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莫劝他人善
11月底,天气又冷了几分,银杏树叶子铺了一地。那天,那天天气不错,我穿过花园区传达室拿一本资料,花园里风把银杏叶铺了一地。传达室里,保安正在登记信息,一个五六十岁瘦瘦的男人,拎了一个黑色尼龙袋在和保安说找胡老师。我看了眼心想现在还在读小学的家长好像不至于这个年纪吧,不过现在的事,哪说得准。子炎58了,他的二宝不就才五岁吗?
我跟在男人后面。男人走到几幢教学楼前停住了。他问我,我说:“跟我走吧,我和胡老师一个办公室。”
胡老师还在教室,男人就坐在胡老师位子上等,他一手把黑袋子放在办公桌上,一手搭在椅背上,二郎腿一翘,样子不是很友善,我赶紧做自己的事。
办公室的人陆续回来,胡老师也回来了。看到男人,胡老师脸色一滞,立刻换上和颜悦色:“姐夫?姐夫你怎么找来了?要不到旁边舞蹈室去坐会儿吧,就在旁边。”
“不用,这里人多,大家可以做个见证,免得以后口说无凭。”
胡老师笑得很温和谨慎:“姐夫这是又有什么事了吗?有事我们回去说,或者我等会儿给我姐打电话说,我马上要上课的。”
“放心,我跟你也没有话能多说的,不耽误您上课。”姐夫倨傲的声音,“这三万块钱,你给我老婆是什么意思?是照顾你们父母的工资吗?那不用的,照顾你们父母,他们你们两姐妹都有责任,照顾你,对不起,她没这个义务!而且这段时间照顾你们三个人,她累病了,你不会不知道;如果这三万块钱是拆迁安置费,对不起,三万你拿得出手吗?我老婆会收下,但是我不要,我们虽然穷,却不是叫花子!还给你,麻烦您点一点!”
胡老师看看姐夫掷在自己桌上的一袋子钱,陪着笑:“姐夫姐夫,有事回头家里去说吧。这个钱嘛,是我和我妈的心意,给我姐姐的,你先拿着,我要去上课了,回家再说。”
姐夫从袋子里拿出三沓钱,看起来像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码得整整齐齐,砖头一样:“大家看一看,做个证,这是钱。”
办公室有人过来做和事老,姐夫的嗓门又提高了一度:“第一次拆迁,你的户口在哪里,你姐姐农业户口一直没迁走,你是居民户口,你们两姐妹都是在那个房子里长大的,凭什么拆迁的好处你爸你妈都留给你,你姐姐一分都没有?现在还是一样,好处想不到我们,我们认了,也算了,那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就不要想到我们!两个老的住院、动手术,要照顾要伺候的时候你想到还有个姐姐了,你自己生病住院,想到了要你姐姐来照顾,你们真开得了口,真做得出的…….”
“我早跟你们说过了,这个要跟我爸妈去说的……”
“你不要拿这个当借口,我们再穷,也不要你的钱!我老婆身体不好,照顾你们已经病倒了,你们不当她是人,我还当她是我老婆。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伺候这个伺候那个,你没有钱,舍不得请保姆吗?”
大家纷纷起身,亦然给姐夫倒了一杯水,安慰姐夫:“我们胡老师经常说姐姐姐夫好的。姐夫喝口水消消气。”一边对胡老师说,“胡老师,你不是有课的吗,你先去吧,姐夫有我们在没事的,姐夫对吧?”
我立刻拉着胡老师出了办公室。
一会儿姐夫昂着头出了办公室。
胡老师回到办公室显得很气愤,低声嚷嚷:“没看到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我姐姐真是的......你们说说看,不给他钱他生气,给了钱还生气,这人哪,怎么能这样?传达室保安怎么能让这种人进来!”
