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值这几日得偿所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看见张桃灼来了心情更好。
他难得如此发自内心的和颜悦色:“有什么事?”
张桃灼勉强一笑:“我有事要同您商议。”
这是要他屏退左右的意思。
汪值满腹疑惑,但是还是照做了。
只是他心里一直打鼓,张桃灼向来爱笑,笑起来更是和寻常女子笑不露齿不同,笑得很是肆意,可是今日也没生气为何还笑得如此勉强?
张桃灼见旁边无人,直接开口说起了覃公公的那些话。
汪值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他脾气向来不太好,但是看见张桃灼担忧的眼神也不好意思发作。
“本公知道了。”汪值语气冷冷的。
张桃灼低下头,闷闷地说:“我只是转告啊,没有别的意思,您别生气。”
“哼!他知道什么?”汪值冷笑,“一个只知道对着那些人摇尾乞怜的老……”到底顾及张桃灼的心情,汪值换了一个词儿,“老太监。”
汪值向来不喜欢覃吉对那些文臣过于客气。
张桃灼抬起头,鼓起勇气说道:“属下有话要说!”
这是她第一次自称属下,让生气的汪值有了那么一点点“丰收”的喜悦,但是并不多。
张桃灼也不管他的反应,直接说道:“属下今日告诉您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劝您向他们服软,而是想要劝您为自己留条后路。仅此而已。”
汪值一直都没想过后路这两个字,只是宦官是连家都没有的人,又哪里来的后路。
他想到这里,目光黯淡。
“属下明白您的想法。所以今日找您说这些不是干巴巴地只说些好听的话,让您自己一个人找退路。而是还想要让您知道,属下虽然不济,但是也愿意为您效劳。前路艰难,属下无力为您开路,但是愿意做和您一起找一条退路。”
张桃灼心里哀求:求您千万别只知道向前莽啊!不然我的幸福养老生活就泡汤啦!
汪值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合上眼,思虑良久,睁开眼时已经是满目清明。
他起身往书房走去:“跟过来。”
张桃灼跟上他。
他拿出书里夹住的那张古旧的疆域图递给了张桃灼。
张桃灼拿起一看,是宣德八年的地图,看到上面被摩挲得快要褪色的河套,她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想法。
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
沉寂得太久将要死去的野草被火点燃。
“汪公需要属下做什么?”
她自己也曾经是战争的受害者,也愿意为大明出一份微薄之力,毕竟,如今的世道……只是她并不懂兵法韬略,
汪值也说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目的。
“医术,本公需要你教授出一大批军中可用的大夫。就连你师门的独门秘术也要传授,尤其是金针止血法。”
张桃灼噗嗤一笑,汪值本来一脸正经,见她这样,只觉得迷惑。
她连忙笑着解释道:“您为什么不早说呀?”
见汪值一脸懵懵的表情有些可爱,她笑盈盈地说道:“我的师门没有独门秘术,都可以无条件传授给别人。”
汪值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着问道:“真的?”
“真的!”张桃灼说完摇头晃脑,学着自己师父的语调,“医术是拿来给人治病的,不能单单只为谋利,若是人人都藏私,那这医术日后如何发展?”
汪值直接站了起来,他想要伸手击掌,又顾及她是女子,不好太过放肆。
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世上有这样的好事,可是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他沉默良久,整个书房只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声:“真傻!”
张桃灼知道他是口不对心,也不和他计较。
“我知道您是夸我高风亮节呢。”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给他泼冷水。
“我先说清楚哦,我在医术是天分有限得很,所以除了针灸一道,其他方面都很平平,不过是拿着师父留下的书照本宣科。但是若是教习医术需要,我可以把那些书拿出来给大家交流。给我留个原本留做纪念就行。”
汪值冷静了些,还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就这?怕什么?本公说你能行就能行!”
二人自从那日的深谈之后亲近了不少,当然张桃灼再也没有自称过属下。
有次她去西厂帮忙,她还主动问过要不要她自称属下,汪值很大气地表示无所谓。
对于汪公公来说,得用的人只要不背叛他,他就愿意惯着。
今日是春分,春分之后阳盛阴衰,万物生长,是很重要的节气。
皇帝这一日要去东郊祭祀太阳神,作为如今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宦官,汪值自然要随行。
府里其他人都去上街去逛庙会了,张桃灼爱热闹却不喜欢和别人挤在一起,就待在府里。
她最近一直在看那本关于蛊的书,看得也有点烦了,想着反正没事儿干,就做了好些春饼。
人多就是好,可以做很多种馅儿,不怕吃不完。她还依着汪值的口味给他留了些夹着熏肘子和熏肚的春饼。
他们这些随侍的人得一直跟着,连水都不敢喝一口,更别说吃东西了。
这让她有些心疼。
快到酉时的时候,汪值就回了府,他沐浴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春饼,心里有所猜想,嘴角忍不住上扬。
孙连见状立即上来说道:“张大夫特意给您留的,说您今日肯定辛苦。”
汪值横了他一眼。
“本公知道!”
