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亲情有价
房子,还是房子,它给我的不是依靠,是一个笑话。
出事在五六年前了,那是星期六,子炎说朋友叫他去帮个忙接新娘。前一晚,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打他电话好像就说他在外面,没等我再问,电话就挂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搞卫生,电话响起了,一看是我妈的。电话里我妈还没说话竟然先哭了。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妈,怎么了?不要哭,慢慢说。”
“你弟,你弟……你弟林强他老婆秋美和他儿子……”
“他们怎么了?”
“他们打我!”
什么?我让自己先冷静,问:“怎么了?为什么打你?不要哭,慢慢说。”
“他们现在来找你了,你快躲起来,秋美和她儿子已经赶过来了,要来打你了。”我妈抽噎着。
“打我干嘛?你慢慢说。”
我妈终于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侄儿初中毕业证拿到后就一直自由自在地混着,这一混就是两年多了。这一下子突然开窍了,说要买辆车跑滴滴。夫妻俩手上没那么多钱,弟媳就说可以把刚造的房子卖了,他们一打听,按当时的市值可以卖到几百万,就立刻赶回家向我妈要土地证等权属证件。
我妈以前就担心他们夫妻会卖了这幢小楼。她在我面前叨叨不止一次了,我觉得我弟不至于把房子卖了,弟媳妇和侄儿是说不准的。我妈说她问过了,房子给我一点,他们就卖不了了。我想这也对,不然他们卖了房子,我妈就没有家了,再则若真被买了房子,我弟老来也就无靠了。我妈很多次告诉我弟媳妇要和我弟离婚,都已经找好下家了,是我弟一直不肯。我侄儿那样,我弟弟不见得能靠得牢。想起来就心烦。我妈说的倒是能制约他们母子。
我说这得有司法证明才有效。
后来我妈告诉我,她去了公证处立了遗嘱,说建造房子的钱是我的,房子的1/3就是我的。我想这1/3给我没用,但对我妈我弟是个保障,将来我妈走了后都给我弟。我妈说把一本证放在我家楼上,我弟和弟媳很会翻找东西,放在她家里太不安全。我嗯了一声,但我没问,也不知道她把东西放在哪里了。
这回,弟媳和侄儿兴匆匆赶回去问我妈要房子的权属证件,我妈不肯给他们,我弟媳就骂我妈,侄儿大声呵斥我妈,说再不拿出来他就揍我妈了,我妈以为这个她从小一手抱大、一头睡大,一饭喂大的孙子嘴上说说而已,怎么都不会打她的,结果撞枪口上了,侄儿不但打了我妈耳光,还把她推倒地上后,母子俩开始洗劫,我妈省吃俭用的几百块现金被翻出来了,那份遗嘱也翻出来了。
一看遗嘱,母子俩怒火中烧,说我想要霸占他们的房子,他们就要我好看!弟媳妇说要先打我一顿再说。于是母子俩教训完我妈就立刻往我这里赶,
我妈要我去避避。我有什么好躲的?再说事情总得摊开来说清楚。
接到弟媳电话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在附近酒店大堂等他们。其实我也怕他们,我一个人在家里面对他们这样的人,万一他们母子打砸起来,后果也是难以预料的。到公共场合,就会有起码的保障。酒店大堂吧零零星星有几个男人在喝茶聊天谈生意。
我点了三杯茶,但他们母子坐下来直接就向我开火:“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姐,你有当姐姐、刚姑姑的样子吗?你凭什么要霸占我们的房子?”
我本来想和他们好好说说我妈当时这么做的初衷。但他们说的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我也生气了:“你们对我妈好,这房子都是你们的,不然你们去问问法律,我有没有份。”
弟媳一听这话,倏地站了起来,双手使劲拍起巴掌,大声喊:“大家快来看啊,大家快来看啊,这个做姑姑的要到娘家去抢她侄儿的房子啦!大家来看,这个不脸的BZ是一小老师,叫韩燕林……”本来非常安静悠闲的大厅立刻回荡着弟媳妇叫喊声巴掌声,就像高音喇叭。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这里。
我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场面,又气又急,指着她:“你把话说清楚!”
侄儿啪的打掉了我的手:“你再用手指着我妈,我把你的手指头拗断,信不信!大家看就是这个女人,还是当老师的。”
我气得发抖,我想,和他们争辩毫无意义,我把这一幕拍下来。我拿出手机,刚对准他们,侄儿扑就过来,抢过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手机碎成网状了。侄儿还不解气,冲上去狠狠跺了两脚,狰狞的看着我:“你拍,叫你拍!你这个BZ!”
我愣了好几秒钟,跑到吧台,请求吧台服务生报警;她们大概以为我就是弟媳母子嘴里说的坏女人,没人理我,我只好再次请求:“有座机吗,请让我报警!”
“没有!”吧台里的小姐长得很漂亮,但是她眼睛都没抬一下,冷冷地拒绝。
看弟媳母子追过来,还在骂我,我只得转身向大门口走去。侄儿很快拦住我:“你这个BZ,今天的事没处理好你想跑?”她掐着我的脖子往前,我很快被按在玻璃门上。弟媳追上来:“想抢我们家的房子,打她,问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抢!抢侄儿的房子,问问她要不要脸,打她脸!”
我不觉得脸和脖子痛,我觉得心痛,气得痛,被侮辱的痛。
侄儿抬起脚踢中了我的下身,那样子就像影视中的武打戏一样。弟媳大概是怕出事,侄儿第二次抬腿要踢的时候被她拦住了。我眼泪流下来,但我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我看着远处喝茶看热闹的客人哀求:“谁帮我报个警啊!”
“你还想报警!”侄儿又冲过来,“你个烂BZ!”
