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第17章 第 17 章

重新回到室内，屋子里的气氛比离开时稍显沉闷，沈云澈默不作声地悄悄观察了两个人的神色，没有发现端倪。新换的烤网散发着金属光泽，叶嘉蓝伸手悬在上方试了试温度，把最后一盘牛舌倒了进去。

厚切的牛舌比较考验火候，太早了里面还是夹生的，烤太久肉质会变得像橡胶一样韧的口感。叶嘉蓝用剪刀把牛舌剪成指节般大小，夹起其中一块又在烤网上四面煎了一下，放入沈云澈的盘子里，说道：“试试看，会不会有点太生了。”

烤牛肉没有绝对的熟度，有的人爱吃半生不熟的嫩度，就有人一点生的血气都接受不了。沈云澈用筷子送进嘴里，裹着葱丝的盐渍牛舌肉质细嫩弹牙，没有一丝令人反胃的腥味，她点点头，脸颊微微鼓起，“很好吃，这个牛舌烤得刚刚好。”

陈敏早就放下了筷子抱着手机开始回消息，叶嘉蓝只好把剩下的牛舌都放进沈云澈的盘子里，对方食量不大，对着盘子里堆起来的肉，眉毛轻轻地拧起来，向叶嘉蓝投来求助的目光。

“叶老师，我吃不下了。”沈云澈悄悄地用肩膀碰了碰她，声音嘤咛，叶嘉蓝垂下眼，被那如白玉的小巧耳垂上的碎钻闪了一下。

“那就放着。”叶嘉蓝也低声说道，“别把自己撑坏了。”

“但是叶老师还没吃饱吧？”

这一晚上叶嘉蓝很听话的只吃了一盆生菜和三筷子牛肉，对于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说怎么可能吃得饱。沈云澈拈了一片苏子叶，灵巧地把牛舌包在里面，看了一眼对面沉迷工作的陈敏，冲叶嘉蓝眨巴眨巴眼睛示意对方张嘴。

叶嘉蓝收到指令后稍作犹豫，像上学的时候偷瞄班主任有没有在后门站岗一样谨慎地瞄了陈敏一眼，快速地俯下身叼走了沈云澈手里包好的牛肉。

柔软的唇瓣擦过指腹，沈云澈收回手捏着那处指节，那一处的触感比刚刚的牛舌更柔软，比花瓣更细腻。她揉搓着指腹，像是在回味刚刚蜻蜓点水一样的吻。

这顿饭局结束得很快，陈敏不是那种喜欢唠叨的经纪人，最后她通知了叶嘉蓝跟《神歌》制作人和导演见面的时间，“让你去看原著小说肯定不太现实，不过你最好还是在网上搜一下看看书评，免得到时候有些问题答不上来。我问了一下对面的意思，这次你负责的这首插曲出场频次还挺高的，好好把握机会。”

叶嘉蓝一一应下。

返程的路上，沈云澈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专注地抱着手机，叶嘉蓝好几次转过头都没能和对方对上眼，在等红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在车上一直看手机，不会头晕吗？”

沈云澈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叶嘉蓝大约是没等到自己跟她搭话，拐着弯在抱怨，于是笑着解释道：“我刚刚在网上搜《神歌》这部剧，发现它的原著叫《重生后我把师尊拐跑了》。”

叶嘉蓝被这个名字噎住了，她不怎么看网络小说，对现在流行的取名风格不大了解，“所以，它现在拍成电视剧叫──”

“‘神歌’是这本小说女一号的名字，”沈云澈解释道，“而且整个故事也基本是以神歌的视角展开的，所以电视剧最后才选了这个名字吧。”

“所以这本小说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呢？”叶嘉蓝好奇地问道，毕竟从原著的题目上来看，这个女主大概也和她一样死了之后活了过来，不过不同的是叶嘉蓝是重新换了身份，而这位主角应该是回到了故事的起点，然后——跟她的师尊谈起了恋爱。

沈云澈在X博上搜索了一番，大致内容也和叶嘉蓝方才猜的差不多，她自己也没有看过这本小说，“不过，我有一个朋友应该看过，她一直都很喜欢看这类小说。我记得这部剧刚官宣开拍的时候她还跟我提到过，只是她现在还在国外，这个时间不太好联系到人。”

