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反应迅速地伸出腿活动身体,顺势将衬衫衣角垂进碗里,遗憾道:“游戏结束,诺拉,你赢了。”
诺拉离开桌底,脸上明明是和从前一般无二的怒容,从这刻起却令人感到无比的诡异和胆寒:“你们最好给我一个出现在这里的解释。”
“大家只是想在最后的这段时间找找童年的欢乐,所以才玩了这场捉迷藏。”琼斯适时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毕竟十六岁之后我们就是镇魔人了,到时候再做这些反而放不开手脚。”
听完这通解释,身后的几人顿时对他的瞎编能力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连忙附和。
诺拉叉着腰,有些狐疑道:“你们应该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
琼斯眼也不眨地回答:“可是诺拉,我们一天的时间已经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占满,只有现在的时间才是我们能自由支配的。”
诺拉沉默片刻,终于被说服:“好吧孩子们,是我对你们太过严苛了,但下不为例。”
其他人在心里松了口气,钻出桌底。
碗里的水已经被衣摆吸到底,琼斯借着起身的动作将空碗藏进衣服里,混进人群出了门。
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后的修习室和门口诺拉的身影,雷那几人这才停下,将琼斯围在中间。
“你们都看到了吗?”
“那个碗里冒出了紫黑色的气体,这是不是证明诺拉、诺拉被恶魔附身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恶魔一定会找机会吃掉我们的吧……”
一个长着雀斑的小个子害怕得流泪,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看着琼斯:“琼斯,你肯定知道什么的对吧?”
一张张或担忧或颓唐或惊惧的脸庞心照不宣地转向同一个人。
“那只恶魔似乎不是被封印在这里的六只。”琼斯说出自己的推测,“或许,和我们生活了十年的诺拉本来就是恶魔。”
“怎么可能?!”雷那脸色苍白地反驳道,“诺拉肯定只是被恶魔附身,她怎么可能是恶魔呢?怎么能是……”
琼斯脸色也不好看:“只是猜测,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任何推测都有一定的可能性。”
“我们现在最好尽快搞清楚那个恶魔的企图,然后找到驱魔的方法。”
小个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抹掉眼泪:“我在打扫诺拉房间的时候,似乎书柜上看到过有关的驱魔书!”
雷那眼睛亮了起来:“太好了,我们说不定能在上面找到让诺拉回来的方法!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回去吧。”
“不急。”琼斯甩了个眼刀过去,“你们最好也给我一个解释。”
几人默默移开目光。
雷那不敢看他的眼睛,一边对手指,一边小声道:“别生气伙计,这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琼斯拧眉,显然不信。
明明当时这些家伙都已经快回去了,这是他亲眼所见。
而且他当时窝藏的位置已经差不多是门口旁边,他们几个在他之后进来,肯定免不了要出现在他的视野,但是没有。
一点预兆都没有。
“好吧,我们只是感到好奇,好奇你会做什么。以我们针锋相对这么久的了解,你有略微洁癖,当时我们的居所已经近在眼前了,你应该归心似箭地回去洗漱才对。”
雷那时不时瞄他一眼,暗自做好被打的准备:“修习室内侧的墙壁前年塌过一个洞,但后来被我用书本挡住了。我们是从那个洞口钻进去的。”
“洞口在哪?”
“最角落的书柜后面。”
—
回到居所,水珠沿着他的衣摆滴滴答答了一路,琼斯将外面的衬衫脱下挂在床头晾干,身上还剩一件长袖。
纳尔森,也就是那个长雀斑的小个子,已经自告奋勇地带领剩下的人到诺拉的房间找书。
大概是他们在路上消耗不少时间,诺拉很快就回来了,但好在,书已经被纳尔森找到。
诺拉像是没有发觉每个人脸上怪异的表情,日常的问候一结束就熄灭了烛火,关上门。
临近深夜,除了躺在床上安睡的彼得斯,剩下五人毫无睡意。
琼斯点了一盏油灯,所有人聚在离门最远的床上,悄悄翻阅那本只有一指粗的恶魔种类大全。
恶魔等级由低级到高级,依次介绍。
翻开书的第一页,就是魅魔的资料介绍:身体构造在恶魔中与人类最相似,但因为实力太弱,只能靠变化容貌欺骗人类与其□□,以米青液为食。是魔物中的最底层,也是最被恶魔鄙视的一族,因此大部分魅魔分布在人类活动范围内。
驱魔方法:清心寡欲,不举,自宫等。
弑魔方法:取其心脏。
这页没有停留多久就翻篇了,毕竟他们要找的恶魔外貌特征是马头狮身,无需在无关的地方浪费时间。
快二十分钟过去后,相关资料终于映入眼帘,不过这时,书已经快接近最后一页。
这也证明,这只恶魔等级不低。
琼斯面色凝重地一目十行扫过书面,这是一种叫做〖痴〗的恶魔,擅长编造梦境捕猎,以纯洁的灵魂为食,在恶魔中排行靠前,数量稀少,百年前的前首席驱魔师也只捉到过两只,并且全都已经打入最高阶的天牢中永久封印。
驱魔方法:高阶法阵压制
弑魔方法:不明
“高阶阵法?”有人颤着嗓子,“我们怎么会有高阶阵法这种东西?”
