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痕 第57章 心刺

沉默片刻后，傅聿时却只回了一个字。

“好。”

期待中的邀约落空，聂霜并没表现出异样。

“你工作累了吧？早点休息吧。”她很体贴地提议道。

“聂霜。”视频里的人唤她。

“嗯？”

空气忽然变得凝滞，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隔阂了开。

“玩得愉快。”傅聿时说，“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好。”

掐断电话后，聂霜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怔怔地望着人烟稀少的长街，出神了好久。

他们之间，明明距离更近了，她却好像离他更远了。

没心情下楼吃饭，她翻出行李箱里的桶装泡面，撕开包装，烧了壶水。

心里空洞时，唯一能抚慰她的，就是熟悉的食物。

虽然很想她过来，但傅聿时并不舍得她来回奔波。

他昨天看了行程表，接下来几天都很忙，他今天跟助理提了这件事，正在等协调结果。

次日，一到办公室，傅聿时就将助理叫进来，“怎么样，周三的时间能协调出来吗？”

助理为难地摇头，“产品研讨会各方已经确认了时间，很难再更改。”

“周四呢？”

“周四恐怕也....”

傅聿时打断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替我订一张周四晚上飞维也纳的机票。”

怕中途行程变动，他没告诉聂霜。

“好。”助理犹豫了下，“苏珊小姐在外面，说想见你。”

“让她进来。”

和苏珊一起进来的，还有迟越。

见苏珊来势汹汹，大概知道所为何事，怕两人吵起来，迟越特意跟了进来。

“傅聿时，你为什么要拒绝跟辰星的合作？”

没了往日的优雅和淡然，苏珊语气很冲。

原本傅聿时有所松动，认为双方可以考虑就引霜以外的系列进行合作，她才因此大老远飞过来跟他洽谈。

但今早却收到确切的消息，她彻底被他拒之门外了。

“没有为什么，双方理念不适合。”

傅聿时懒懒看她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手抄兜，一手拿着咖啡喝了口，不紧不慢道。

“是因为我接了你女朋友打来的电话？”苏珊冷笑，“你公报私仇。”

傅聿时盯着她，没说话。

有这个原因，但更多的是这件事，让他看清了苏珊。看似精明，实则很蠢。

他从不跟蠢人合作，风险太大。

“我们傅老大怎么可能是公私不分的人。”迟越出来打圆场，“对吧，傅聿时？”

将咖啡放在桌上，傅聿时拎起沙发上的外套，连迟越的面子也没给。

“各位自便。”

他不想再跟眼前的女人多说一句废话，穿上外套，推门而出。

倒时差的缘故，聂霜几乎天亮才睡着。

醒来已是下午，去一楼的餐厅吃饭，她点了牛肉汤和炸猪肋排。

她吃饭的速度很慢，像是在消磨时间。

隔着玻璃窗，街上来来往往的情侣都在无所顾忌地拥抱、亲吻。

在这自由而浪漫的氛围里，她想起了傅聿时。他今天没找她，她也没给他发信息。

成年人的世界，每个人都很忙，没必要随时黏在一起，有点私人空间才是正常的。

吃完饭后，她准备回房换衣服。

去音乐会需要盛装打扮，她带了件简约的冬款礼服来。

她记得当年第一次去音乐厅，即便被告知了着装要求，但依旧被现场的氛围所震撼。

那会儿还是个学生，为省钱，她排队买站票，而队伍有个男生因穿着短裤，被拒绝购票。

后来进了场，她才发现就连七十岁的老太太也穿着礼服，佩戴饰品。

被震撼的同时，她更深刻地意识到，这里并非纯粹消遣之所，而是一个庄严神圣的地方。

换上礼服后就出发了。

音乐厅不远，她一路步行过去，路过一个特色老店，被复古的风格吸引，她推门进去。

东西不贵，但都挺有意思的，她买了对大提琴形状的冰箱贴，拍了照片发给傅聿时。

“好看吗？一人一个好不好？”

“什么？”

“冰箱贴。”

他没再回复过来。

大概是不喜欢吧。

聂霜闷闷地将东西收起来，装回了包里。

离音乐厅越近，人越多，警察和警车也越多。她刚去寄存了外套，就收到程延的信息。

“到了吗？”

“到了。加油噢。”

“好~”

她的位置很好，在楼上的包厢，能看到整个舞台。

程延是交响乐团的首席大提琴手，聂霜一眼便寻到了他。

演出自然是无与伦比的震撼，甚至比她此前看过的任何一场表演，都要激荡人心。

作为聂煦文的得意门生，台上的程延其实很有爸爸的风骨。

透过他，聂霜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许多旧事，想起了她的父亲。

如果他还在，他会有多骄傲。

而她，也一定会在他夸奖程延时，跟他撒娇，数落他偏心。

在这场激烈昂扬演出的最后，聂霜盯着台上的故人，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安静地落了泪。

