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张桃灼第一次来西厂的刑房,她熟门熟路地跟着汪值进了最里间。
高明义已经站在旁边待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晔身份特殊,高明义今日还没有动手,杨晔还有力气叫骂。
他骂来骂去也就是阉人怎样怎样那一套,汪值习惯了,虽然面色阴沉,但是也没有理他。
反倒是张桃灼坐不住了。
她现在已经把汪值视为自己人了,眼见这面前的杨晔这样辱骂他,她当然是十分恼怒。
“把嘴巴闭到!不然撕烂你的狗嘴!”
杨晔楞了一下,一脸猥琐:“小娘皮……”
汪值直接一鞭子甩了过去,正打在他的嘴上。
他面色铁青,吼道:“直接上刑!”
高明义看了一眼张桃灼:这……别吓着小姑娘吧……
见他不动,汪值一眼瞪了过去。
高明义无奈,只能拿起刑具开始刑讯。
杨晔已经没有空闲骂人了,西厂的刑具花样多得很,算是“集百家之所长”。
张桃灼其实也有点怕,但是输人不输阵,她板着脸强撑着。
也就过了两刻钟,杨晔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张桃灼上前给了他来了两针,他立即缓了过来。
杨晔的声音虚弱且嘶哑,他伸着脖子说道:“我招……”
“阴阳蛊是哪里来的?”张桃灼并没有问杀人案,矛头直指蛊毒。
这反而让杨晔彻底绝望,只想着西厂连阴阳蛊的事情都知道了,自己也不必再挣扎了。
他老老实实地说道:“是七年前,我在京城买的。卖主是个游方大夫,他之前给我开的药有用,我就信了他……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每次来又是遮了脸……”
“装蛊的罐子呢?”
蛊虫特殊,需要特制的罐子装。
“放在老家的书房里。”
问完蛊虫的事情,汪值拿出了复原好的头骨,他敲了敲桌子:“认吗?”
杨晔看见那个连伤口都复原了的人头就恍惚了一下,接着就浑身发抖:“认……”
接下来审讯很顺利,杨晔不仅认了冯俊所接的诉状里所有的罪状,还供出了他的叔父和姐夫。
汪值亲自带人去缉捕人犯,他走得急,另外两人紧跟在后。
不知道是因为精神过度紧张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在出刑房时,张桃灼脚下一滑,向前倒去。
幸亏她跟得紧,只是撞上了汪值的背。
汪值吃痛,转过来沉声问道:“怎么了?”
张桃灼捂着鼻子,闷闷地说道:“没事,是我自己走路不当心。”
见她脸色苍白,汪值才想起来她或许是被那些酷刑吓着了。
他心里竟然生出些愧疚:“咳,今晚已经宵禁了,等会儿你就在西厂歇着吧。”
“好好好。”张桃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怎么连走路都走不好。
汪值又叫来孙连,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带人去休息,自己则带着人走了。
孙连实际上是个话痨,他一路上都在唠叨。
“您是不是被刑房给吓着了?汪公也真是,怎么能让您一个小姑娘看这些呢……”
说着说着,二人就到了一个院子。
“这里是汪公住的院子,他睡的正房,西厢房空着的,您今晚就将就一下吧。奴婢让人给您收拾收拾。”
孙连不愧是汪值身边最得力的人,一会儿就把西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沐浴的热水都收拾好了。
张桃灼沐浴完换好衣裳,孙连又带了些吃食过来。
“这灯油,奴婢给您添好了,汪公说了您夜间不熄灯的,要是您还醒着,灯灭了,您就招呼一声,外头有人守着的。”
床虽然很舒适,但是味道让她觉得很陌生。
她有些睡不着,翻了个身,就看见了桌上亮着的油灯,心里有些窃喜:没想到汪公还注意到我这个习惯。
不知为何,她现在一想到汪值心里就很欢喜。
日上三竿,张桃灼房里才有了动静。
孙连小心翼翼在外头敲门:“张大夫,您起了吗?”
张桃灼骤然清醒,看见外面的光亮,她惊呼:“什么时辰了?”
孙连很老实地回答道:“快午时正了。”
等人收拾完,孙连就带着人上了许多饭菜。
“那个……汪公呢?他还没回了么?”
孙连面露忧色:“昨晚就回了,只是……到现在还在刑房呢。”
张桃灼着急追问:“用过饭了吗?”
孙连无奈摇头:“汪公不准人打扰……”
汪值性格向来说一不二,他不准人打扰那就是真不准,下头的人不敢忤逆他。
“这怎么成呢!”张桃灼很是不赞同,“你去装些吃食,我给送进去。”
旁边的小内侍想要阻拦:“张大夫……”
张桃灼为人好,他怕汪公到时候罚她。
倒是孙连横了那个小内侍一眼,小内侍也不好再说。
“是,奴婢这就去,您先吃着吧。”孙连说完就拉着那小内侍出去了。
小内侍一出门就带着几分质问地说道:“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啊?”
