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轻飘飘的,坠了地。
好奇照片上的人是谁,Emilia下意识替她去捡。
聂霜正要将徽章递给Emilia,就见她忽然凝眸,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架,像是在细细打量照片上的人。
既然被发现了,她的确该给Emilia介绍下傅聿时。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Emilia用某种追忆往事的语气开了口。
“你和Neil啊,都跟几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什么?”聂霜一头雾水,没懂她的意思。
“这照片是你们几年前拍的吧?你跟那会儿一样,倒是Neil,我还从没见他这样笑过。”
这些年,Neil来过公寓好几次,但都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好看是好看,只是跟带着口罩那会儿一样,冷冰冰的,让人只能远观。
可见到这样生动而鲜活的Neil,她还真有些惊讶。
果然,男人只会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展现孩子气的一面。
没注意到聂霜僵硬的表情,Emilia继续啧啧感叹着。
“Neil这个男人,笑起来可真让人心动啊。”
知道Emilia误会了,以为这是旧照,但这上面分明是傅聿时,哪里是Neil。
“这不是.....”
话到嘴边,聂霜忽然停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捕捉到了什么。
她屏住一口气。
小心翼翼抓住某条若隐若无的线索。
然后,她手指抚过照片上的男人,盯着Emilia,像是在确认什么。
“其实,我也很少见他笑的。”
她边说,边观察着Emilia的表情变化。
“也不知他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真怕有天他站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他了。”
聂霜没见过Neil真容这件事,Emilia并不知晓,她手一挥:“不会的。”
“一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也跟照片上一样,没什么太大变化。”
想到什么,Emilia俏皮地朝她眨眼,“不过,他的身材倒是比几年前更结实挺拔了呢。”
不必再多问,一切已昭然若揭。
那些零星的碎片,此刻在她脑子里被拼凑完整。
难怪Neil今年没再来公寓打探她的消息。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她。
傅聿时就是Neil。
她一直寻找的人,就在她身边。
将照片还给聂霜,Emilia从她手里接过徽章,用夸张的语气道:“这简直太精致太漂亮了。”
面对这并非客套的赞扬,聂霜想说“这没什么的,这样精致的东西在中国很平常。”
但她却只是心不在焉对Emilia笑了下。
越过她的肩,聂霜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沉了下来。
是下雨的前兆。
“Emilia,我恐怕得走了。”
察觉到自己有些耳鸣时,天边滚过一道闷雷。
Emilia伸手拥抱她,声音在她耳畔变得很不真切。
“保重,聂霜。”
回酒店的路上,她仍觉一切不可思议,怀疑自己陷入了一场臆想中。
但抬起头,机械地朝街头望去,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切又再真实不过。
她被潜意识带去了另外一条与来时截然不同的路。
那条路有她最熟悉的植物园,经过时,见有人抱着植物出来,她顿住脚步,望向园内。
和Neil的最后一次联络,他说在这座植物园等她。
若那时,她准时赴约,他们后来会怎样呢?
