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如影随形。
037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她落入水中时如同坠入云端,水天一色间,惊慌的马蹄从她仰起的面上踏过,溅起银白色的泡沫,顺着满是血污的脸颊滑落。
一个五感近乎尽丧的哨兵已经失去了她的价值。与037而言,在这个干净的水洼里安静地死去,似乎也算得上体面的死亡。
“如果你打算去死的话,这匹马可不可以送我呢?”
耳边突兀地响起女人的声音,037浑浊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似乎在诧异自己竟然没有发现其她人的靠近。
“反正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用了,对吧。或者我卖个人情,等你断气了顺手把你埋了,免得烂在这水沟里被野狗狐狸什么的给啃烂了。”
女人慵懒的声音越来越清晰,037用力眨眨眼,看着似乎近在咫尺的蓝天白云,暴走沸腾后宛如灰烬的精神状态如回光返照般重新焕发。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庞落入她的眼中,乌黑柔顺的头发被清风吹拂着,兼具着让人赞叹的美貌和令人生疑的背景,像极了童话书里的林间的精灵。
“哦,还是个哨兵啊。”对方鸦翅般的黑睫颤了颤,语气听不出愉悦抑或是憎恶,蹲下身,打量了一番她身上的伤口,“可惜,你现在也回不去塔里了。嗯?你想说什么,交代遗言吗。”
037张张嘴,更多的血泡顺着声带的挤压涌了出来,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位从天而降的陌生女人,用那近乎嘶吼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救、我。”
女人听完这句话后沉默了半晌,那双漂亮上挑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看向目眦欲裂的037,如一个称职的旁观者欣赏她生命的流逝。
就在037目光中的希望渐渐熄灭时,她忽然感觉水中有一股暖流托起了自己的身体,可下一刻熟悉的精神屏障让她猛地意识到这并不是水流。
“……谁让我今天心情好呢,哎,要怪就怪这枫树林实在是太漂亮吧。”
女人扬起一抹笑,目光移向身后如烈火燃烧般的枫树林,037望着对方如画般的侧脸,艰难地一边吐血一边开口:“你是、向导,塔里、没有、见过──”
最后一个字刚要吐出,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直接掐断了037的记忆,哨兵半抬起的身子一软又重新跌回水洼里。
晋玖低下头看着昏睡过去的哨兵,轻轻踢了一下对方的小腿,“吐着血还跟我说话,真是没礼貌。”
“Cut!”
听见詹娆喊卡的声音,沈云澈立马弯下腰把躺在水里的汤羽萌拉起来,一脸歉意地说:“抱歉,刚刚有没有踢疼你?”
“没事,你那一脚跟小猫挠爪子似的,没什么感觉。”汤羽萌顶着一脸血水泥水混合的大花脸乐呵呵地笑,全身上下只剩一双乌亮的大眼睛能让人认得出她,“詹导,这条怎么样啊,还需要再来一次吗。”
詹娆眯起眼看了看已经掉到和对面山峰齐平的太阳,瘦削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忧虑,四周的工作人员都围在身侧等着她最后的判断。感受到所有人对收工的殷切盼望,詹娆难得勾起嘴角,“……可以,收工。”
整个剧组的欢呼声响彻山谷,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趁着夕阳的余晖开始收拾行李。沈云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肩膀微微耷拉下来,助理抱着毛毯和保温杯小跑过来递给她,“沈老师,山里风大,先披一下吧。詹导那边说休整一个小时就拔营,要不你先回帐篷里休息一会?”
想到晚上就能回到酒店,沈云澈紧绷的情绪终于缓和,身体的疲惫后知后觉涌上来,“好,我先进去休息一下。对了,一会你把这个保温杯和我包里的暖宝宝给汤老师的助理。”
助理点头应下,“这些交给我就好了,您去休息吧。”
沈云澈钻进帐篷里争分夺秒地眯了会,她不大习惯在空旷的野外过夜,这几日晚上时常会被风声和兽叫惊醒,只能在白天拍戏的间隙小寐片刻。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对累极的人而言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沈云澈只觉得还没睡到十五分钟就被人摇醒,助理弯着腰一脸歉意地小声唤道:“沈老师、沈老师,导演让拔营了,我们去车上睡吧。”
詹娆手底下的人动作麻利地收拾好器材,捆包上车。不远处山顶上一片浓云黑压压地盖了下来,白日里暖洋洋的天气消失不见,风里带着一丝丝潮湿的土腥味,有野外经验的人皱了皱眉,冲所有人喊道:“赶快整理好行李,一会要下雨了!”