孙连知道他的心思,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汪公才不会罚张大夫呢。”
小内侍看自己师兄一脸笃定,试探着问道:“是因为汪公不会欺负女子吗?”
孙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咧了咧嘴:“对,正是如此~”
懒得跟你说!
张桃灼用完饭就拿着食盒去了刑房。
只是她一进去就被吓了一跳。
刑房里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里面尽是哀嚎声和求饶声。
她埋着头专心走路,不去听那些动静。
等到了汪值所在的刑房外面,她听见里面正在审讯,不好打扰,就在外面找个位置坐着,自己摸了本书出来看。
得到了关键信息的汪值心情大好,一出来就看见了坐在那里看书的张桃灼,旁边还放了一个食盒。
他悄悄走近,大声道:“看什么呢!”
“啊!”张桃灼看的是有些恐怖的话本,被他这一吓,直接蹦了起来。
汪值大笑。
张桃灼见他眼下乌青决定不和他计较,笑眯眯地拿着食盒。
“汪公,来点儿。”
汪值伸手就接了过去,心里很是欢喜,面色如常地嘱咐她:“用了饭,你就先回去,这几日,乱得很。”
“好。”
只是她还有件事情放心不下。
“汪公昨晚把杨晔的姐夫和叔叔都给抓了,你放心!一定能还你夫君一个公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养好身体,活着看着这些人死。”
张桃灼安慰人的方法还挺另类。
刘夫人却很吃这一套,连连点头,虽然眼中含泪,但是神色坚毅了不少,并且还和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吃药。
见她如此坚强,张桃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把蛊毒的特性告诉了她。
“刘夫人……因为那个蛊,你或许没有多长的寿命了……”
对方的年龄并不大,这让张桃灼觉得她说这话很是残忍。
刘夫人释然一笑:“是么……”其实她早有猜想。
张桃灼想安慰她,可是见她一脸平静终究不好多说,只能问她今后打算。
“民妇准备留在京城,冯御史的夫人会收留民妇。”
她得罪了杨家,即使杨家被法办,福建那些杨家故旧的官员也不会放过她,留在冯俊的夫人身边,至少能保平安。
张桃灼掏出一张符箓交给她,虔诚地诵道:“无量寿福!”
刘夫人收下平安符,满含热泪:“姑娘也要平安喜乐,万事顺心如意。”
她已经不会再有美满的人生,但是她依旧希望这些善良的人能够幸福。
“那您以后在京城的话,可以来找我玩耍哦!”张桃灼强忍泪意,笑嘻嘻地说道。
自从杨晔一案事发之后,汪值已经有快十天没有回府了。
张桃灼也偶尔让孙连给他带些口信,比如蛊的线索啊要按时用饭啊。
只是,终究还是让她觉得百无聊赖。
夜间,她抱着肉包在院子里溜达,一边想着蛊的事情,很是出神。
还是三月初,犹有些寒意,天气还算晴朗,天上明月高悬,只是终究,不是满月。
突然,肉包绵长地叫了一声。
张桃灼抬头看向院门,莞尔一笑:“回来了?”
汪值一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他不说话,张桃灼连忙走了过去:“汪公?是不是累着了?”
汪值回过神,语气有些慌乱:“没……没有。”
张桃灼觉得他是逞强,但是也不戳穿他,只笑盈盈地问道:“汪公,吃不吃芥菜饭?”
因为快要到清明,府里买了好些芥菜。
“嗯。”
张桃灼放下肉包,拍拍它的屁股。
“小孩子该睡觉了!”
肉包才不理会老是骗它的主人,哒哒地跑出去玩了。
芥菜切碎下锅焯水好去除苦味,切好胡萝卜香菇和葱和火腿。等把芥菜捞出,起锅下猪油,加一把火腿再把菜都倒进去炒,再加上中午剩的米饭就行了。
汪值看她忙活的样子有些出神,等回过神时,已经有饭菜的香味往他鼻子里钻。
“尝尝!”张桃灼对自己厨艺很是自信。
汪值难得夸张一次夸别人:“香气足以饱腹。”
张桃灼被他这话夸得很是飘飘然。
汪值舀起一勺,猪油的香、芥菜的清苦、萝卜的甜、香菇的软滑,再加上火腿的咸香。
他吃得很快,一会儿就见了底儿,吃完后还很自觉地收了碗。
“杨晔又招了一件事。”汪值表情有些怪异。
“还有啊?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汪值笑着摇头。
“不是杀人放火。是他供出,当时带他去认识那个大夫的人就是礼部侍郎乐璋。”
“那你是不是又要得罪礼部的人了?”张桃灼有些担心他。
才动了杨家,又要去动最清贵的礼部,这让她有些不安。
皇帝虽然器重他,但是若顶不住压力……第一个就要让他来当替罪羊。
“本公若是连他们都动不得,还做什么西厂的提督!”
他永远都是这样斗志昂扬,却很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