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早已熏了氲热暖香,外边橘黄阴郁的光线透过四扇格窗照射进来,金丝楠木的桌案前,齐整地摆放些书案文牒。
赵祁有些不自在地站在桌案前,赵琰冷眼瞧他,周围静悄悄一片。
“赵祁,你没什么要同我说的?”言语间,赵琰脸上神色晦暗,深邃曲幽的眸子里郁郁沉沉。
赵祁瞧见,心下凉了半截,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既敢做便认了。
“大哥,我...”
“我当时也是喝多了,我只是想找人教训下她的...”赵祁边说边往赵琰脸上睨曲,在听到“教训”二字时,赵琰面无表情的神色犯了寒。
赵祁声音渐渐低下去,恐怕,大哥这次是真生气了。
在赵祁心里,赵琰就是这般让人既尊敬又害怕的人。
尤其,他冷脸不说话的时候。
赵琰站在桌案对面,回想起林栀被吓得唇色泛白的脸,还有她那明明看不见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心底对赵琰生气的气焰又升涨些。
他实在不敢想,若那人真将她刺伤,自己心头该多歉疚,想到这里,心头对林栀的心疼愧疚又多些。
“大哥,我只是觉着那般蠢笨不堪的姑娘配不上你,我是想叫她知难而退的...”
赵琰抬头,声线泛着寒:“赵祁,她叫林栀。”
“不是你口中蠢笨不堪的那姑娘。”
赵琰从桌案下抽出红木椅,“何况,她永远不会知难而退。”同弟弟讲这话时,赵琰冷若寒霜的眉色染上一丝温清。
只是这分温清实在闪逝地太快,快到连他自都未曾察觉。
不可否认,他其实也曾对未来娘子有过幻想的。
军营里不少弟兄都是成了家的,每当他们同他说起自家娘子,全是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东西赠于她。
他还记得他们当时在营帐里吃醉打趣,好几个平时杀人不眨眼的弟兄酒后流露的真性情让他近乎红了眼。
他还记得他们吃醉后的那句话——将军,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得善终,可否请将军将我信物带回家中。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这世间情爱风月之事,大抵不过是白头偕老相伴终生几个字。
可像他们这般每天同生死打交道之人,又如何能恳求发愿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①罢。
赵琰自觉他这一生也还算看得清明豁达,只是这情爱之事,实在是恐不敢沾上几分。
她怕,他亦怕。
他怕心爱之人将后生托付在他手中,可像他这样本就死里求生的人,他怕难给她一个圆满。
所以他克制自己心底的情爱,变得冷面绝情。
可他们似乎都忘了,这世间最不可控的,便是心动和人心。
想到这,赵琰晦暗不明的眸里透着些淡淡伤感,心里像被什的牵绊,他朝赵祁脸上探了探,整个人有种颓然的无力感。
“大哥我...”赵祁以为他的颓然是自己造成,只见他一脸惶恐,似做错事的孩童般手足无措。
“赵祁,你来同我说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罢。”
赵琰抬手朝他示意,又从桌案下抽了张红木椅,“你过来同我说说。”
赵祁被赵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总觉得今日的大哥往前似有些不一样的。
可细细想来,又实在想不到到底是何方不太一样。
索性坐下来,反正只要大哥不发火,顺着台阶下总是没坏处的。
赵祁坐下来后,赵琰替他添了杯茶。
其实赵祁也不明白赵琰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可转念一想又觉着许是他不日要成亲的缘故,想到这,赵祁心底不自主生出某些不大可靠的主意。
大哥寻常一向只做上朝、出征、凯旋几件事。
对于这般神经粗/鲁大条的男人来讲,自是不明白文人口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②此等美事的。
但对赵祁而言,男儿乃天生情种的。
而且像他这般多金又疼人的美男实在太少,他朝大哥光风霁月的脸上探去,暗暗叹气。
唉...这般一张帅脸,不风流也实在太可惜罢,想着,又用一双十分怜惜的眼神瞅了瞅,只是大哥怎么现在才开窍?
欸不对,若是能将大哥也拉入伙...他日后岂不是可以少挨几道责罚罢?
赵祁不假思索,当即决定好好同大哥分说下此等情爱风月之事。
“大哥,你可听过项庄王霸王别姬③的典故罢?”
赵琰点头,还记得儿时十分不理解项庄王为何在心爱之人死后还不为其保留全身,现在想来,忽地苦涩一笑。
赵祁见大哥听了进去,又接着言道:“大哥还记得书本中马嵬坡安史之乱④否?”
赵琰点点头,眉心紧拧:“唐玄宗用杨玉环性命换得苟且偷生,若是我,定是会为她搏一搏的。”
“那大哥可记得书中周幽王三点烽火台只为博红颜一笑⑤?”
