明之前二人都维持着心照不宣的互相装傻状态。她本就几天都没有睡好，情绪又低，又最不擅长和人对峙，话没说出口，眼泪已经往下落了：“我当然，当然不觉得你如此狠毒。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在我面前连只鸟都没有杀过，在我背后又是什么样子，你以为我真一无所知吗？我不敢承认我的霍师姐有可能会是坏人，所以一直视若无睹……但是，蔺旭阳死了！他死了！如果不是我一直装傻，如果不是我……”夏羡由泣不成声。

夏羡由不是傻的，她一直知道霍洋然这幅温柔模样几分是真，之前一直用“小说和现实不同”来安慰麻痹自己的做法，在上神告诉她那些故事不是小说而是预言之后，也失去了原有的效用。她不会因为预言中的几句简单描述而觉得霍洋然有问题，但她身边这个真实的霍洋然又是好人吗？夏羡由感觉得出来霍洋然对于外物无动于衷的本性，她感觉得出来霍洋然是如何模仿她人假装有感情的，她从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时起就默默全心关注霍洋然，近百年了，她哪能不知道？可是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没有办法说不爱就不爱了。如果她知道霍洋然没有感情便能及时收心，也不至于苦恋这么近百年。

霍洋然倒是没料到夏羡由这些话，她一直以为夏羡由喜欢的是自己塑造出的那个师姐形象，因此也一直配合地继续假装着。

夏羡由的哭声使霍洋然放轻了手上的力，她擦着夏羡由的眼泪，等夏羡由哭完。

等夏羡由的嚎啕大哭转为了抽抽嗒嗒，霍洋然才说话：“我和你保证，蔺旭阳不是我杀的。”

夏羡由努力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她的崩溃不光是因为和霍洋然对峙，还因为这几天的心绪不宁让她甚至没时间为失去蔺旭阳而哭一场。哭完之后，夏羡由冷静了些。

“我知道你是魔道。”夏羡由终于承认，“但我不觉得魔道都是可以一棒子打死的坏人。我更相信你与我相处的朝朝夕夕，我更相信你与我诉说的真情实意。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怀疑你。但这门中会用魔道功法的人，我实在不知道其他了……阿洋，我愿意相信你，只要你和我说实话，求你，就一句，蔺旭阳的死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

霍洋然看着夏羡由的眼睛，举起三个指头，信誓旦旦：“我发誓，蔺旭阳不是我杀的。如若说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很会使用语言艺术的霍师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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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