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户投在地面,仿佛映出了一间死气沉沉的牢房。在看不见的厢房里侧,帘帐翻动了一下。
卫肇宪怔然过后,笑了起来——终究还是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
裴瑾仿若不见,说:“卫大人若没有旁的事,裴瑾便先行告退了,另外,今日卫大人邀此一坐,作为回礼,裴瑾也有句话要提醒卫大人。”
卫肇宪翻动眼皮,并不在意对方要对他说什么。
“与虎谋皮,须得做好被虎吞掉的准备。”
……
墨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随后门框上映出一个黑影,一路移动,最后不见,卫肇宪看着,眯了眯眼。
里侧传来响动,卫肇宪回神,陡然起身,刚转身便见那件看着便浑身发毛的黑色斗篷从里面出来,他立马躬身走到斗篷身侧,问道:“不知方才可听到您要的?”
他嘴上问着,心里却另有他想:“人是你要叫来的,人来了自己却躲起来偷听,倒是为难我,酒没有,菜没有,曲没有,美人也没有,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套不出话来,平白吃这一番憋……”
“依你看她如何?”
卫肇宪兀自腹诽着,颅骨冷不丁又被擦过一下,顿了顿他眼珠向身旁扫去,却都被黑色斗篷和猩红面具挡下,什么也瞧不见。
稍作思忖,卫肇宪吐出四个字:“无知竖子。”
他思忖的结果便是,断不能让身旁这位大人对其他人,尤其是那个黄口后生产生兴趣,他自己能当面得见这位的机会便是来之不易,断不能再叫其他人抢了去。
说完,却不见身旁的大人有任何动静,他心下稍紧,不安地想着方才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这时,兜帽下猩红的面具微微一转,便听:“永生活在无忧无虑的极乐之地,若是你,可会逃?”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卫肇宪被问得脑袋一白,旋即他双眼猛地一张:
这是……跟着这位大人的好处就要轮到自己了么?!
不过听着,似与詹老的不同……
但些许疑虑只一闪而过,他竭力压住心头得激动让自己显得声色平静,连对方口中的极乐之地是何物在何地都未加丁点思索,当即说:“那自是万万不可能的事!若得此良机,仆已是求之不得,断然……”
“若逃了呢?”
卫肇宪一愣,“那……那当真是无知竖子,不识好歹!仆绝不是此种……”
猩红的面具下一声低叹,淹没在滔滔的自表中:逃便逃了,为何不逃远些呢,竟还将他说成会吞人的虎,他明明,是在帮这些无助的凡人。
他叹息着,但面具上露出的眼孔中却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细看下,仿佛有条黑蛇不停地扭曲其中。
——————
裴瑾径直下了楼,穿过大厅,没有理会兰娘的招呼出了门,直到站在宽阔的大街上她才停下。
大街上灯火摇曳,依然延着不夜天,但所有熙攘喧嚣,裴瑾一无所闻。
罩甲上原本携带的温热仿佛消散殆尽,后背的凉意在此刻直透脊骨。
厢房里还有人,是那个人,她感觉到了。
以至于方才有些失控,那些本不该说的话也说了,那些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说给谁听的话。
突然,脚尖旁落下了什么,裴瑾低垂的眉眼微微一凝,随后她抬手在鼻间抹了一下,再抹了一下……直到不再有湿意她放下手,沾着污迹的指尖往袖口里缩了缩。
压下喉间涌上来的腥气,她没有再看身后的大楼一眼,转身走了。
回到裴府,是萧淮开的门。
在裴瑾略带诧异的目光下,他搔了搔头,说:“醒酒。”
裴瑾扫了他几眼,收回了目光。
“慕昕回来了吗?”
“在他屋里睡着了。”
“他没事罢?”
“没……他能有什么事?”
裴瑾轻嗯一声,转口问:“后院状况如何?”
萧淮明显未料到对方会有此问,面上一愣,随即整张脸皱了起来:“我怎么知道。”
裴瑾默不作声看着他,萧淮撇了撇嘴,但随即不耐烦的神色一顿,不再与对方作对,他正色回说:“刚又吵了一回,我下了点药睡过去了。”
说完他嘴上嗫嚅一下,还是问道:“你在外头出什么事了,脸色不对劲……”
裴瑾已经抬脚向里走去,“带上解药。”
萧淮还定在原地,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又听前方传来一声:“再打盆凉水。”
叹了口气,他抬脚跟上去,顺路拎走了铜水缸旁的木桶。
两人亦趋亦步,穿过四开的厅门进入后院,院角的海棠树仍静静地屹立在原地,如今褪去了点点红,浓荫碧绿,叶尖盛着月华极轻地摇晃着,如同一个守护者。
裴瑾脚步不停,右转过一洞门,进了暗无灯光的院落。
这里是后院的偏房,也是裴瑾安置孟棠枝的地方。
房内静悄悄的,裴瑾毫不迟疑推开了门,进了门萧淮放下手里的木桶,把茶几上的烛灯点了。
眼前随之一亮,裴瑾便看到里侧的帘帐都落着,将床内的情形遮挡得完全,里面也没有传出一丝动静。
她向后头伸手:“解药。”
萧淮盯着她的后脑看了片刻,在对方再次出声前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到了她的手心。
裴瑾收下东西径直向里去了,萧淮在原地顿了顿,退出了房门。
拉开帘帐,躺在床上的人随即显露出来,那一张惨白的面容曝露在视线中,与上一回还泛着胭红光泽的面容截然不同,那双总带着嘲弄的杏眸此刻也紧闭着,眉间紧蹙,即便睡着也并不安稳。
是比上一日两人分别时更加灰败的一副模样。
裴瑾垂眼看着,背着光的脸隐在黑暗里,暗色蔓延到眸底。
她想:她已经报完了她以为的仇,可她看着,比报仇前还要痛苦。
捻着手中的瓷瓶,裴瑾在静默中站了许久,打开了瓷瓶。
那双紧闭的双眼在某个时刻颤动起来,随后骤然睁开。
裴瑾无声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双眼睛从惊怔转变为死寂,说:“清醒了?”
