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蒙蒙。
五月末的桓泽郡一直在下雨,雨幕模糊笼视野内的一切。凉意侵人,连带路边的蓝花楹也被冻得瑟瑟发抖,成片的花洒落一地,宛如紫色的地毯。
看着路上被践踏成泥的花瓣,文相乐叹着气,索性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向车窗外。
似有同感,易禾故意聊些准备定妆照时发生的趣事,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可惜文相乐一直盯着窗外皱眉,什么也听不进去。
易禾大概知道原因,可每半个月例行的心理检查不是说不去就不去的——
“高兴点,聊完这半小时我们就可以去拍定妆照了,”他刻意高昂着语调。
“……”文相乐沉默着,用抱枕捂住脸。“一想到这个就更累了,哪有人会对工作提起精神啊?”
“阿嚏——”
逢令平莫名其妙打了一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尖,继续翻阅剧本。
许青砚导演的新电影《且以长生》改编于一个民间传说。
相传末代君主昏庸无能,天降大灾,民不聊生,以至妖惑不断。儿时的男主角跟着村里人避难,却被妖物突然袭击,男主家人为救其而死,整个迁徙队伍只留男主一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位匆忙赶来的仙人出手相救,故事由此开始。
好眼熟啊,逢令平皱眉,剧本被翻出花来。
除了自己当时不是能一拳打爆妖物的仙人外,这背景不就是九百年前,自己和师弟刚见面时候的情况吗?
战火四起、灵兽离巢、仙人出世,甚至于在剧情中期对男主是否能成仙的争端都是当时发生过的——只不过在现实中,和逢令平吵架的是二师兄而非掌门。
「到时候要是代不进去,就把掌门饰演者的脸换成二师兄的。」
逢令平特地写下提醒,紧接着看完全部剧情。
男主渡劫失败几次后,心灰意冷甚至打算自暴自弃,仙长念及多年情分,携他入尘历练。
「念我长生而久仙兮,不如反余之故乡。」
故事结尾的走向过于浪漫化了,不过确实是一部很棒的巫惑题材的电影。要不是里面的仙人和灵兽一部分闻所未闻,另一部分见所未见,逢令平都要觉得有出世的仙人混在剧组掺私货。
因此,在辰华乐滋滋地来问他剧本看得怎么样的时候,逢令平严肃认真地说了一堆评价和建议——关于将药草和蛊术结合时的操作注意事项。
“哥,你是去当演员的,不是神棍。”一堆术语把辰华打的晕头转向,他连忙拉回关键。“你是演那个仙人男二记得吗?”
“记得,所以要更加严谨一点。”逢令平很喜欢这个专业对口的角色。他特意将剧本转过去,让辰华看清自己在上面做的批注。
虽然只有草草几字,但聊胜于无。
辰华松了口气:“你有心准备就好,这次你们剧组准备在燕乌山拍摄,我不能经常去看你。”
燕乌山位于桓泽郡一个偏远的乡镇,最快来回也要4个小时左右。再加上辰华手底下还有两三个刚出道的小孩子,实在忙不过来。
逢令平点头表示了解。
“说起来,你要是有什么特殊情况,记得和我说,别说跑路就跑——也不能怂恿别人跟你跑。”
辰华记得前车之鉴,每一个离谱警告的背后都是一段故事。
一个电影在拍到一半的时候,大家同时逃戏,导演组、投资方和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都会疯吧?
“我知道,我尽量。”逢令平无奈地撇了一眼自己的经纪人——要是打算拍一半就跑,哪里需要认真看剧本呢?
