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许谣君便去东山逛了一圈。
东山的山脚下有一大片茶地,灌溉的水沿着水渠源源不断地流进去,一切看起来寻常无比。
桐娘说过,陈灵雨死后,今年的雨水很足,所以无论闹鬼闹得多凶,镇民都认为陈灵雨本就该死。
可大师兄和自己说的却是,他夜观天象,就知道今年雨水定然来势凶猛,而那时,是祭祀的前三天。
所以降雨与否,和陈灵雨没有任何关系。
许谣君叹了口气,随意找了棵茶树,仔细观察。
茶树上缠绕着些许藤蔓,不知是什么植物。
许谣君猜想可能是幻罂草,便揪了几片植物的叶子,包起来揣进怀里,准备离开。
头又开始痛起来,和之前出现幻觉时别无二致。
可是今天她没有喝桐娘端来的茶。
除了……在茶庄和店里的小二闲聊时,下意识抿了一口茶。
果然,茶庄的茶也有问题。
许谣君不禁暗骂自己没脑子,居然在那种时候如此疏忽。
她强忍着头疼蹲下身来,想着喝的茶水不多,应该过一会就好了,但意识还是越来越模糊,逐渐不辨虚实。
“许姑娘,许姑娘?”花筠的声音突然从身侧响起。
许谣君起身,疑惑道:“书呆子?你怎么在这。”
“我……不放心你,所以悄悄跟过来了。”花筠说出这句话,有些别扭地低下头去。
许谣君头痛欲裂,强烈的痛感提醒着她,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知晓幻觉,却不能消除幻觉。
许谣君无奈,索性偏过头去,不再看对方。
淡淡的草药气息弥散在空气中,许谣君忍不住嗅了嗅,没想到在幻觉中,连这些细枝末节都格外清晰。
“这不是幻觉,许姑娘,”花筠看着他,目光澄澈而真挚,“我是真的在你身边。”
对视上对方的眼眸,许谣君惊呆了。
阔别几日,却如隔三秋。
“其实我也挺想你的。”许谣君说道,声音有些哑。
花筠立刻倾身,想带给许谣君一个怀抱,却被许谣君灵活地躲开了。
他有些不理解:“许姑娘?”
“我知道你不是他,”许谣君自嘲地笑了,“都说医者仁心,他断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弃整个村子的人于不顾,到这里来寻我。”
说罢,许谣君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即使是幻境,这人的眉眼也如此温和,一如当初。
可境由心转,所以并不是幻境太真,而是许谣君记得太深。
她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若是花筠愿意陪她浪迹天涯,她并不会拒绝花筠的爱意。
可她有她所向往的江湖,花筠也有他想守护的故土。
正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
“有舍必有得,”许谣君看着面前的人,释然地笑了,“希望我们都不会后悔曾经的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幻觉逐渐减弱,花筠也不知所踪。
许谣君怅然若失,又如释重负。抬眼看向周围,却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金色的夕阳洒在漫山遍野的茶花海上,空气中也弥漫着茶树的清香。
腰间的玉佩泛着晚霞的颜色,色泽温润,触感冰凉。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对着落日的方向,也是对着心上人的方向,轻声呢喃: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
许谣君是披着一身星光回到客栈的,桐娘正点着一盏油灯坐在案台前,单手支着一侧脸颊,不安稳地睡着。
夜深露重,睡在这里容易着凉,许谣君只好将她唤醒。
桐娘揉了揉惺忪地睡眼,一看到许谣君便骂了一句:“你这死丫头,怎么才回来!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许谣君缩了缩脖子:“我……下不为例,倒是姐姐你,快回房休息。”
桐娘这才没好气地拂袖离去。
面对此情此景,许谣君只觉得温暖,她知道桐娘是担心自己,才在这里等了那么久,等到不小心睡着。
回到楼上,发现花兰还未睡。
许谣君责怪道:“你身体还虚弱,怎么不早点休息?”
话音未落,又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便又补充道:“我这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事的,快睡吧。”
被许谣君这么一闹,花兰反倒不困了,盯着许谣君胸前鼓囊囊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许谣君把它拿出来:“这是我在茶园里找到的植物,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说的幻罂草?”
花兰谨慎地接过来,只嗅了一下,便皱起眉头来:“怎么这么重的幻罂草味。”
隔着几层手帕都掩盖不住幻罂草浓郁的气息。
拆开一看,果然是幻罂草。
许谣君道:“每株茶树上都或多或少缠着这东西,所以应该是采茶叶的人没注意或者嫌麻烦,就把它连带着茶树叶子一起撸了。”
花兰却有些疑惑:“幻罂草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为什么可以长在茶地里?”
