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
送走一位难搞的客人后,车行老板披着雨衣正给自家院子的防盗门上锁,没等她拉上插销,就听见外面的铁门又传来一阵又紧又急的闷响,在这轰隆的雨声里像一道闷雷砸在耳朵里。
“奇了怪了,这大雨天的,什么人集中到这个时间来租车啊。”老板纳闷地嘟囔着,举着手电小碎步地跑过去,“来了来了,什么事啊,这都歇业了,没什么急事明天再来吧——”
黑色的铁门拉开一道缝,一抬眼就被对方胸前的强光手电晃了个正着,没等她开口骂人,不速之客从手里甩出一条吊坠,亮银色的小圆片在雨水和强光下泛着漂亮的金属光泽,年轻而礼貌的女声开口:“叨扰了齐老板,紧急任务。”
齐老板眯着眼睛看清了小圆片上熟悉的印章纹路,叹了口气,“你们这次怎么还分批次来啊,我刚把那个人送走,你又来了。行吧先进来吧,你也是要进山吗?”
雨中来客文质彬彬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跟在车行老板身后忍不住问道:“刚刚,您是说,刚刚也有我们的人过来找您,也要进山?”
“对啊,跟你一样,也是个年轻女子,长得还挺好看咧。”齐老板领着她往后院走去,哗啦啦的雨声让她不由得提高音量,“我看她很急的样子,就赶紧开门让她去拿东西了。”
“她大概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想,十点左右吧,我刚准备睡下呢,跟你前后脚来的。喏,最右边那辆巡洋舰,你开走吧,里面东西都齐着呢,但是探照灯我这里没多的了,被刚刚你们那人拿走了。”
年轻女人先道了谢,皱着眉问道:“齐老板,你还记得刚刚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是不是个子比我高一点,年纪看上去与我差不多?”
齐老板愣了几秒,回道:“这我哪记得,她跟你一样都披着雨衣戴着帽子,一来就催着我给她找车——怎么,你们不认识啊?”
女人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怅然,又很快抹去,她冲老板点点头,指着角落里的三辆车说道:“我挑两辆走,如果明天中午之前没有过来联络,麻烦老板帮忙给老家回个电话。”
“知道了,你们也注意安全啊,这么大的雨还要进山,这山里到底是有什么东西啊?小心别掉沼泽里。”
“谁知道呢,可能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人在里面吧。”女人笑了笑,一双生得和叶嘉蓝颇为相似眼睛微蹙着眉头望向远方在雨幕里模糊不清的山线。
“……是巧合吗,还是——不,你果然没能丢掉那个手机。”
山里的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车辆在崎岖蜿蜒的山地里颠簸前行,雨刮器像上下翻动的船桨,成股的雨水顺着玻璃滑落。
卫星电话虽然没能和其他人取得联系,万幸的是导航系统仍然正常工作,这辆车才没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完全迷失方向。秦一珂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盒皱巴巴的烟,叼在嘴里,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便把烟取下来放在鼻子上深深地嗅了一大口,“……云澈,你刚刚是跟谁打电话,救援队吗?”
“跟家里说了一声,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人进来帮帮忙。毕竟,詹导她们现在也不知道确切的情况。一珂姐,通讯频道还开着吗?”沈云澈揉了揉胀痛的眉心,秀丽的面容蒙上一层疲色,泛着些病态的苍白,“麻烦把音量调高一些。”
“开着呢开着呢,全波段频道收听,只要能收到的信号都能听到。”
沈云澈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有些担心詹导她们……”
“我们现在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秦一珂话音未落,车子猛地跌落,咚的一声巨响,后座的人连忙抓紧了扶手,“靠,这里怎么有个坑!”
“抓紧!”沈云澈在颠簸的车厢里大声对着小静喊,在发动机隆隆的响声掩盖下,一直充斥着杂音的通讯器里忽然传来了宛如幻觉般的人声,沈云澈解开安全带双手抓住副驾座椅,整个身子贴上前,“一珂姐,好像有人在说话!”
“你说什么!”秦一珂注意力都放在行驶路线上,忽略了那点动静,“我没听见啊——喂喂,有人听到我说话吗?”
橙色的通话灯亮起,过了几秒,通讯灯闪着绿光,一个模糊的人声传来,“可以听见,可以听见,你们坐标在哪——”
“我靠,还真摇到人了,沈云澈你牛啊!”秦一珂喜出望外地回头瞧了她一眼,“喂!我们现在、现在应该到荒子坡这边了,你是当地的牧民吗?”
对方陷入短暂的沉默,十秒后,绿灯亮起,嘈杂的声音渐渐清晰,“我等会发信号弹,看到了给我方位。”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云澈眼中闪过惊愕,忽然猛地向前探出身子,抢过通讯器,“你是谁——”
那人没有答话,两分钟后,信号弹的白光在东北方向刺破黑暗,尖锐的爆鸣声中,沈云澈听见了对方熟悉沉稳的声线,在这个孤立无援的雨夜中如同黑色大海上驻守的灯塔。
“是我。”
叶嘉蓝此刻的心情说不上庆幸,她尽量摒弃脑海里纷扰的思绪,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搜寻沈云澈坐的那辆车上。在能见度低下的黑夜里找一辆小小的吉普车,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使刚刚得知了对方大概的方位,但是谁知道实际上到底还隔着几个山头呢。
最坏的打算就是……她腾出一只手摸索着雨衣内袋里那只造型古朴的小手机,手指碰到机身旁刻着SOS的按钮,犹豫了几下,还是没有按下去。
再找找、再找一下。叶嘉蓝狠踩着油门,面色紧绷,像一只在雨夜奔袭的孤狼。她的十指狠狠地绞着方向盘,关节捏得泛白,脸上的表情有一种濒临崩溃的平静,这样微妙的平衡感像是在悬崖上走钢索般,稍不注意便会万劫不复。
如果十二点之前还是没有找到,就算会令沈云澈起疑,她也会毫不犹疑地按下那个按钮。
从很早以前到现在,沈云澈的安全永远挂在叶嘉蓝心中第一位。
在向着对方指出的方向继续开了十公里左右,叶嘉蓝停下车,从后座拿起照明弹,对着倾盆大雨下的虚空发射,她望着被照得亮如白昼的天空,对着通讯器喊道:“你们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看到了!”对面传来一阵兴奋的大喊,“很近,我已经看到你的车了!在我们的右手边!”