谢幕后，程延说要带她去吃饭，她没拒绝。

站在寒风凛冽的剧院门口等他时，她拍下灯火璀璨的夜景，发给了傅聿时。

很快，他拨了视频过来。

正要接起，就听见程延叫她，她下意识把电话挂断，发了句“有点事”过去，就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演出很棒噢。”她走到程延面前。

“谢谢。”

“想吃什么？”程延领着她往附近的餐厅走。

“都行。”

“你变了。”

“什么？”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不好伺候的。”

聂霜瞄了眼西装革履的人，以牙还牙，“你年轻时不也很糙，谁知道现在会这么人模狗样。”

“年轻时？”程延挑眉，“所以我现在是有多老？”

“怕什么，越老越吃香。”

程延叹出一口气，“行，那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不客气。”

聂霜也不是游客，程延没特意带她去网红餐厅，怕她太饿了，两人去了离音乐厅最近的一家餐厅。

她点了咖哩饭，松露土豆泥，奶油菠菜。

程延点了炸猪排后，问她吃吗？虽然中午才吃过，她还是很利落地点头，说好。

一个多月未见，两人并不生分。

聊了下彼此的近况后，程延问她：“这次准备呆多少天，需要我陪你逛逛吗？”

听音乐会是很消耗体力的，聂霜饿了，吃了两口土豆泥，才回他。

“不用。”

程延点头，“你那个男朋友呢，没陪你过来？”

“他在瑞士，很忙。”

“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什么意思？”

“跟傅家这种家世背景的人谈恋爱，能一两个月不分手的，就说明对方挺认真的。”

“哪种家世背景？”聂霜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意味。

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失败的情史，程延转移了话题。

“还在练琴吗？”

其实这段时间，她压根没怎么练，但怕被他唠叨，就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练得少。”

谁料程延竟看穿了她，趁她埋头吃东西时，敲她脑袋。

“你做什么工作，跟谁谈恋爱我都支持，但练琴这件事绝不能丢下。”

她当然知道几天不练就手生的道理，也知道程延是在替爸爸教训她，她乖乖点头。

“知道啦，回国就练，每天都练。”

吃完饭，程延从包里拿出个礼品袋给她，里面装着张乐团的黑胶唱片。

“迟来的新年礼物。”

“可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哎。”

他倒是大方，“不用~”

又看又吃又拿的，聂霜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想起路上买的冰箱贴，她索性拿出其中一个，送给了程延。

“虽然比不上你送的，但还是希望你别嫌弃。”

程延像是很喜欢那东西，接过来后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

“真好。”他忽然感叹道。

“什么？”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手头的冰箱贴，不仅是一个冰箱贴了，而是他辨认她的一个路径。

人变了，但骨子里的东西，不管过多少年，还是没变。

“是吗？”

聂霜想了想，她小时候的确很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买很多可爱但没什么用的贴纸，收集零食里面的小卡，还时常央求乐团的人替她攒卡片。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是荆棘丛生的路，她还只是一个对生活满怀期待的小姑娘。

“是啊。”程延笑道，“不给你攒，你还哭鼻子呢。”

“哪有~”聂霜嘴上嘟囔着，心里却被一股股暖流侵袭。

曾几何时，她也是被这些哥哥姐姐宠着长大的。

两人聊了一路，不知不觉就走回了酒店门口，分别时，程延抬手揉她的头发。

“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

“知道啦。”

回房洗了澡，想起被挂断的电话，聂霜瞥了眼手机。

在她发了“有点事”三个字后，没再收到傅聿时的任何信息。

他生气了吗？

意识到自己冷落了他，她立刻发了信息过去解释。

“今晚和程延哥吃了饭，刚回酒店。你在忙吗？”

手机很快响起，却只有一个字。

“没。”

她盯着这个不冷不热的回复，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也许在她挂断他电话的那一刻，他也是同样的心情。

意识到自己越来越敏感，她将电话扔在床上，先去收拾换下来的礼服。

没几分钟，他就拨了过来。

“音乐会听得开心吗？”

“很开心，程延哥现在可厉害了，是首席大提琴手呢。”她跟他分享自己认为珍贵的东西。

那头顿了下，“饭好吃吗？”

“还行，程延哥带我去的那家餐厅，炸猪排比酒店的好吃。”

“看来你们聊的很愉快。”

“是啊，他还送了我一张唱片，可惜这里没有唱片机。”

“嗯。”

她句句都不离程延两个字，这让傅聿时有些烦躁。

“我的冰箱贴呢？”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聂霜怔了下，有些心虚，“我以为你不喜欢，送给程延哥了。”

“谁说我不喜欢？”傅聿时盯着他，眼神有些冷。

当时他在开会，看见她的信息，后面再想回复“好看”，就被同事叫住了。

“你没回我，我以为你不喜欢。而且，当时的情况，我不能只收礼，不回礼。”

见他脸色不太好，像是生气了，她哄他，“那我把我的那个给你？”

“然后跟你程延哥的凑成一对？”他气音溢出一声嗤笑。

聂霜盯着视频里的人，轻声道：“那不然，我明天再去给你买一个......”

