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咳!!”
靠门的方向骤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只见彼得斯掐住自己的脖子,像是刚从噩梦惊醒。
房间里所有熟睡的人被动静惊动,纷纷坐起身面面相觑。
“彼得斯,你还好吗?”
“……喂,彼得斯?”
“他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由于他的性格过于自我,平时早就把周围的人得罪了个遍,以至于现在没人想主动上去查看他是什么情况。
彼得斯把自己掐得濒临窒息,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要变成熟透的山楂皮。
突然,一只手不近人情地扣住他的手腕。当指腹脱离那片可怜的脖颈时,上面已经留下发紫的红痕。
琼斯面无表情地将他的手反按在背后。
然而下一瞬,彼得斯便猛地朝着床沿扑去,将脑袋悬在外面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琼斯拧眉退开,余光匆匆掠过地板时倏然愣住。
发黑的木质地板上淤积着一团污泥,而源头仍在一股一股地往外喷涌。
那个马头狮身的恶魔适时从脑海划过。
一点细碎的光在污泥上闪烁,片刻后光点越来越多,最后汇聚成一片。
他目光沉沉地抬头。
光晕越来越近,雷那端着灯盏脸色警惕,语气迟疑:“琼斯,他怎么了?”
琼斯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又投回地上。
奇怪的是,原来看到的那些污泥不翼而飞,视线所及只剩下积累成泊的浑浊液体。
一个猜测缓缓在脑海中成型。于是,他开口道:“彼得斯。”
“你是不是和恶魔结契了。”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轰然爆炸。
在旁边围观的几人顿时错愕地看向他,就连雷那也差点尖叫出声:“琼斯!!”
其他人尚且情有可原,但不久前他才将那件事告诉琼斯。
如果附身在彼得斯身上的恶魔因为被公然拆穿而恼羞成怒,后果是什么谁也不清楚。
琼斯置若罔闻,凝眸问:“你把名字告诉恶魔了?”
“呵……呵……”
慢慢停止呕吐后,彼得斯边喘着粗气边甩开琼斯的手,脑袋晕眩,但已经拉回神智:“关你屁事。”
与在檐外违和感爆棚的邀请相比,他此时的行为才符合印象中彼得斯的形象。
再加上,他能从恶魔设计的险境中逃出来,足以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被恶魔控制。
——既然规则被篡改,不如明牌。
琼斯收回手,抬眼,视线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两秒,平静道:“或许你们已经有人知道,恶魔开始盯上我们了,并且正在试图蛊惑我们的人。”
“……什么意思?”有人吞咽道:“琼斯,你说清楚点。”
琼斯看向雷那,后者哆嗦了一下:“意思就是,我们需要做好诺拉再也回不来的准备。”
此言一出,沉重在几人之间延长。
“哼。”
彼得斯的不满划开这几秒的沉默,开口道:“我从来都没有被什么恶魔蛊惑,这不过都是你的推测罢了,停止臆想别人吧蠢货。”
说着,他下床穿鞋,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到门口,出去之际又回头补充道:“至于诺拉,谁会在乎无关紧要的人是死是活呢。”
扒拉着门框的手指被收走,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门口。
雷那气愤地捏紧拳头:“那家伙说的也太过分了!”
琼斯跨过地上的呕吐物,淡淡道:“跟上去看看。”
说完,他率先推开门。
离开过道,敞开的大门外,是大喇喇敞开的院门。彼得斯刚出去不久。
琼斯经过桌子时顺手带上桌面的水果刀,这才朝着外面靠近。
此时大雾将树林和天空笼罩,蒙蒙的天光让眼睛足以看清十米外郁郁葱葱的树林,八米外蓊蓊郁郁的草丛,以及——
五米外一动不动的杏粉色土裙。
后面跟来的人见他僵在门口,困惑地走上前,一句“怎么了”在抬头对上另一道的视线的瞬间从舌尖蒸发。
“诺,诺拉?!”
诺拉微微发福的身子将土粉色的裙子撑得满满的,脸上温和的笑容和从前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现在的她臂弯中夹着一具不省人事的身体。
看衣着,是彼得斯。
“抱歉,这次事情有些棘手,所以我回来晚了。”诺拉朝着人群走来,她把彼得斯交给距离自己最近的两个男生:
“我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彼得斯倒在地上,浑身烫的厉害,你们带他去休息,我回房间拿药。”
几人虽然对琼斯不久前说的话还半信半疑,但真到这些时候,无一例外地看向他。
琼斯的眼神只在诺拉手中那盏油灯上停留一秒就移开目光,往旁边让开道:“辛苦了诺拉,你应该去休息,其他的让我们来就好。”
她的裤腿上沾满灰尘,衣服也被树枝划破了几道细细的口子,头发凌乱中夹杂一两片绿叶。
闻言,诺拉欣慰道:“好了孩子们,我很好,不用担心。”
其他人对这熟悉的语调渐渐放下戒心,几人自发分成两队,一队将彼得斯扶回去,一队去厨房做饭。
拥挤的门口转眼就空空荡荡,琼斯正要跟着进厨房时,诺拉叫住了他:“琼斯,等等。”
琼斯停在原地,回头看她。
“灯油快燃尽了,你知道怎么做。”诺拉将灯盏递给他,像是无意提起,“你膝盖上的伤怎么样了?”