“好,不要动,把车灯打开,我现在就过来。”叶嘉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来不及脱下雨披,抬起手刹,方向盘一打,车头轰鸣着前进。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在照明弹渐渐衰减的光照下极速地跳动,肾上腺素的分泌让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这种熟悉又错位的感觉,让叶嘉蓝恍惚回到了新朝时的战场,只是现在她并不是为了杀戮而来。
很近了,冷静点叶嘉蓝,如果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一定会吓到她。
她抬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肉与肉之间冰凉的碰撞带来麻木的疼痛,叶嘉蓝极力放远视野,果然在一个坡底看见了一辆白色的吉普车。
一路上悬着的心终于安定的落下来,叶嘉蓝停下车匆匆地跑了过去,对面车里也从驾驶座钻出来一个人冲她招手,“这边,可算碰到了!诶,你怎么就一个人啊。”
秦一珂裹着冲锋衣迎上去,看着对方孤零零一个人走过来,头皮有点发麻,“我们车刚刚从那个坡上冲下来的时候,左前轮陷进这个大坑里了,一直打滑出不来——”
叶嘉蓝瞥了一眼车头,左前轮栽进了一个深坑中,整个车子都向左边倾斜,但好在车身上没有发现明显的撞击痕迹。她暂时松了口气,对秦一珂说:“地太滑了,我的车不一定能把你的车拉出来,最好还是等白天雨停了换一辆大车过来。”
“没关系啊,拉不出来也没事,主要是你看能不能先把我这边的两个人帮忙送出去啊。”秦一珂的车上没有放任何贵重物品,她并不在意,“说起来,你是沈云澈叫来的人吗——”
秦一珂正说着,自己车的后座忽然跳下来一个人,快步冲她们跑来,叶嘉蓝比她反应更快地转过身伸出手,牢牢地把对方揽进怀里。
“雨下这么大,跑出来干什么?”叶嘉蓝拧着眉小声呵斥着,手上的动作却万分小心,她焦急地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沈云澈身上只有刚刚跳下来时沾上的泥水,这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抓着对方手臂微微颤抖,眼睛里全是失而复得的安慰和紧张,沈云澈瞧着一向冷静稳重的人近乎失控的样子,心里既是一阵心疼又是对叶嘉蓝一个人闯进山里的后怕和愤怒。
雨夜的山谷里说话都能呵出白气,沈云澈摸着对方雨衣下单薄的衣衫,面上的怒气再也无法控制,“谁让你这么跑来的,你一个人过来,敏姐她们知道吗?”
“先不说这些,去车上。”叶嘉蓝沉着脸,顾不上旁边秦一珂惊讶的目光,半抱着人塞进车里。她隔着模糊的车窗看着对方生气的侧脸,无奈的向秦一珂招招手,“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走吧,雨这么大,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安全。”
“没关系,我们还有人在山里呢,我不能把她们丢下一个人跑了。朋友,请你务必帮忙把她俩安全地送出去。云澈,到酒店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虽然我在山里也看不见。”秦一珂笑着敲了敲车窗,沈云澈也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叶嘉蓝见她决意不肯跟着一起走,只好发动车辆往回赶。
“座位底下有一件军大衣,冷的话可以披上。”
叶嘉蓝摘下雨衣帽子,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捋了一把,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整个人被风雨淋得既狼狈又带着点落拓风流的样子。坐在后排的小静自然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默默地从座位下翻出一件军大衣盖在身上,顺手把脸也遮了起来。
“你能不能先操心一下自己,车里没有别的衣服了吗?”沈云澈语气尖锐又着急,一副关心则乱的模样,“小静,麻烦帮我把包里的外套和暖宝宝递给我。”
“我在车里还好,”叶嘉蓝刚开口就被丢了一个冷淡的眼神,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方才一个人在车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消失不见,高高的个子委屈地缩起来,声音越发委婉低柔,“嗯,谢谢。”
她甩开身上还滴着水的雨衣,露出底下单薄的风衣和衬衫,肩膀和领口早就被顺着脖子流下的雨水打湿,被风一吹整个人都禁不住抖了抖。察觉到身旁的沈云澈脸色更差了,刚打算说点什么,后背忽然被贴上了几个暖宝宝,沈云澈压低眉头一脸生气又别扭的表情,斜飞入鬓的眉毛贴着漂亮的眉弓,像一座漂亮的冰山,连带着语气也硬邦邦的,“慢点开,山里的路不好走。”
叶嘉蓝见她稍微消了气,也跟着露出和煦的笑容,“好,都听你的。”
沈云澈瞄了一眼后座装睡的助理,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办法说出口,只能再次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一脸没事人的家伙。
“等我到酒店了再收拾你。”
“悉听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