“不着急，反正跟制作人和导演见面还有一段时间。”叶嘉蓝说道，“而且，改编成电视剧之后，不知道剧本会有哪些改动。我听说现在好像不让拍重生的题材，很多剧本里都会把重生相关的内容替换成主角做的梦。”

不过这大概也算是编剧的无奈之举了，对于重活一世的人来说，上辈子发生的所有变成了只有自己知道的一段故事，无人可诉说，无人能理解。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会心生疑虑，记忆是如此脆弱，在时间的侵蚀下，都笼上了一层雾。在这一层层地过滤筛选之下，最后只留下了最强烈的情感仍如惊雷般在胸口跳动、刺痛。

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叶嘉蓝也时常陷入这样迷茫的情绪，她会很突然地在某一天、某个时间拷问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地去找沈云澈，为什么还要像一条疯狗一样缠着她不放呢？

她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她不敢。

“叶老师。”

红灯已经变绿，但握着方向盘的人迟迟没有踩下电门，沈云澈看见后视镜被后方的车用远光灯闪了闪，连忙开口提醒，旁边的人如梦方醒，车如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抱歉，刚刚走神了。”叶嘉蓝带着歉意解释道，把刚刚一下子飙到八十公里的速度降了下来，被迫感受了一把推背感的沈云澈故作镇定地捏着安全带，心脏怦怦直跳，说道：“没事，不打紧。”

后半程叶嘉蓝有意控制了车速，稳稳当当地把两人送到目的地，在电梯里道别时，沈云澈双手拎着包，站在门外看着她，问道：“明天早上的早餐，叶老师有想好吃什么吗？”

“我早上一般吃一个水煮蛋，再喝一杯咖啡或者蔬菜汁。”

叶嘉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选择艺人这个职业势必要舍弃许多的口腹之欲，她看着沈云澈脸上很明显的失落，猜到了对方想给自己带早饭的计划落空了──虽然她并不是主观上想这么做的，但是按照沈云澈给她带饭的标准，叶嘉蓝不出一周就能胖五斤，到时候陈敏会举着体重计追杀她的。

“但是你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吃饭的话，可以把早饭带到我家里来吃。”叶嘉蓝笑着说，松开了按住Hold键的手，走廊的灯光昏暗，只有沈云澈乌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叶嘉蓝注视的目光越发柔软。电梯门徐徐关上，她抬起手轻柔地摆出弧度，用微不可闻地声音说道：

“晚安，云澈。”

晚安，晚安。

助理的工作繁琐而重复，沈云澈这几天正式开始接手后，渐渐明白了当初沈之渺为什么这么反对她来做这份工作。

因为，和贴身保姆几乎没什么区别。

某次叶嘉蓝和另一个艺人恰好都在同一个棚内拍摄，对方也是个不温不火的演员，身边跟了两个助理，一个全程站在她旁边充当她的左右手，连刷手机都要助理帮忙举着；另一个助理则是棚内棚外地到处忙活，一会拎着外卖袋子进来，一会又去找场务协调给艺人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两组拍摄交替进行，持续了六个小时，沈云澈在一旁观察了半天，这两个助理小姑娘忙得连坐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从始至终都被她们家艺人指使得团团转。而对比之下，叶嘉蓝除了让她帮忙去买水买饭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放任自己在摄影棚里转悠。

以至于一开始摄影师都没有把沈云澈当成叶嘉蓝的助理，以为是她的某个艺人朋友来现场探班，甚至还主动上前询问要不要也一起拍两张。

沈云澈摆手解释道：“我是叶老师的助理，不是艺人。”

拎着照相机的摄影师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不可能，你是还没出道吧？叶老师，她真的是你的助理吗？”

坐在旁边补妆的叶嘉蓝睁开一只眼，笑了笑，说道：“怎么，她不像吗？”

“我看着不像，”对方摇摇头，似乎确认了沈云澈的确只是个素人，“叶老师，我听说很多明星都会把女朋友以助理的名义带在身边──”