琼斯接过灯,回答:“已经好很多了,多亏你给的药。”
“那就好。”诺拉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琼斯放在口袋里紧攥刀把的手早已满是冷掉的汗。而另一只手托着的灯——
是昨天下午他不慎摔进草丛的那盏。
—
之后三天,诺拉还是像以前一样监督他们早晚修,下午还要复习镇魔人的常识。
彼得斯持续高烧了一晚上总算变成低烧,然后又度过完整一天才恢复正常体温。这几天他躺在房间里睡着的时间居多,醒来的时候也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午饭时,雷那悄悄跟琼斯吐槽:“我敢保证,那家伙虽然被恶魔附身,但如果再烧下去也绝对要变成傻子。”
两人现在的关系经过这段时间的突发事件,已经和缓了许多。
琼斯正在想另一件事,因此没有听清他说的话。最后一颗蓝莓在齿尖清脆地炸开,淡淡的甜味席卷口腔。
他伸向果汁的手忽然停在空中,碗里清澈的果汁倒映着他的上身,和放大的手指。
过了几秒,雷那的呼唤才传进耳畔:“琼斯,琼斯!你有在听吗?”
“什么事。”
他的动作这才好像被按了播放键似的,重新端起碗。
“嘿!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根本就没听!”雷那闷闷地皱着脸,但没过多久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转而聊起别的:
“琼斯,你觉得诺拉每次晚修之后留在修习室里会做什么呢?”
琼斯的注意转移到他身上。
“果然是在练习什么的吧?镇魔人的功课可真难啊,等到一、二、三……”他掰着手指头数道:“等到十三天后,也就是还有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我们就是正式的镇魔人了。”
琼斯慢慢喝着碗里的果汁。
不知为什么,他对十六岁生日的到来前所未有地感到不舒服。
吃完午饭,其他人回到居所午睡。
琼斯回来的时候比原定的午睡时间还晚了十多分钟。他面露尴尬地跟诺拉解释道:“最近有些上火,所以上厕所花了些时间。我下次会注意的,诺拉。”
诺拉没有怀疑,打开门催促道:“快点进去琼斯,再拖拉午睡时间都要结束了。”
“好的。”
—
修习室的角落有一个供桌,上面摆了六个银白色的骨牌,分别用六个恶魔的名字命名,相当于远程监控恶魔封印地的状态。
如果骨牌跌倒,说明封印衰弱,需要镇魔人前往加强。
如果骨牌上面的名字消失,则代表着对应的恶魔已经不受封印的镇压,甚至逃脱封印。
最后这种情况是最严重的,除了通知边界驻扎的驱魔师来处理之外,别无他法。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枝叶掩映,昆虫的鸣叫声在小路两侧的草丛中变调拉长。
晚修结束后,少年们结伴回去。
居所已经近在眼前,琼斯忽然站住。
雷那跟着他停住动作,疑惑道:“怎么了?琼斯。”
“我的药膏落在抽屉里了。”琼斯皱眉。
“我陪你去吧?”
“不用。”
“好吧。”
琼斯掉头,他走的不急,但步子迈的比较大,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眼前。
直到完全看不见那个身影,雷那这才继续往前走。
修习室有前门和后门,等琼斯站的地方可以看见修习室的轮廓时,诺拉正在关后门。
他刻意放轻脚步从前门挪了进去。
屋里的桌椅密密挤着,烛火已经熄灭得只剩下讲桌上的一只,琼斯藏在桌子底下,屏息敛声地等待着。
片刻后,后门传来的钥匙和锁相碰的声音终于停止,不久,浅色的裙摆从桌边经过。
讲桌上先是沙沙的翻书声,接着是清脆的脚步声。诺拉将蜡烛放到供台上,嘴里念念有词地翻书。
前门没有关紧,侥幸溜进来的一抹月光泼在地上,像极了丝滑的绸缎。
他的位置离供台极近,几乎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温暖的烛火将桌面映照,琼斯蜷缩在桌子底下,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碗拿出来,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他的影子。
这是他中午迟到十几分钟的真正原因。
【诺拉】到底还是不是诺拉,只需要做个鉴定就能见分晓。
他捏着碗沿不断调整位置,直到水面能装下诺拉半个影子,这才开始在心里默念那段早已烂熟于心的咒文。
小小的黑影很快就皱缩成一团,直到最后一句咒文结束,缕缕黑色的烟气从水面上升起又沉降回水面,等黑影膨胀回原来的大小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垂着尾巴,竖着两只耳朵的背影。
琼斯感觉氧气已经无法在血液流通,窒息感空前强烈。然而还没等他有别的反应,后背忽然被戳了一下。
这瞬间,他的头皮完全麻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爆炸似的拔地而起。
僵硬回头。
雷那和三双惊惧的眼睛齐齐看向他的身后。
空中念咒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
诺拉的脸探进桌底,轻飘飘地问: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