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不知道,她在马车上睡着的时候,后丘村的家人也并不太平。
南若离开的第二天,南木找到乔氏,“娘,我要去县城找二妹。”
乔氏抱着小石头靠坐在炕头,神色憔悴,精神恍惚。
听见儿子的话缓缓回过神来,尚未说话便流下眼泪,“木头,娘知道你舍不得瓜儿,娘也舍不得,可瓜儿是抵了一百两银子的,咱们拿不出这个钱,便没法把她带回来。”
南木红了眼睛,强忍着没有落泪,他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再求一求那里的老板,别把妹妹再卖去……别的地方,等到时候咱们攒够银子再赎她回来。”
因为有个五毒俱全的父亲,南木从小就对赌色二字很敏感,也知道这些地方的女孩子下场都很惨。他的妹妹有神通,“奇货可居”,谁也不知道赌坊老板会怎么对她。
乔氏自然也想到了,心口又是一阵闷痛。身为女子,尤其是曾经家破人亡过,她更明白女儿的下场或许比儿子能想到的更糟。
她忍不住捂住胸口,等那阵刺痛过去后道:“你说的对,即使现在没法把你妹妹带回来,也不能不闻不问。但是你一个孩子怎么去……”
南三槐早就不见踪影,老院子那边又指望不上,乔氏想了想,突然道:“对了,你邱二哥不是在衙门里当差么,你去找你邱叔,求他带你去一趟县里,看能不能找邱二哥从中说和,想必那赌坊总要给公门一些情面。”
南木也是这个打算,就去了邱家。
邱大勇夫妻听说后都义不容辞答应下来,正好邱家有一辆驴车,便说定第二天一早赶车去县城。
第二天南木和邱叔天不亮就出发,早早进城。
一进城邱叔的脸色渐渐沉重起来,南木忙问怎么了。
邱大勇叹息道:“刚刚一路过来,我听着好些东西都涨价了,尤其粮食,咱们方才路过的那家,糙米长了三文,可买的人还是很多。哎,按老人家的说法,只怕这世道要乱啊。”
南木一惊,“这么严重?”
邱叔一边控着缰绳不叫驴子冲撞行人,一边道:“早前你村长伯就说,外头好几个地方都乱了,滇部、沿海这些偏远的地方已经闹了好几年的匪患,说是匪患,其实就是有人在反朝廷。哎,现在这个朝廷啊……”
邱叔心中担忧又不好说太多,南木也是听过几句的,没想到离自己这么近。他下意识去看过往的行人,果然好些人都形色匆忙,街边角落里,乞丐似乎也多了不少。
他不由茫然,难道世道真要乱了?那他还怎么存钱赎回瓜儿?
思忖间,驴车转进一条街巷,在一间狭窄的大门前停住。
邱叔下车敲门,很快里面有人应声,门打开后,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出来,瞧着模样与邱叔有四五分像,正是邱家老二。
“爹?您怎么来了?快进来。”
又看向南木,认了一眼笑道:“这是三槐叔家的木头吧,你也赶集?”说着把两人往屋里引。
进门是个小院儿,屋子也不大,只有两间。邱老二找来椅子让两人坐,又去接壶水烧着,回来问邱大勇,“您今儿来是要买什么?”
邱大勇摆摆手,把三房的事说了,末了道:“听那打手说,他们是县城里最大的赌坊,你可懂这里头的门道?能不能带咱们去见见他们管事的?你乔婶儿的意思也不是现在就把人要回来,就是看能不能给他们些时间,等把银子攒够了再赎人。这中间儿,不论是打杂还是洗衣做饭都可使唤瓜儿,只是千万别给卖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了。”
南木在一旁殷切地看着邱老二,然而随着邱大勇的话他先是震惊,随后看向南木时神色便有些不对。
南木尴尬的笑了笑,忙道:“邱二哥,若是为难就算了,我直接去赌坊里求一求。”
邱大勇忙道:“怎么的?当真不方便?”