叶嘉蓝脚尖啪地一声重重落在地上，差点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被旁边给她补底妆的化妆师眼疾手快地给摁了回去。

“瞎说什么呢？”叶嘉蓝声线一下子拔高，显得怒气冲冲，“赶紧给人家道歉。”

“诶、是我的问题，我太口无遮拦了，沈小姐别生气。”对方怕叶嘉蓝发怒，连忙道了歉。

沈云澈自然顺着台阶下来，说道：“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她转过身看向坐在布景前的叶嘉蓝，今天的妆造偏向暗系的烟熏妆，发型师稍稍修短了鬓发抓出了凌乱的纹理，在头发的遮挡下更突出了五官的立体度，在镜头前显得越发凌厉不羁。沈云澈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画面里的人微垂眼眸，面色冷漠拒人千里之外，压低的眉头让她看上去有些烦闷和叛逆，很难和平日里总是温和地对粉丝笑着的人联系起来。

先前在游乐园里拍的vlog终于是剪辑完成了，陈敏审完终稿后发给了沈云澈让她替叶嘉蓝代发在X博上。整支vlog的基调透着初夏的清新活力，叶嘉蓝穿着平平无奇的卫衣和短裤，对着镜头笑得有些拘谨，但两只眼睛弯起的弧度又表现出她当时毫不掩饰的开心。沈云澈拍的素材很简单，走路、吃东西、拍照，然后是当天的天气、焰火还有热闹的人群，画面在后期处理时加了一些做旧的设计，模糊了清晰度的图像，让人不由得联想起记忆中美好的事物──比如，在校园时期你曾爱过的那个人。

可惜的是，叶嘉蓝大她五岁，她们的大学生涯没有一点重合的机会，沈云澈只能对着这些画面，想象这个人更年轻的时候的模样──她会逃选修课吗，业余时间会不会一直在排练室里泡着呢，如果想去偶遇的话，自己下了课是不是要去学生中心楼下蹲点呢？

“在发呆？”

叶嘉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最后一组照片拍完收工，她第一时间就去抢了卸妆水和卸妆棉，浸透了后狠狠地搓着自己被涂得乌漆嘛黑的眼睛。

沈云澈看着她这么粗暴地对待自己的脸，有些不忍心地拿走了她手里的凶器，把对方按在椅子上，自己半弯着腰动作轻柔地替她卸妆。

“敏姐把剪好的vlog发给我了，要我一会用你的账号发出去──别乱动，坐好。”拍了一把叶嘉蓝蠢蠢欲动的手，沈云澈摁了摁她的眼皮，“我刚刚看了一遍，叶老师很上镜，每个镜头都很好看。”

叶嘉蓝莞尔一笑，眼睛仍然闭着，打趣道：“你是在夸我长得好看，还是在夸自己很会拍？”

“不可以一起夸吗？”沈云澈的声音也带着笑意，那声音离得很近，叶嘉蓝坐在椅子上，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靠近时带着山茶花香气的体温，“叶老师，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

“可以和我说说，你大学的时候的事情吗？”沈云澈说道。

叶嘉蓝大约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眉毛有些惊讶地抬起又落下，“很好奇吗？其实没有什么值得讲的事情。”

“可是，我之前听学姐们提过，叶老师毕业之后也经常回学校参加活动。我想，一定是大学四年度过了很难忘的时光，才会一直对母校念念不忘。”

多余的装饰被全部抹掉，这张脸又恢复了沈云澈最熟悉的样子，只是少了一些眼影和口红的点缀，整个人的气色苍白了许多，透出一点疲态。这个时候，沈云澈才恍然从叶嘉蓝身上感受到了时间无情的流逝，这张脸依然是漂亮的、年轻的，皮肤依旧白皙细腻，可是那双眼睛、只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包含着岁月的温柔和淡淡的忧愁裹挟着她。

“不是念念不忘，”叶嘉蓝低声道，恍若呢喃，浅棕色的眼睛合上，不去看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面容，“是痴心妄想。”

她在一遍又一遍的确认中享受鞭笞般的疼痛，沉溺于这自虐的循环中不能自拔，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小叶：老婆不记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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