“聂霜。”傅聿时打断她，“是不是在你心里，你的程延哥比我更重要？”

聂霜一怔，下意识握了握掌心。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发这么大的火。

可他凭什么指责她？

她的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也许是连日来的情绪积累，那些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在这一刻突然脱口而出。

“你心里，不也装着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初恋？”

听到她突如其来的控诉，傅聿时一顿，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原来，这么久以来，他们之间误会并未真正解开。陆樨那晚的话，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痕。

她一直是带着刺跟他在一起的。

其实，在话一出口的瞬间，聂霜就后悔了。

她既希望傅聿时解释，又害怕他解释。

“聂霜。”

视频里，傅聿时胸腔起伏着，语气缓和了下来，他深邃的眸子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脊背攀上一股悚然的冷意，她浑身不自觉颤了下。

撑着最后一丝尊严，聂霜冷静而漠然地打断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困了，先挂了。”

在异国他乡的这个晚上，聂霜再次被某种恐惧攫获。

她将自己缩在被子里，紧紧抱着膝盖，仰头靠在床头，眼睛失神地盯着天花板。

几分钟后，收到了他的信息。

“晚安。”

她没再回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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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Emilia约好了早上见面。

Emilia喜欢集邮，知道中国今年是龙年，问她能不能替她捎带龙的邮票。

聂霜说当然可以，她精心挑选了两套不同的套票，算是给Emilia的新年礼物。

出发前，她把邮票放进包里，还有个徽章，怕掉了，就塞进了钱夹中。

酒店离公寓不算近，但她想看看这座城市，没坐车，一路步行着过去。

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

见到她，Emilia熟悉的大嗓门响彻整个大厅。

“亲爱的，几年不见，你又漂亮了。”

“你.....”

她上下打量着Emilia，在她紧张的神色中，笑道：“你瘦了好多，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Emilia松了口气，她生怕被别人说老了，丑了。

“那还得多亏了家里那两只猴子。带孩子可真是个累人的活。”

认识Emilia那会儿，她还是单身。聂霜刚搬过来，也不善交际，两人见过很多次，但并不熟。

后来，春节她没回家，大概是见她一个人在公寓可怜，Emilia便邀请她去她家做客。

她当时还问聂霜，是北方人还是南方人，她在网上查过，北方人吃饺子，南方人吃火锅。

聂霜回答说，我是南方人，但也喜欢饺子。

于是两人在Emilia家的厨房里，和面，擀饺子皮，包了一个晚上的饺子。

“对了，”Emilia从抽屉里拿出钥匙，“你之前住过的那间现在有人，不过Neil那间没人，可以带你去看看。”

“好的，谢谢。”

推开门，家具还是原来的旧家具，墙也是淡黄色的，但房间的格局变了。

窗边是一张陌生的小方桌和单人沙发。

她记得以前那里是一张长桌，Neil总喜欢在上面伏案工作，但从不让她看到他写写画画的内容。

环视一周后，聂霜的视线落在床尾的沙发上。

最后一次，她坐在这张沙发上，因为心情不好，喝了点酒。

Neil不喝酒，所有注意力都用来盯她了。数次想抽走她手里的瓶子，但她不让。

后来，他们打赌，他输了，她提了两个要求。

想知道他的中文名，想看他的脸。

醉意朦胧中，他说他叫傅三。

“一二三的三？”她不信，“有谁会取这种名字？”

她笃定他在敷衍自己，又伸手去摘他的口罩。

然而，在他面目揭晓的那一刻，她却醉倒了。

第二天酒醒后，再想看他的真容，就被拒绝了。

她一直很后悔，那晚如果没有喝酒，她就不会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Emilia的叹息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都怪我，Neil最后一次回来时，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说如果见到你，务必替他转交，但那会我没认出他...”

她也是在聂霜提出要回来看看时，才恍然大悟，那个英俊的男人很可能就是当年戴着口罩的Neil。

“他实在长得太好看了，我当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回过神，那张名片已经掉进了咖啡杯里。”

东西被她捞出时，早已不辨字迹。

“没事。”聂霜宽慰她，“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她当初离开得太匆忙，甚至没想过要给他留张便签，只想着等回国后，把手机修好就能联系上。

谁能料到，手机却在去机场的路上被偷了。

无数的巧合碰在一起，命运让他们擦身而过。

她想要找到Neil，无关男女之情，只是想给过去的遗憾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也因为她从Emilia这里得知，Neil这些年一直在找她，她要给他一个交代。

两人又聊了会儿，临走前，聂霜把邮票送给了Emilia。

“稍等，还有个徽章。”她拿出包里的钱夹。

徽章被塞在钱夹最里层，拉链拉开，她伸手去摸。

拇指和食指捏着那枚徽章出来的时候，一张拍立得照片也顺势被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