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他几乎一路小跑着回到家,每天晚上和余漆之的半个小时视频时间是固定的,不论多忙都会抽出半个小时来,今天临时出了点事儿,组会开完就这个点了,手机还没电了,他担心余漆之找他找不到会着急。
匆匆插上电源,开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余漆之的消息,凌霄有些不放心,发了消息过去,余漆之一直没回。
看了看天气预报,当地似乎是下雨了,他想着估计是余漆之因为下雨在赶工还没歇下来。
一直等到一点多,还是没回,凌霄把手机提示音开到最大,放在枕头边,怕万一余漆之发消息过来他睡着了没看见。
睁眼已经是次日凌晨五点,手机静悄悄的,一个消息都没有。
窗外黑沉沉的,天还没亮,凌霄心里烦躁得不行。
他很少有这样烦躁的时候,其实算算距离和余漆之上次聊天也不过间隔了十来个小时,但是……
而几百公里外的山里,余漆之缩在帐篷里欲哭无泪。
因为棺椁被破坏,众人只能抓紧时间赶工。这里地处山腹,距离最近的镇子也有个把小时路程,平常为了工作方便大多时候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的,只有遇上天气恶劣的情况才会出于安全考虑住到镇子上去。
这几日天气无常,天气预报后半夜有大雨,原本是要撤回镇子里去的,但是被这么一搞,不赶工也得赶工。
天黑之后,余漆之看着还剩下不多的一点工作,不想拖到第二天,就干脆和几个同样想法的人留了下来,想着不过就是下场雨,这里周围地势还算开阔,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其他人先回镇上休整。
结果后半夜大雨瓢泼而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连手机信号都没了。
还冷得要死,这边没放几件衣服,行李都在镇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柴油发电机还能用,灯还能亮着,好歹没出现几个人跟墓葬坑里几具尸体面面相觑熬过乌漆嘛黑的长夜这种可怕的场景。
天亮之后雨停了,手机信号也恢复了,结果余漆之手机没电了,同行的当地考古所的那位年轻人手机还剩一丝血皮,□□着收到了最后一条消息之后挂了。
消息是镇上发过来的,进山的路上有一段因为大雨山体滑坡了,正在清理,不出意外的话需要个一两天。
余漆之:……
这都是什么鬼运气。
她看得开,除了不能给霄爹报平安怕他担心之外也没别的惦记,索性接着干活。
其实开发商也有开发商的立场,这种冲突在行业里经常发生,工程的工期进度是一开始就计算好的,但是意外遇上遗址,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钱,谁也不是做慈善的。
更何况,这种当地的小开发商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帮人身份特殊,专门解决项目上一些不好通过正规渠道解决的事情,说白了基本都是本地的泼皮流氓组成的,他们懂什么文物保护的意义。
余漆之这两年这种事遇得多了,生气也气不过来,真要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说实话耗费的人力物力时间都实在可观,得不偿失,更多的时候只能尽自己所能减少损失。
余漆之没心没肺地自我开解,并不知道多年前某重点中学的同学群里,迎来了一位潜水八百年的同学发言。
凌霄在挨个儿戳还有些印象的同学,找他们问谁有宋易的联系方式。
宋易在镇上那一夜睡得并不好,一来外面雨声巨大,二来,他眼前总晃着余漆之的样子。
他以前看谁都不太顺眼,越是活得优秀灿烂的越是招他烦,不过是运气好,不过是出身好,不过是会说话嘴巴甜会来事儿,不过是长得好看占优势……
他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让他对别人的优秀嗤之以鼻,他也曾经用这些理由在背后腹诽过余漆之,但是当余漆之红着眼睛挥着洛阳铲冲上来的时候,他罕见地觉出了一丝羞愧。
余漆之当时叫了他的,他离得最近,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上前阻止,但是对方手里有斧子,还一副泼皮样,他想这不怪他,换谁都不敢上去阻止的。
但是余漆之几乎没有犹豫地冲上去了,这让他心里那些层层叠叠自己编造出来让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屏障破碎了。
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人,她所付出的一切配得上她的优秀。
当晚回镇上的时候他想过留下,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余漆之说,下午的时候两人还有过一段比较友好的交流,但是转眼,俩人的关系又因为自己的懦弱而陷入冰点。
当然陷入冰点也是宋易自己想的,余漆之根本没顾得上他,连眼神都没赐给他一个,她是真的不在乎他。
次日一大早,他就收拾完毕打算进山,却收到山体滑坡封路的消息,整个人说不清什么感觉,焦躁得在破旧的小旅馆里坐立不安。
一直到他接到那通电话。
凌霄。
他从来没想过这人有一天会主动联系自己,两人中学时代关系并不好,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针对凌霄,凌霄的态度和余漆之对他的态度出乎意料地一致,这一点来看,这俩人真的是一类人。
“我是凌霄,请问一下,余漆之目前在哪里?”凌霄没废话,上来就单刀直入。
宋易心里莫名地火气乱窜,没什么好语气:“在山里。”
“能麻烦把手机给她一下吗?我想和她通话。”
“她不在我旁边,”宋易找不到发火的理由,压着脾气道,“昨天大雨,我们一部分人回了镇上,余漆之和几个技术员留在山里做扫尾工作。”
“能联系上在山里的技术员吗?”
“路上山体滑坡,我们今天进不了山,山里几个人手机都没电了,信号也不太好。”
电话那边凌霄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
说完挂了电话,宋易一脸莫名其妙,然后又开始恼火,这个人从中学起就这样,看谁都是一副上帝视角,他甚至从来没见过这人有过多余的情绪。
当天傍晚,余漆之啃着半块压缩饼干委屈得想哭,身上衣服潮兮兮的,难受得要死,最主要的是,已经二十四个小时没跟霄爹联系了。
二十四个小时!
啥概念啊,余漆之偶尔跟凌霄闹点别扭都不会超过12个小时不联系的。
气。
帐篷外有人叫她,余漆之气冲冲地想着妈的还让不让人安静会儿了,活儿不是干完了吗都?
拐了个弯循着声音走过去,考古所的那位小伙子笑着带着个人正在往扎营的地方走。
“你怎么过来的啊?山路还没通吧?该不会从山里小道过来的?你这一身泥真是,你是业余驴友吧?一般人可受不了这个……”
凌霄膝盖以下全湿了,糊了不少泥,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头发也湿漉漉的,刘海稍微有点长,沾湿后有点挡眼睛,被他随手撩了一把撸到了脑后。
然后就看见了余漆之。
半张着嘴呆立当场的余妖精,眼睛还有点红,纯情得像个山里刚成精的兔子。
“你、你怎么来了?”余妖精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凌霄伸手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担心你,就来了。”
小哥嘻嘻笑着往旁边走,摆摆手示意不打扰了,余妖精压根没注意他,被凌霄这一声直白的“担心你”给闹得心里蹦跶乱跳。
霄爹你这一上来就放杀招有点犯规啊!
然而这杀招还是个二连击,凌霄伸手抱了抱她:“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