赵琰冷冷地瞥了他眼,“赵祁,我在问你何为情爱,你同我讲这么懂史情典故做什么?”
最重要的,结局还不太好...他再次冷冷扫了眼赵祁,这家伙不会故意用这些来咒他点他呢罢?
正想开口,便见着赵祁十分满意地点头:“大哥,你问我情爱是何等感觉,我思量,老祖宗是比我们都有经验些的,”
像是挣扎再三的欲言又止,赵祁吞吞吐吐道:“但这些只能作为经验,并不是我同大哥切身体会的。”
“要我说,爱一个人那便是要将最好的都给她的。”
嗯...赵琰点头,觉着弟弟这观点倒是不假,只是想到林栀那双清浅倔强的眼,斟酌着开口,“那若是给她的,并不是她想要的该如何罢?”
赵祁想了想,粲然一笑,“自然是换人呀!”
赵琰深吸口气,起身往门口走。
“赵祁,那五百两同马巷那铺子,明日亲自送她手上。”
...
赵祁两眼一黑,只觉得这次醉酒代价实在太大了!
离开书房,赵琰往后院不紧不慢地走去,就着方才时间算,约莫估量着她要出来罢。
他等在门口,望着远处灰暗朦胧的山脉,似有所思。
林栀沐浴穿戴好后,正想由着张妈妈往正厅引,一抬眸刚好同等在门口的赵琰四目相对。
只见她一身青绿仙鹤暗纹绒衣更显人清丽温婉,她朝他清浅淡笑,仿若漫天星辰都失了颜色。
“将军方才可是一直等在这里?”
赵琰忙撇过头哑笑,“不...不是。”许是察觉自己言语里的嗫喏,他轻咳两声,朝张妈妈递去需要帮助的请求眼神。
张妈妈十分了然地是接过,心下是十分高兴的。
起初大娘子还有些担心琰哥儿对于林家这位替嫁过来的姑娘是不大欢喜的,没想到却是百年一遇的铁树开花了。
想到方才琰哥儿是不知所措的局促眼神,张妈妈作为过来人也十分了然,她笑了笑,朝林栀婉言道:“林小姐,琰哥儿一直在等你呢。”
张妈妈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这么冷的天,他怎的一个人在风里等这般久?是有什么急事要同她说吗?亦或者...是来替他弟弟道歉的吗?
林栀就这站在门的风口处想了许久,但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站在这里等她。
与她一同想不明白的还有赵琰,方才从书房出来,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如何就走到了这里。
听完赵祁同他说的,心里总是有个声音想见见她的。
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是他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替他做了选择,可转念一想到赵祁口中的那些悲伤故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冒昧了些。
他觉得这种感觉实在太陌生,更让他觉着意外的,是这些陌生情绪背后的自己。
他没法替自己做选择的,可他似乎真的开始心悦于她了。
张妈妈看着站在风里陷入沉思的两个人笑得更开怀了,她前前后后反复瞧了瞧,这两人实在是郎才女貌相配的很。
她同赵琰使了使眼色,将林栀轻轻推了过去。
“林小姐,老身方才想起大娘子有件衣裳放在院子里忘了取,不若叫是将军引着小姐先往正厅去罢?”
林栀敛了敛眉点头,其实不用妈妈说,她也会同赵琰一路走的,只是张妈妈这么一开口,倒更像是...在替谁辩解什么了。
她敛眉笑了笑,主动往赵琰身侧并立。
她身姿出挑,两人并立站着,她只比他矮了近乎半截头的。
刚沐浴更洗后的香薰混在雪风里卷入他鼻息,是独属于她身上栀子药草的淡雅清幽。
他笑了笑,只觉得周身被她的香气萦绕,在这份香意中,他似乎为自己沾上她的味道而喜不自已。
两人相视而笑,望着远处轮廓渐明的山,仿若朦胧间罩了层雪白,雪风拂过,不知从哪儿飘来几片小雪花,两人一同伸手,像副画似的。
“栀栀,下雪了。”
“嗯。”
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他站在雪里望她,竟觉着这一刻柔软又难得。
不知怎的,他忽地再次想到《白头吟》里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巧的是下一刻,林栀眼波流转间,笑意盎然地,。
“将军可曾听过《白头吟》。”
“自是听过。”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⑥,将军你看,像不像远处那山?”
赵琰唇角带笑,以往清冷低沉嗓音在此刻的分外温柔,他答:“栀栀,像。”
“像你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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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皆出自汉·卓文君《白头吟》。
②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出自金、元·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③霸王别姬——出自《史记·项羽本纪》
④安史之乱、马嵬坡杨贵妃之死——出《旧唐书杨贵妃传》及《资治通鉴唐纪》。
⑤周幽王三点烽火台——出自《史记·周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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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