低低的啜泣声响起:“那,那我们是不是彻底没救了……?”
雷那拍了拍埋在膝盖上哭泣的男生,安慰道:“别哭了纳尔森,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说完,他殷切地看向琼斯。
“确实有办法。”琼斯抱着手臂,若有所思道,“能将那六只恶魔封印在这里,这个法阵至少也有高阶。”
纳尔森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你是说,我们可以启动这个法阵?”
琼斯不置可否:“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启动。诺拉……那只痴的目的,很可能是想通过我们的镇魔人身份将那六只被封印的恶魔放出来。所以,我们最好在十六岁之前找到阵眼。”
镇魔人的常识提到过:一般法阵生效后就会进入休眠状态,直到再次被唤醒,法阵才会将新入侵的恶魔封印。
唤醒法阵只能从阵眼入手,但法阵性质不同,阵眼也会有所不同。
空气仿佛被凝滞。
雷那这时迟疑地举起手,道:“我有个想法,既然封印地是法阵的骨干,也许我们可以通过骨干摸索到法阵的心脏,也就是阵眼的位置。”
“抱歉,有件事隐瞒了各位。”雷那又看了琼斯一眼,随后将自己之前目击诺拉带着彼得斯夜出的事全盘托出。
现在毕竟是特殊情况,团结才是最佳方案,所以大家倒地没有说什么。
纳尔森已经停止抽噎,脸上重新出现希冀:“那么,只要我们能找到封印地就可以了吧!”
琼斯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雷那挠挠脸,点头。
其他人见此,终于放下一点悬在心上的巨石。
时间已经不早,纳尔森负责将书藏起来,其余人则回到自己的床位睡觉。
琼斯不急着入睡,甚至是不想入睡。他坐在床上,像是为了逃脱谁的控制而和本能的困倦做反抗。
但这场反抗还没坚持多久,琼斯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我为什么要怕他。
区区造梦,只要自己心智足够坚定,别说一个梦,就是十个也没用。
他这么想着,躺回床上,指腹轻轻按压眼睑下的青黑。
几秒钟过后,手指从脸上垂落。
灯火已经熄灭,房间陷入一片漆黑中。窗外夜色蒙蒙,猫头鹰站在树枝上,眼睛闪过一抹猩红的光。
—
当琼斯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背着彼得斯走在被大雾笼罩的林子里,彼得斯提着的油灯挂在他身面,勉强照亮三步内的视野。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知道如果再不走快点,后面的东西就要追上来了。
彼得斯毕竟和他同岁,体重不轻。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琼斯的腿已经有了疲软的预兆。
他咬着牙,没敢松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彼得斯疼痛的吸气声停止了,背上的人忽然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温热的呼吸随着动作扑在他的颈侧,导致那里的皮肤传来一阵阵颤栗。
琼斯不适地扭了扭脖子,皱着眉阻止道:“别贴太近,彼得斯,不然你就滚下去自己走吧。”
背上忽地传来几声压抑的笑声,听着像是琴弦上跳动的音符。
琼斯身体一僵,随后听到老熟人的声音:“又见面了……琼斯。”
怎么回事?!
他连忙松开手,试图将恶魔从背上甩下去。但诺埃尔早有预料地将双腿缠在他的腰上,整个人如同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他的身上。
“彼得斯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琼斯感觉胸腔烧着一团火,抓着腰上那两条修长的小腿用力往两侧掰开,但它们纹丝不动。
他这才发现,这家伙脚踝上的铁链已经不见了。
诺埃尔漫不经心地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苍白有力的手指叠在手肘上,形成一个四边形的枷锁,将他困在其中。
恶魔低笑道:“无需担心。他现在很安全。不过,那孩子似乎是不久前被找上了……连带着你身上也染到了恶心的气味。”
他嗅了嗅,立即皱着鼻子从琼斯身上跳了下来,嫌弃道:“你最好现在就去洗洗。”
琼斯沉着脸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什么都没闻到。正要拒绝时,脑子灵光一闪,他勉强点点头。
诺埃尔打了个响指,不远处忽然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两人循声走去,只见原来还是一片草丛的地方被河水取代。
这是他制造的梦境,当然想变什么就有什么,所以琼斯并没有感到太惊讶。
诺埃尔抱着手臂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到河边,清澈的水流敲击着旁边的石头。
琼斯掬起一捧水打在脸上,凉意顺着脸庞流向脖颈乃至衣领下,他别扭地问:“还有恶心的味道吗?”
诺埃尔在他身边坐下。
水面上,金发少年侧过身子朝着黑发少年靠近,在还剩一厘米距离时堪堪停下。鲜红的眼睛微微眯起,眼里仿佛蓄了一池星星。
“嗯……”他故意拉长音调,正要拉开距离时,一只白皙的指骨不容置疑地将他的衬衫领口勾住,拉近。
琼斯在心里默念完最后的咒文后迅速凝神去看水面,只一眼,浑身血液都登时凝固了。
水面上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恰在此时,耳垂几乎要被从唇缝飘出的温热哼笑打湿,恶魔轻声道:
“……还差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