我说:“不好意思,胡金娣,我不知道是你姐夫,还以为是学生家长就带进来了。”
胡老师说:“这个不是你的事,他就是来找事情的。躲也躲不掉的。”
有人附和,有人说姐夫态度挺凶的,我也分不清谁说的是真心话。也有人出主意:“一家人,找个时间饭店里安排吃顿饭,边吃边聊,聊开了就好了。”
“为什么请他吃饭?就算吃饭也不用去饭店,那么贵。我的钱,干嘛要给别人赚?我不占别人便宜,任何人也别想占我的便宜。”
我尴尬地退回。都说钱是身外之物,但真正把钱当做身外之物的有几个?如果是哪个有钱人这么说了,那就很有些凡尔赛了。
吃完晚饭我发现手机落在办公室,我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亮着灯,推门进去,胡老师在看电脑前。我笑着打招呼:“胡金娣,怎么还不回家,要加班呀?”
“我不加班,就看看手机看看电脑。”
“这么晚了,电脑手机可以回家看。”
“我觉得还是在学校舒服,我迟点回家。”
“待了一天还没待够吗?回家打开空调、泡着脚看个电视,多舒服!”
“学校里有饭吃,有免费空调,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有人叨叨叨个没完,唠叨的都是负能量,这里好。你不知道,每天我爸我妈就是相互挤兑,一言不合就吵架。吵了几十年还没吵够。我妈动不动拍大腿要死要活的。不劝她,说我没良心,劝劝她,万一哪句话说的她不爱听,就直接躺地上。她是个病人,就是身体没病,也不行啊。我姐以为我得了多大的便宜,她来和我爸妈住半年试试。”
胡老师越说越激动,我也叹了口气:“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都理解的,你别难过。”
“我姐姐性子急,她和我爸我妈住一起,不出三天就吵架,到时候就不知道我妈被气到了还是我姐被气到了。”
我离开的时候,胡老师还在办公室。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有的时候,看到的听到的未必就是事实,而我们所想的假设的,也同样未必就是真相,甚至我们所去做的,有时也已经不是初衷的模样了
胡老师的姐夫摊位在菜场,看起来生意也就那样,不过我不像亦然那么善于与人交往沟通,我曾私下里揶揄亦然,估计她这人看到一堆牛粪都能说上半天。但我就算有一千斤的话,说出来变成干巴巴三言两语了。所以尽管三天两头出入菜场,我没和胡老师的姐夫聊过天。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曾经问沈老师,有没有想过去追胡老师,要是怕难为情,我可以当红娘。沈老师听了笑起来:“你觉得我和胡老师能生活在一起吗?”
我有意调侃:“胡老师有房有钱,最重要的是她吃苦能干,娶老婆就该这样的。”
“关键是胡老师是娶老公,不是娶老婆。你呀,乱点鸳鸯谱。”
其实,我偶尔想,胡老师要是有个男人倚靠,也许不用这么辛苦。但是谁知道呢?谁可以真正让你倚靠呢?不然胡老师何以选择倚靠房子票子呢?
元旦前,胡老师说,她家的房子快结顶了。办公室里,大家都对她表示由衷的佩服“这个女人不简单”,刚开始造房子,她说邻居因为公用面积问题为难他们,她和七十多岁的父母也没惯着邻居,勇敢接招,最后胜出。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
胡老师说还没有苦尽甘来,接下来有的忙了,装修得全靠她自己。
亦然说为了这房子,你都摔了一次了,照顾好身体更重要,若想省点力,可以全部包给装修公司。
胡老师不同意,她说,她网上查过了,装修公司猫腻太多,她不想让他们多赚一分自己的钱。他已经和父母商量过了,参考周围邻居的装修,她自己设计装修的格局。自己买材料,能做的自己做,不能做的找人做。
若不是生活所迫心有不安,谁愿意如此艰苦辛劳?胡老师也许不缺钱,她的十二张存折还没动多一分。但是她觉得这样应该如此的,自然有其道理。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刹住车。
胡老师造房子的那段日子,很多时候当我们刚刚赶到学校食堂门口时,胡老师已经吃了早餐要去新房子的建设工地,她几乎每天都要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打电话催问包工头和工人。我们曾问她有没有必要每天去监督检查,她说当然有必要,不然就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在浪费建筑材料,有没有偷工减料。她说有一次就被她逮个正着,一包水泥还剩下小半袋子,就被小工扔在角落里,另外木头、砖瓦,一不留神,就会被人偷走。
接下来的装修材料应该是价值更高一点,但是天气冷下来了,胡老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