“山里天气变化快,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现在抓紧时间往外走吧。小沈,你们坐头车走,一珂去开车,记得把对讲机打开。”詹娆指挥着秦一珂,眉头压得很紧,“最近雨水充沛,沼泽很多,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娆姐,我肯定小心,你们也抓紧时间跟上。走吧云澈,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沈云澈摇头,把身上的冲锋衣裹得更紧些,上车前回头冲人群张望了一番,同样穿着一身白色冲锋衣的汤羽萌笑着冲她招了招手。秦一珂隔着车门打趣她,“行了,还这么依依不舍呢。”
“……我只是想跟她们打个招呼。”沈云澈钻进后排,理了把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天怎么突然黑了。”
“要下大暴雨了啊,”秦一珂说着启动了发动机,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祈祷一下我们今天能顺利地出去吧。”
沈云澈同样一脸担忧地望向窗外。
而事实证明,秦一珂这张乌鸦嘴在坏事上总是特别的灵。
她们的车刚驶出山谷的平地,在翻越一座小山包的时候,暴雨倾盆而至。雨刷像疯了似的在挡风玻璃上来回刮拭,但能见度依然不足以看清五米外的视野,土壤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松软泥泞,性能良好的越野车像是一头陷在泥地里的巨兽,徒劳无功地发出一阵阵咆哮。
而更糟糕的是,在暴雨的干扰下,秦一珂甚至无法和后车建立起联系,对讲频道里始终只有杂音传来,雨水降下帷幕,把这辆车变成了孤岛。
“……云澈,小静,现在有两个方案,第一,是在这里停车等娆姐她们联系上我们,但是现在天气很糟,车停在这里也不太安全;第二,就是我们继续往外开,按照我们来时的路看,我们已经走到一半了,如果顺利的话,在午夜前我们能回到镇上。”
秦一珂拧开车顶灯,看向后排两个年轻的女人,小静脸色苍白地缩在后座,嘴唇颤抖,欲言又止地望向她,“一珂姐,我们现在还出得去吗?”
“能见度不高,我也只能尝试着往外开。”秦一珂如实回答道,“现在对讲机也通讯不上,不知道后面的车走到哪了——”她话没说完,一阵横风扫过车厢,车体像大海中的小船一样晃了几下,小静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尖叫,条件反射地去抓旁边人的手,秦一珂吞了吞唾沫,眼神移向一直望着窗外的沈云澈。
年轻女人的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苍白冷峻,下垂的睫毛如一片柔软的鸦羽盖住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安定得像教堂里洁白的大天使雕像,莫名得让人安心下来。
“油箱里的油还够开多久?”沈云澈的声线毫无波动,似乎目前的困境与她而言不过是外出郊游时遇到的小故障,“我记得车里的通讯设备有卫星通话的功能,一珂姐你再试试和娆姐她们联系。”
被点醒的秦一珂连忙开始鼓捣起中控台的黑盒子,她试着按照说明书上的步骤和后车的车载通讯系统联系,却一直在一声嘟后化为了长久的沉默。
雨下得越来越急,秦一珂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不行,还是联系不上。这次的车是在当地租的,不知道租车行的卫星电话能不能用。车里的油倒是够我们开出去,只是,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早年秦一珂跟着詹娆拍纪录片时并不是没有遇到过比现在更紧急的情况,但当时她们人少,主心骨詹娆也在,一群人都是仗着自己不怕死的心理闭着眼睛往前冲。可现在她车里可不止自己一个人,后座坐着的还是被詹娆特意叮嘱过要她保障人身安全的沈云澈,秦一珂也不敢拿别人的命和自己一起冒险。
“继续开吧,一珂姐,既然已经走到半路上了,也没办法再调头回去。”沈云澈定定地望着她,浅棕色的眼睛在阴影里熠熠生辉,“我相信你。”
她声音很浅,在雨声中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秦一珂忐忑的心脏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深吸一口气,努力露出笑容,“行,既然你信我,那我肯定是要把你俩全须全尾地给送出去。”
小静也露出一丝忐忑信任的笑容,沈云澈转过脸在她冰冷的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低声温柔地说道:“没问题的,一珂姐肯定能把我们带出去。”
车内灯光熄灭,越野车继续颠簸地行进在茫茫的雨幕中。沈云澈无声地咬紧了牙关,从随身的防水袋里摸出一个造型古朴的小手机,熟练地按下三次通话键,把手机贴在耳边。
一阵干扰的电流声后,听筒传来一声机械的咔哒声,电子播报的女声随后响起,“您好,请说出您要转接的内线号码——”
“转3033。”沈云澈沉声说道,握着手机的手心因为用力浮出零星的汗水。
“正在为您转接,请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