许谣君蹭了蹭鼻子:“这你问我啊?我又不懂这些。”
花兰揪了揪许谣君的脸:“笨蛋许姐姐,你明天带我过去看看不就好了嘛?”
“带你?过去看看?”许谣君转过脸去,“不可以,你身体不好,在客栈养病。”
“我想出去走走嘛。”花兰细声细气地求她,尾调微微拉长。
许谣君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在花兰的小猫眼下妥协了:“那你早上多吃些饭,累了让我背你走。”
“嗯嗯嗯!”花兰信誓旦旦地保证。
……
第二天,花兰睡了个回笼觉,这才跟着许谣君来到东山的茶园。
手指轻轻捻下一簇藤蔓,花兰仔细观察了一会:“这不是幻罂草,应该是……幻罂菟丝。”
许谣君忙问:“和幻罂草可有什么区别?”
花兰道:“相比于幻罂草,幻罂菟丝的生长环境更为广泛,致幻作用也更强,但幻罂菟丝中毒,在夜间或昏暗的环境下发作尤为明显,白日反而较难发病。”
许谣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所有人都说晚上撞鬼……不对,昨天在这里,我也出现了幻觉。”
昨日,她在幻觉中与花筠重逢了。
花兰顿了顿,继续说道:“幻罂菟丝可与辰砂相辅相成,使幻觉更为强烈,在白日发作也不是没可能……许姐姐可有服用过辰砂?”
许谣君细细回忆了一番:“我在高塔顶端的地面沾了些许辰砂,可能不慎吃进嘴里一些……就那么一点也算?”
“算,怎能不算呢,”花兰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幻罂菟丝,不过据医术记载,朱砂只是引化作用,哪怕一点点也可以使症状加剧十成。”
“这里的镇民依赖于用辰砂辟邪,”许谣君皱起眉头,“所以中了幻罂菟丝的毒而产生幻觉的人,会想到用辰砂辟邪,结果越是辟邪,幻境就越真实,见到的邪祟也越多。”
花兰颔首:“正是如此。”
“好阴险的计谋。”许谣君道。
可一想到陈灵雨的死,她又觉得是这些镇民罪有应得。
思路突然豁朗,许谣君眼睛一亮:“是有人想为陈灵雨报仇,所以才设置了这一环扣一环的计谋?”
“很有可能,”花兰俯下身来,看着水渠里源源不断的清水,“那人是将幻罂菟丝的种子洒进了水里,随着水流进茶地,幻罂菟丝就会生长出来,攀附在茶树藤蔓上。”
许谣君沿着水渠的方向看了过去——水渠的水是从附近的河流引过来的。
“我想去上游看看,你在此地等我,遇到什么时候即使唤我。”
“许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许谣君愣了片刻,然后蹲下来:“那我背你。”
似乎的确是累了,花兰顺从地趴上去:“辛苦许姐姐了。”
……
溪水潺潺,鸟兽和鸣。
许谣君看着沿途的风景,由衷地感慨:“这里的景色属实好看。”
她又想起曾经,脚受伤的时候,花筠也曾这么背着她,走过蜿蜒崎岖的山路,踏过荆棘遍布的草丛。
“许姐姐,你心里想什么还真是都写在脸上。”花兰笑她。
许谣君回过神来,“哼”了一声:“我想什么了?”
花兰伸手捞起许谣君腰间的玉佩,笃定地答道:“你在想它的主人。”
许谣君抿了抿唇:“才没有,我只是在想青团呢……青团,可好吃了。”
可是青团也是兄长做的呢。花兰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
视线停留在溪边的石堆,花兰指了指:“许姐姐,我们去那边看看。”
石堆是人为搭建起来的,石头围成一个圈,将里面的植物包围起来。
花兰凑近看了看:“就是幻罂菟丝,这种植物在水里繁殖能力很强,种子也小,能沿着石头缝流进水里,然后被水流裹挟着流向下游,比如茶地。”
许谣君看着这直径足足有五米的幻罂菟丝石圈瞠目结舌。
“把这些植物拔掉,是不是就可以解决这一切了?”许谣君问道。
“是这样没错,”花兰道,“不过不拔也无妨。”
许谣君疑惑:“此话怎讲?”
“幻罂菟丝活不过秋天,而种它的人将它种在了溪水中间的石缝里,种子都被溪水冲散了,等秋天枯萎,来年也不会再重新生根发芽。”
许谣君又问:“那茶树地里的幻罂菟丝呢?”
花兰道:“一入秋都会死,即便是落在土里的种子也会腐烂。”
“哦——”许谣君大手一挥,“那我们就不管了,让这些镇民长长教训也好。”
花兰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嗯,不过话说回来,许姐姐,你觉得利用幻罂菟丝来惩罚镇民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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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