孟棠枝面上倏地一惊,目光猛地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心头随之生起一股恼意:才被幽禁了几日,竟连警惕心也变迟钝了。
杏眸带着明显的怒意看着身侧的人,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孟棠枝所历男子无数,虽然有许多面孔都已经忘了,但她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张脸,若曾经见过,这样的脸定然不会忘记,可她却从那人身上感到莫名的熟悉。
裴瑾看出了她的疑问,开口说:“在下裴瑾。”
一瞬间,杏眸变得浑圆。
这声音,孟棠枝可谓没齿难忘,这名字,她也早已烂熟于心,可这两样集聚在一人身上……眼眸中再次浮起熟悉的嘲弄,她从前总想着将那副死尸一样的面具扯下,看看下面到底是张什么面孔,临到了,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得见……
孟棠枝倏地笑了,那笑声没有半分原先的灵动,嘶哑又刺耳,“我早该想到的,行商,与官府有勾连,又与李崧敌对,早该想到的……”
她艰难地撑起身,一只手颤抖着向裴瑾伸去,触碰到衣角,猛地揪住。
“是你救的我,是你……你救我做何!都利用完了,不是应该斩草除根?救我做何!”
她死死地盯住面前漠然不动的人,嘶声吼着,那双本该灵动如鹿的杏眸只剩下怨毒,仿佛褪去了所有伪装,那才是真正的底色。
“你想死?”裴瑾没有扯去身上揪着自己的手,只问。
孟棠枝面上滞了一瞬,“死……李崧死了,我亲手杀死的……都死了,剩我一人,我也该死……我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你救我做何!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你不想死。”
冰冷的话倏地响起在耳旁。
“你想死,我们管不住,你醒来五日了,但你还是没死。”
孟棠枝手上骤然一紧,“你懂什么!”
裴瑾皱了皱眉,“既不想死,那就活着……”
孟棠枝彻底失控在这全无人性的语调中,“该怎么活?重复在同一天的日子,你告诉我该怎么活!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见过满地熟悉的尸体吗?听过他们临死前的声音吗?”
……
“那一天……我这样抓着他们的手,总是掉,总是掉啊......我往她们嘴里塞吃的,把血灌回去,我还是抓不住……”
“我孟家一夜沦亡!我再也不是孟家嫡女,一条逃亡的丧家之犬,沦落到千人骑万人践踏,染上这一身毒瘾,还活着就为了报仇,大仇得报,这样活着……还做什么?”
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手面,如同那天一般,那天大雨,她跪在满地的至亲间,她只记得水落在身上很疼很疼,仿佛穿了孔,那满地的血都是从孔里流出来的。
“活着……还做什么……”
昏暗的房里长久地只剩下呜鸣。
许久好似累了,呜鸣声近乎泯没,裴瑾微微侧头:“萧淮,水。”
门外仍旧寂静,片刻萧淮的身影进来,将门口的木桶提了拿过去。
“放地上。”
一声淡漠到冷血的交代落下,裴瑾遽然掐住孟棠枝的后颈,不容反抗地,向脚边的木桶中按下。
孟棠枝猝不及防浸没到木桶的水里,猛烈挣扎起来,没有桎梏的手在外头胡乱抓着,混乱中将裴瑾掐着她后颈的手抓出了血痕。
在挣扎渐渐变弱之时,裴瑾将水里的人提了出来。
在对方缓过来前她说:“你想死,为何要挣扎?”
孟棠枝匍匐在床上大口呼吸着。
“墙、烛台、剪子,再或者,咬舌、绝食,都可以。所以你不想死。你不甘心。”
孟棠枝无力地倒落在床边,半响,咳着笑了起来。
“那便不死,我给你不死的理由。”
笑声顿消,裴瑾在对方缓缓抬起的眼眸中,平静如水
能活,为何不活。
终于!放假了!(草裙舞 左扭扭扭~右扭扭扭~)
还在看文的这位朋友,祝春节大快大乐!
居然又是一年了,今年过得真是飞快又漫长,飞快的是一小时、一天、一个月唰地就过去了,漫长的是发生了好多好多好多事情,有好的,也有极其荒唐的。
所以最大的感触就是,人生走着走着,即便安安分分,也随时会踩进一个坑,坑里是金还是屎你完全无法预知,更无法撤回,最需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的心。
曾经有人对我斥责过“能不能不要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一度陷入怀疑自己的漫长追索中,不过现在我想说:多幸运你拥有自己的世界。
人生很短也很长,不用因为害怕打击而畏手畏脚,反正最后都会过去的,希望你也能拥有自己世界,然后每天自得其乐,任何人的干扰都不会在你身上停留太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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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