“报警我们会怕你吗?”弟媳妇指着我,“那我就让更多的人看看你做姑妈的到娘家跟侄儿抢夺家产的。我们等警察来。”
我的手机已经烂了,吧台冷漠不睬,我无助的看着远处大厅里无动于衷看热闹的茶客:“谁帮我报警!哪位能借我手机?”
“你要手机吗?”侄儿狰狞的笑着,捡起那台碎成蜘蛛网的手机,用力摔在我脚边,“给你,你拿啊!烂BZ!想抢我的房子?做梦去吧!”
这时,弟媳的手机响起来,我听弟媳对电话嚷嚷:“用不着你来!谁跟我们作对,就要谁好看……你闭嘴,懂什么……好了,我有数,还要你来教?”
我记不清他们母子是什么时候扬长而去的。我捡起摔烂的手机,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了好久,直到流不出眼泪了。衣服第一粒扣子扯掉了,头发散了,鼻血已经止住了。鸟从前面飞过,是对我哀叹还是嘲笑。我穿上鞋子,回头看看吧台上若无其事的美女和大厅里依然有限喝茶聊天的男人们,人啊,遇到危险麻烦的时候,别指望谁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代人只做锦上添花的事,雪中送炭的故事太远了。我还以为公共场合是安全的,这世上的安全只能靠自己的强大。
我的心凉透了,痛极了,我缓缓起身,蹒跚着回家。
镜子里的我很丑很惨。我用冷水洗去脸上的尘土血渍,我换下衣服,创可贴细细地贴在伤口上,然后我找出另一部换下来已经不用的手机,找出充电器充上电,接着从破手机里小心地取出电话卡,塞进旧手机里。还好,还能用。
我先给子炎打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哭的说不出一句话。子炎听我哭了会儿说:“我这里很吵,等会儿再说。”他就挂了我的电话。我抱着手机哭的天昏地暗。
电话响起了,我以为是子炎打回来了,一看是我弟。我气急了,没接,电话不依不饶的一直响,我接起来喊道:“你要干嘛?你老婆儿子赶来打我,你要做什么?”
“对不起姐姐,我刚才有生意在做,对不起,我现在过来看你吧?”
“不要看见你们家的任何人!”我大声嘶吼,“不要看见你们,我要去报警!”
“姐姐,我道歉,别报警了,对不起,我让我儿子道歉。”
我挂了电话。
我直挺挺的躺在沙发上。直到傍晚,子炎才打了个电话。我委屈的流着眼泪简单的说了一下经过,那些最恶毒的话我都省略了。子炎不耐烦的说:“你娘家的事,不要跟我说,心烦。晚上走不开,打牌。”
我大舅舅打来电话,我再次简单地讲了事情经过。大舅连声说:“作孽,作孽!燕林,你受委屈了,我会去骂你弟弟的。这样好的姐姐到哪里去找?”
小舅舅也从我妈那里知道了,打来电话。我很累,我跟我舅舅说:“以后我弟的事,别再跟我说了。”
几天后,我弟说他老婆儿子知道错了,想给我道个歉,我说没必要。
后来我舅舅打来电话,让我回去一趟,让村干部做个见证,把事情做个了结。我问子炎,他说随便我。我希望他陪我,他说你娘家的事,你自己去。我心里的失落无法形容。
我被打的那天,我并不知道我希望子炎为我干什么,但是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我有依靠,我不孤单,但是他没回来。我后来一直做自己的心理建设:这事他知道了尴尬,怎么说都不好,所以他不回来也是好事。再说我娘家的这种事情,我应该瞒着他才对,娘家是我的脸面,我怎么可以让他知道呢?我这样和自己和解,和子炎和解。
星期天,午饭后我来到我妈家所在地的村委会议室。那天在会议室的还有我伯父、两个舅舅和表弟、村长和法律顾问。侄儿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他。
我先让我妈做个说明,在这块宅基地上两次造房子我出了多少钱和物资,然后告诉大家怎么会有我妈的这份遗嘱,我看着我弟说:“我妈活着,这是她的居住保障,不要卖了我爸留下了这份财产;妈妈走了,这是你的居住保障,就算你那时要卖了,这一份是你的,也是你的老来依靠。现在当着所有在做的面,我不要,我也不管,我管不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但是我在这个房子里所有的钱是借给我妈的,你们要卖掉,这钱还我。”
“不卖的,房子不卖,姐!”
“你们怎么样我管不着,不想管。这钱我是给我妈造房子的,让她有个地方住。我帮我妈,我错了吗?”
在村长调解下达成协议,我妈的遗嘱作废,但是我弟得保障我妈的居住权。
虽然夫妻两保证会对我妈好,让她有地方居住,结果半年内。弟媳把房子隔成**个小房间出租了,我妈原来住的房间被我弟夫妻腾了出来租出去了,要我妈搬到原先客厅里拦出来的一个四五个平方的小房间里。没有空调。而原先的房间我给她安装好空调、窗帘、沙发,都出租了。
一年后,我妈直接被我弟送到敬老院,我弟用我给我妈买的养老金付了敬老院的费用后,每个月他还能落下三百多元结余。
每次我去敬老院看我妈,我妈总是问:“你能不能打电话叫你弟弟接我回去?”
我说:“要不要到我家里去住?”我妈不愿意,她想回家。但是从她答应我弟来敬老院那天起,我妈就没有家了,家里的房子从地下室到地上,全部租出去了,没有一寸空余的地方了。我妈回去,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回去干吗呢?
从我妈送到敬老院,过年都在敬老院。我妈没有家了,我也没有娘家了。
更为难过的事,屋漏偏逢连阴雨,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日子完全不是我想要的,我们都忘了当日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