辰华放下心来,示意让他准备动身去拍定妆照。
因为下雨天路上堵车,逢令平他们比预计时间晚到了几分钟。在向现场的工作人员道歉后,便急忙赶去妆照间。
换完衣服,在征得同意后,他把象牙项链重新戴上,守在贴近心口的位置。有人问起,便含糊说是厌胜,家里老人不让摘的。
“现在仙人都喜欢浅色系衣服吗?”逢令平看着镜中近乎一身白的自己,联想一下宗门里五颜六色的一群花孔雀,陷入沉思。
“白色和其他颜色在一起有反差感嘛,而且可以衬托出仙气飘飘的感觉。”妆造师很喜欢这个造型,为了避免过于单调,她特意在其头上安了花冠。
各色的花朵加上那几穗麦尖,不会显得太过单调。
象牙隐隐发烫,看来茶绒倒是喜欢这个花冠。逢令平也没再打岔,静静地让妆造师完成收尾工作。
他的唇上被轻轻上了一层胭脂,颜色不深,但像刚才所说的反差——似有似无的感觉会把它旁边的痣反衬得更显眼。水光的质感让逢令平下意识想伸手去擦掉口脂,被妆造师按下才没毁了这“点睛之笔”。
当逢令平拖着一身白衣出现在拍摄现场时,正在拍摄的文相乐被吓的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要回避,一脸撞到旁边的装饰物上,把腰间环佩晃得叮当作响。
摄影师连忙叫停,一片混乱之际,逢令平一脸无事发生,转头去问辰华:“他不是演村民吗?怎么穿得比我还好?”
辰华悄悄地说:“他这个是拍后期被拜为尚书令的造型,人家第一套破的拍完了,我们来迟没看到而已。”
逢令平颌首,继续看着文相乐在那道歉。琉璃制的发簪将灰色的及肩发简单簪起,只余下几缕碎发。宽衫大袖的衣制遮掩他清瘦的体型,但仍给人弱不胜衣的感觉——外表装饰得再好,也难以掩盖他身体变差的事实。
逢令平叹了口气,开始在脑中搜寻以往有成效的补方。
文相乐那边暂停拍摄,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辰华用肩膀碰了逢令平一下:“别盯着人家了,要轮到你了,过去吧。”接着,他又故意补了一句。
“等一下和人家打照面记得喊前辈啊,师~兄。”
逢令平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提了提衣摆便上前去。他坏心眼地选择从文相乐附近走过去,礼貌地向一边频频回头的易禾点头打招呼,又小声地喊了句“前辈”。
自从文相乐偷偷地朝旁边撇了一眼,发现师兄一直盯着自己这边。本就心虚的他变得束手束脚,怎么也拍不出原先落落大方的样子。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他越不安;越不安,就越想看逢令平的反应;看着逢令平死沉的脸,就越着急……恶性循环就此开始。
大概十几分钟后,满头大汗的工作人员试探性地向同样满头大汗的文相乐说道:“要不我们先在旁边歇歇,换男二过来拍吧?”
“好啊好啊。”文相乐拍了拍已经羞红透的脸,滚烫的温度传递到手掌后,他反应过来——男二不就是逢令平吗?
这次躲也躲不掉了。
垂头丧气地走下来,坐到一边的小椅子上,易禾给自己塞了瓶矿泉水,顺带让化妆师象征性补了几下。
文相乐看着工作人员开始朝逢令平示意,表面平静,心跳线比股市的变化还快,但这种情况怪得了谁呢?
是他自己不看演员名单的,易禾不知道他俩的关系,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不想回去才故意躲师兄的,所以没觉得名单有问题。甚至于依照逢令平在演艺圈极佳的口碑,这次是自己蹭了他的红利。
师兄就是这样,他不管干什么,都能干的比自己好。怪不得他们都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出来,想要自己回去。
文相乐沉沉叹了口气,放空大脑装死。
他感觉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身边晃上去,不自觉抬眸一看。
刚才两人离得远,文相乐只知道是师兄过来了,却没仔细看他的样子。如今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的心里止不住发痒。
逢令平和他平时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溪木宗的弟子常年采药,要是一身白衣很容易弄脏,文相乐和师兄数年相伴,也没见过他穿过白色衣裳。
他不是没想过,每次问出口,对方就会皱眉说白色衣服哪里好看了。
白色衣服确实不怎么好看,眼前人养眼罢了。
见他冲镜头浅笑,眉眼弯弯,目含秋水,唇瓣轻抿,红润的颜色与头上的花冠相衬,更显惑人。
文相乐有些脸红,但他厚着脸皮继续看着逢令平,心里也给自己提了个辈分——这是前辈关注后辈,很正常。
大概是自己看得太过认真了,便有人打趣地道:“哥,这么在意后辈呀?”
他想都没想:“因为他好看啊。”
在令人浮想联翩的沉默中,文相乐意思到自己的话可能产生什么误会,便厚着脸皮补充道:
“我们平时没怎么见过,现在才发现他比我印象中要……更好一些?”
气氛好像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