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时下正是三月上巳节,春风和煦,桃花始盛开。邯郸城中,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是祓除畔浴,踏春赏桃。此情此境,恰似昔日曾皙所言:“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有人说,我是一株随风飘摇的野草,意外在邯郸扎了根,“芜”便是我的名。赵政却对此百般不认同,他说,我分明是灿烂如霞的桃花!
这天,他站在桃树下,为我折了枝桃花。
“桃下有女,笑靥如花。”
我接过那枝桃,凑近鼻尖轻嗅,一阵风呼过,红雨满天飞。我抬头,无意间,见他长发飘飞,眼中映着红的桃华,绿的春水。
我心一颤,只觉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色,直教我怎么都挪不开眼了。
好死不死,偏偏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赵政!赵芜!”
我回头,正是丹。他本是立于河对岸,见到我们,也不管春水寒凉,匆匆淌入水中央,半身露出水面,向我们招着手。到底是上天注定的冤家,赵政也几下除去身上外衫,跃入河中,与丹打闹了去,晴空潋滟,水华四溅,他们闹得开心了,倒是溅了我一身!
如此,我便恼了。“您们二位都是有身份之人,竟来欺负我个小小侍童。”
我这话说得不假,赵政是秦王孙,丹是燕太子,普天之下能有几人身份大得过他们?然而,他们二人同在赵国为质,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一层身份,倒成了不幸的源头。
丹闻言,戏谑道:“原来,你只是赵政的一个小小侍童啊,何以见得?”
丹此言也不无道理,原因在于,我与赵政,感情甚笃,说是主仆,实为良师益友。他是我师,凡有所学,皆倾囊相授,我是他友,凡他所想,皆了然于心,赵政常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赵芜也。”这话,丹怎么也听过百八十遍,我自然不好反驳他什么,便道:“你怎么也要拿我打趣了?”
丹笑而不语,赵政道:“好了,芜,你也下来。”
我握着桃枝,摇了摇头。“我不要,这水凉。”
赵政和丹,说是什么处境相似,什么患难之交,实则常常意见相左,向来不和,如今却是共同认定了什么似的,相视一笑。见此,我的心咯噔一跳,下一秒,不出所料,一声惊叫,我已被他们拉入水中。
我浮出水面,生生呛了一口河水,赵政被我这落汤鸡狼狈样引得一阵咯咯笑也就罢了,丹竟然一朝变脸,满是忧愁地看着我,若不是心中有愧,那便是又憋着坏,想来恼我!
轻者自轻,贱者自贱,我赵芜从识字开始便知晓这个道理,我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的贵人,但更不是自轻自贱之人,任他丹曾经是什么横着走的螃蟹,也不会由他欺负的,于是我主动出击,假心假意关心道:“丹,你怎么啦?”
“昨日,赵王召我入宫。”丹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我蹙眉,他竟是真有麻烦缠身。
赵政道:“可是赵王有事为难你?”
丹一声长叹:“我要回燕国了。”
我说:“这是好事啊,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丹道:“我们三人相识多年,如今一别,许是无再见之日。”
丹如此一说,我堪被点醒,我怎么成了凉薄之人,竟无半点情意,方才还以恶意度之,想到这,我羞愧难当,低下头,连道别的话也不知如何说出口了。
赵政道:“总角之交,何足挂齿?若此情能成为你回燕的绊脚石,我看丹也不必回燕国了。”
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过,他似乎很快咽下了这口气,舒展眉头,道“罢了,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若有朝一日,你也归秦,我们便是对手,不过我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转而,他看向我,道:“芜,你愿意和我回燕国吗”
“去燕国?”
“嗯,和我回燕国,以后你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我沉默,拉住赵政的手,摇了摇头。
“罢!”丹登上河岸,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
我伸出手欲做挽留,却踌躇不前。
只是赵政拱而立,对着那背影道:“珍重。”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那时,我并不知道,永不相见竟是我们怎么也奢望不来的,最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