“嗨,不是不方便,而是……”
他有些犹豫,还是道:“是这样的,昨日衙门里接到报案,说是在城外发生了一起凶杀案。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发现死的那些人眼熟,检查后发现……”
说着看了眼南木变了的脸色,暗叹一声道:“正是县城茂发源的打手,茂发源就是县里最大的赌坊。”
“什么?都死了?那……那你可看见瓜儿了?”邱大勇不由大惊。
南木已然脸色惨白,人看着像是傻了。
邱老二忙道:“别,木头,你别怕,当时只有茂发源的打手,有一个还活着,说是突然冲出来一帮悍匪抢了他们,车马全部抢走了,现场没有其他人更没有瓜儿。”
如被重击的南木眼泪瞬间流下来,他忙擦了一把,急切问道:“邱二哥你说的是真的?瓜儿没事?”
邱老二见吓到了孩子,忙点头,只是道:“但我们后来遍寻不到那些人,守城门的兄弟说没见到陌生人进城,所以猜测他们很可能绕过孟县去其他地方了,至于去了哪里就不好说了。”
南木泄气一般瘫软到椅子上,二妹虽然活着,却被劫走了,这天大地大,他连孟县都没来过几回,又从哪里把她找回来?
若是娘知道了这个消息又该怎么办?
南木只觉心里空的厉害,一想到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二妹,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邱老二被吓了一跳,无措地去看他爹,邱大勇长长叹了口气,拉着儿子去了另一间房,让南木好好发泄。
这时灶上烧的水开了,邱老二抓了些茶叶泡了一壶茶,给他爹倒了一杯。
邱大勇却没什么心思喝茶,说起方才进城的见闻,“你们衙门里可有什么消息?”
邱老二是孟县的一名衙役,最低等的那种,平日里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但也正因为到处跑腿,因而知道不少消息。
便说道:“是说南边东边都有些不太平,南边滇部虽被镇压过一回,但当地情势复杂,各部族杂居,好些部族早就不满被咱们汉人统治,如今闹得最厉害的就有一个穆氏和刘氏,不过我们师爷说那都是小打小闹,不足为俱,真正要担心的还得是东边的陈家。 ”
“东边的陈家?”
“嗯,”邱老二压低了声音,“陈家原本只是个小小外戚,但奈何他们家在宫里的女儿受宠,位至贵妃,陈家便一路高升。十年前,东边沿海出了海盗,听说十分猖獗,竟将沿海六个村落屠杀殆尽,皇上大怒,派陈家家主前去平叛,听说那一回陈家死了不少人,好在最终剿灭海盗,陈家也因此立下大功。”
他嗦了一口茶,见他爹已然听进去了,便觉得这些年被人低声下气的使唤也值了,继续道:“听说陈贵妃的一个兄长便是由此没的。皇上为了弥补陈家,竟着令陈贵妃的父亲为节度使,节度靠海的大泽和新麻两城,并且掌了这两地的军权!”
“爹,您要知道,这大泽和新麻可是咱们东边儿的咽喉,两地都靠海,一北一南,上下一连,这一片儿还不是牢牢进了陈家手里。”
说着嘿嘿一笑,“自那以后,东边儿再没闹过匪患,海盗也从此绝迹,但是不是真的太平,用咱们师爷的一句话来说,那还不是陈家说了算。”
邱大勇品出些味儿来了,“你这意思……那陈家要反了?”
邱老二忙摆手,“这话咱可不敢说,不过您知道不久前咱们这里来过一支京里的队伍不?”
邱大勇,“知道,听村长说过。”
“那是皇帝派来巡查的大人!您儿子我有幸见着了领兵的两位将军,那可真是戏文里都唱不出来的人中龙凤,可怎么着,人家还没进陈家地界儿,才挨着边儿呢就被袭击了,一个重伤另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又回京城去了。”
邱大勇不由咂舌,“陈家就这么嚣张?”
“嘿,”邱老二笑笑,“人家可是十年不曾挪窝,手里又有兵,那地方如今还认不认京里可都难说。”
邱大勇很是震惊,没想到一个外戚竟然连皇帝都敢不放在眼里。
心里也不安,忙问道:“那咱们家要不要现在就买些粮食屯着?”
邱老二想了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虽然最近粮价有些浮动,但听说县太爷已经在想办法抑制,他马上要离开孟县,不想临走前出什么乱子,您若是想屯粮,不如过些日子再看看。”
邱大勇对这些事也没什么经验,便点头应下。
爷俩说了半晌,突然发现隔壁的南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声儿了,忙过去看,谁知屋里空荡荡,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哎哟人呢?这孩子可别乱来啊,要是他再出了什么事,你乔婶子可再经不住打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