聂霜安静伫立在植物园门外,风拂乱长发,雨坠在她身上,也浑然不觉。
脑子里像放电影般,闪现着两人重逢以来的点滴,眼泪不觉落了下来。
直到有路人见她伤心又静默地流着泪,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才回过神来,微微摇头,道了谢。
在极度的震惊之后,这一刻,她心绪平稳了下来。
只是,不知为何,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止也止不住。
雨雾迷蒙的街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她视线变得模糊,脑子却从未如此清醒过。
一切都不是错觉,那么多的蛛丝马迹,皆非巧合。
她早就认出了他,偏被他狡猾地迷了双眼。
原来是这样。
一直以来的症结,竟然以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解开了。
睫毛被雨水覆盖,聂霜低下头,深吸了口凌冽的空气,唇角慢慢绽开一抹发自肺腑的笑。
她从包里摸出雨伞,撑开,转身离开了植物园。
回到酒店,外套和头发都湿了,她冻得浑身发抖,脚是木的,手指也僵了。
洗了个很久的热水澡,才缓过来。
从浴室出来,头有点痛,聂霜从行李箱中找出国内带来的感冒药,吞下后,又猛灌了两杯水。
还未适应傅聿时和Neil是同一个人的事实,她在床上呆坐了会儿,才想起什么。
傅聿时的微信号,昨晚就被她设置成免打扰,她边骂自己鸵鸟,边解除了免打扰模式。
对话框里的新信息,只有两句。
一句昨晚的晚安,一句今早的早安。
在那样激烈的争吵和指责后,他还是没有落下每天早晚跟她问好的习惯。
简单的两句话,让她又落下泪来,继而哭出了声。
也不知是感冒,还是哭得太用力,慢慢地有些鼻塞了。
但又想放任自己痛哭,像是要冲刷掉所有的懊恼,所有的愧疚。
以至于哭到最后,她头晕脑胀,完全无法呼吸。
难受至极时,他的电话默契般降临。
不敢被他发现此刻的糟糕状态,聂霜迅速起身,抽了纸巾擦干眼泪,擤了鼻涕,深吸了口气,才接起。
“喂?”但一开头就是浓重的鼻音。
“感冒了?”
电话被接起时,傅聿时有些意外。
她昨晚气成那样,一直没回他消息,他对这通电话自然也不抱希望。
为掩饰情绪,聂霜点头:“嗯,刚出门没带伞,淋了点雨。”
“吃药了吗?”他眉头微皱。
“吃了。”她乖乖点头。
傅聿时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想跟她坦白一切。
但见她此刻像是一点也不生气了,一副病恹恹又很乖的样子,那些话又本能地咽了下去。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骨子里也是个软弱的人。
“很难受吗?”
聂霜摇头,盯着视频里的人,连心脏都在颤抖。
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她,她却还怀疑他。
怀疑他蓄意接近,怀疑自己是不体面的存在,甚至认为他们没有未来。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愚蠢过。
光线很暗,傅聿时没察觉到她眼睛的红肿,只觉得她脸色不太好。
以为是生病难受所致,他心里很急,但又不能立马赶过来,只能轻言细语哄她。
“实在难受了就睡觉好吗?”
聂霜没有回答,只摇头,“我想跟你说话。”
傅聿时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见她嘴唇发干,温声道:“先去喝杯水,我等你。”
聂霜下了床,迅速倒了杯水,喝了半杯,又添满,捧着杯子急切地回到床上。
“今天去了哪里?”他问。
她侧躺在床上,将手机靠在另一个枕头上,一瞬不眨盯着他。
“去见了一个朋友。”
“开心吗?”
“嗯。”聂霜点头,顿了下,又问他,“你怎么不问是男的女的?”
昨晚乱吃醋已经给了他惨痛的教训,以后在这方面都得小心行事。
但听她主动问起,傅聿时却莫名愉悦,轻笑了下。
“所以是男的女的?”
“你好敷衍。”她声音黏黏的,在撒娇。
说完,聂霜就听见他那边的敲门声,像是有人进了他的办公室,随即他起身跟那人说了句“稍等”。
她看了眼时间,中午一点多了。
想到他还要工作,聂霜呢喃道:“你如果忙,就挂了吧。”
“再陪你聊会儿。”
刚才肆无忌惮地哭了一场,她现在也困了,没聊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踏实,还做了梦。
梦里,她跟他嘟囔了句“我好想你。”
窗外的雨越落越大,醒来时,已是霓虹初上。
又赖了会儿床,聂霜听见了敲门声。
刚点了一楼餐厅的外送服务,这么快就来了?
她没多想,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拖鞋没找到,她披了件外套,怕外面的人等久了,赤着脚就跑出了卧室。
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送餐的人,而是她刚才梦里的那张脸。
以为还在做梦,她发愣地看着傅聿时,下一刻,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感冒了怎么还不穿鞋?”