被瞪了一眼的孙连有些委屈,低着头腹诽:明明就很欢喜,干嘛还瞪人呢~
虽然说皇帝也赏了他宫里做的春盘,但是他还是觉着自家的最好。
汪值几口吃完了春饼,就阔步去了隔壁院子。
今日肉包竟然在院子里,没有乱跑,它看见汪值一进来,喵喵喵地就迎了过去。
只是张桃灼脸色有些黑,坐在马扎上,手里还拿着包扎的布。
“这是怎么了?”汪值一把抱起肉包,“呦,这尾巴怎么回事儿?”
肉包的尾巴上裹着一圈纱布,还散发着药味儿,明显是被伤了。
“和别的猫打架,输了呗。”
张桃灼很是了解自家猫的习性,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回来跟我告状想让我去帮它报仇,我不愿意,它就和我闹!还想把尾巴上的纱布弄下来。平常太惯着它了!”
肉包撇了自己主人一眼,转过头蹭了蹭汪值,叫得很是谄媚。
汪值摸了摸猫,大笑道:“看来,连猫儿都知道府里谁是老大!想让本公给它做主。”他心情很是愉悦,摸了摸猫头,“就算是是本公府上的猫,也不能教其他猫欺负了去!”
张桃灼呵呵了两声,趁着肉包献媚的时候打了它屁股两下。
她笑得很坏:“傻猫!”
肉包见状,觉得汪值连自己都不能保护,更别说替它报仇了,非常无情地跳了下去跑掉了。
汪值有些呆滞:“本公这是被嫌弃了?”
张桃灼非常无情,一脸认真地告诉他:“是的。”
二人正说着话,韦英就喜气洋洋地跑了过来:“汪公!汪公!”
汪值皱眉。
这是被李兴附身了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什么事。”
韦英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
张桃灼凑了过去,眼睛都亮了。
“哪儿来的?”汪值只瞟了一眼。
韦英嘿嘿一笑:“您猜猜。”
他一说完这话,张桃灼立马就走开了几步,离得太近,血会溅在她的新衣上。
果然,汪值眼睛一横,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得意过头的韦英才清醒过来,立即说道:“是杨晔给的!”
杨晔是福建建宁卫的指挥使,本人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是有个好祖父。
可惜,前人太强后人弱。
杨晔的祖父算是一代名臣,可是他和他爹可是恶名在外。
要不是因为其家里的门生故旧遍布,不然老早就下了大狱。
张桃灼自然对杨家父子恶行也有所耳闻,她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这钱可脏了……”
汪值倒是笑了起来,只是笑得很诡异。
他接过银票摩挲着,像个财迷一样。
“汪公,那小子找到属下,说想让属下给他求情,还塞了这些银票……”
韦英把昨晚的事情一一道来。
“他又犯什么事儿了?还是冯俊说的哪些么?”汪值拿着银票满脸笑意。
早在成化十一年,冯俊赴福建任按察副使时,当地百姓纷纷拿着状纸去找冯俊状告杨晔侵吞军费,盘剥百姓,肆意杀人,家赀巨万。
除去之前数十条人命,在当时,他甚至还活活烧死了一个为避开迫害而逃入棺材的人。
但是,因为他祖父的缘故,福建的地方官员都回护于他。
这些官员上下沆瀣一气,竟然还把冯俊的折子直接压了下去。虽然冯俊是个不畏强权的人,一直在据理力争,但是到现在还在扯皮。
“是呢。不过这次似乎又多了一桩案子。杨晔有个妾室,要告他杀人之罪。”韦英语气中有些嘲讽。
“人呢?”汪值立即起身。
“已经接到西厂了,她还带了一具棺材,要验尸呢。”韦英躬身道。
他做事倒是周全,汪值满意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韦英面色有些为难:“那个,苏总旗说,让张大夫去帮忙……煮骨。”
看着张桃灼变得难看的脸色,韦英又找补了几句:“人手实在不够……”
张桃灼摆了摆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没事儿!我去换件衣裳!”
这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她说完就进了房内换衣裳。
韦英看着张桃灼的背影第一次生出了些敬意。
汪值站在旁边见韦英神情,状似无意地说道:“她不是太怕这些,原来学针灸的时候还用尸体练过手呢……”
害怕尸体的韦英:我说错了,是敬畏。
杨晔的案子是按照明实录的记载来的,杨晔确实是做了这些恶事,他不是被冤枉的,只有妾室这个事情是虚构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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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