将行李箱放下,他用脚把门勾上,抱着她,一路进了卧室。
聂霜伸手去摸他脸,不敢置信,又捏了下,确定不是梦,才有些发懵地开口。
“你怎么来了?”
“有人说想我了。”他垂眸看她,满目温柔。
产品讨论会出乎意料的顺利,结束后,他一刻也没多留,将机票改签,马不停蹄过来了。
将她放在床上时,顺手探了下额头,没发烧。
虽疑心她感冒好的还挺快,但见她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傅聿时终归是松了口气。
聂霜却没松手,仍搂着他脖子,一双水灵的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他。
他伸出一只手,捋开她脸颊的一缕头发,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落在她耳畔。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听懂了,他在解释她昨晚的那句控诉。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她在心里喃喃着。
继而垂了眼帘,检讨起自己,“昨晚我也有错,不该不顾你的感受。”
他却抓住她离开的一只手,亲了下,“是我太小气了。”
“那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她声音温软。
跟此前忽冷忽热的样子不同,现在的聂霜变得黏人,她仰着头,用那双晶亮纯洁的眸子看着他。
目光细致而静默。
她从来没有这样盯着他看过,像是要将他眼角的皱纹,都一一描摹。
他在她黏稠而依赖的目光中迷了路。
“好不好?”见他没回答,聂霜催促道。
听她在耳边撒娇,傅聿时心里干涸的地方,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好。”
以为是生病的脆弱所致,也没深究她突然黏人的原因,他俯身,吻了下去。
卧室只开了盏落地灯,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影影绰绰,好似融为一体。
安静的空间,只有落入彼此耳朵里的喘息声。
濡湿滚烫的吻一路往下。他拨开她的睡衣,亲吻她的锁骨。
**,两个人都有些难受。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解她睡衣纽扣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迷糊中,聂霜微睁双眼,用仅存的意识跟他交代。
“可能是送餐的。”
又亲了下她,傅聿时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整理了衣服,去开门。
的确是来送餐的,东西取进来后,她也收拾好自己,出了卧室。
将食物放在桌上,傅聿时去行李箱中找睡衣。
上了一天班,又马不停蹄赶过来,一路风尘仆仆,他想先洗个澡。
点餐时,聂霜并不知道他会来,都是按照她的口味点的。
她扭头,想问他晚餐有没有想吃的,就见他正在解倒数第二粒衬衫纽扣。
她是看过他没穿衣服的样子,但想起Emilia评价他身材的那句话,又瞥见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豆腐块,脸颊忽地发烫。
对上他的视线,她镇定地开口:“你想吃什么?我替你点。”
傅聿时看她一眼,“不用。”
晚餐她其实点了挺多的,刚才心情好,拿不准主意,索性就把想吃的都点了,两个人吃应该也足够了。
但她没急着开动,想等他洗完出来一起。
听到浴室传来的哗哗水声,她心跳莫名不稳,索性起身去找点事做。
明明什么也没做,卧室却是一片狼藉。
将他的大衣从沙发上拎起来,挂进衣柜,又很有耐心地叠好他的毛衣,将褶皱的床单重新铺好,枕头也摆正了。
做这些事时,她不禁想到了路过植物园那一刻,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如果当年没有走散,也许他们连知己好友的身份都很难维持。
他那时像个冰块,她也倔,说不定最后耐心耗尽,分道扬镳。
而现在的一切,似乎刚刚好。
这经年之后上天的馈赠,拥有时,她不再诚惶诚恐。
收拾好房间,身后浴室里的水声也停了。
听见脚步声,聂霜转头,刚想问他“饿了吗”,人就被他抱住了。
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捧着她脸,铺天盖地吻了下来。
“嗯。”
他边吻她,边在她耳边含糊应了句,瞥了眼整齐的卧室,心想,还真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