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林铮然,你等等。”郑雨枫拉住了头也不回的林铮然。
林铮然停步,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审视着郑雨枫。林铮然的眼里还残存着浓烈的愠怒,虽然那不是针对郑雨枫的,她也已经在看向郑雨枫时稍稍软和了点神色,但那种火辣辣的跟在看一个可恨的仇人的眼神,还是让郑雨枫被刺痛和感到羞辱。
“披上吧。”,郑雨枫被林铮然慑得难捱,他边要用手里拿着的披风给林铮然披上,边语带苦涩道:“你恨我吗?你恨我吧。对不起,如果我去接你,和你一起来,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郑雨枫心里的罪恶感已经溢出了,他很挣扎、也很想听到林铮然在用那种爽朗的口吻对他开玩笑,也很想在看到林铮然对他没心没肺的微笑,可是,他一想到这就非常害怕,他知道自己极大可能失去这些非常珍贵的东西。
披风披到了林铮然肩膀上,又绕了到了她头上给轻轻遮盖住。
林铮然安静地直视着郑雨枫,那眼神恨不得洞穿他似的。
郑雨枫又拿出了一张纸巾轻轻为林铮然擦拭着嘴角被擦抹出的口红,可无论他怎么擦,都无法将超出了嘴角的口红完全擦拭干净,反而还愈发将她的脸颊弄得发红、脸上的底妆也更加剥脱……郑雨枫慌乱了,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无法控制,像是在埋怨他自己、宣泄他的无能。
林铮然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她很安静,但并非平静,在此情此景下,她需要处理的事情并不是什么沉醉于罗曼蒂克式的伪英雄救美,也不是心甘情愿接受富豪用他们如牛毛般的25万来买断她的尊严,更非到处诉苦自己今天遭受到的诽谤和不公,绝非立刻一通电话拨过去向可能会一头雾水的汪润倾倒各种情绪的垃圾和道德绑架;
她自知自己不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也并非一个时刻都理智在线的人,她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也会意气用事、也想以蚍蜉之力撼动大树的人,她也是一个能闪闪发光的,决不允许他人的污秽来遮盖到她光芒的人。
是的,林铮然的脑子现在很热,里面全部都是各种可怕的想法。
郑雨枫牵住了她的手,轻轻道:“铮然,和我走吧。我会保护你的。”
林铮然挑了挑眉,她的手烫得和块烫山芋一样,此时发力也没发力,虚虚搭在郑雨枫手掌间,林铮然对郑雨枫不屑地笑了下,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他们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郑雨枫,你没必要自责。你为什么需要自责呢?难不成顶着一个自责心虚的名头会让你反而不那么自责不那么心虚吗?完全没必要。我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就事论事,就人说人,这都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自己还不够强大,还有他人的愚蠢和疯狂造成的后果,与你毫无关系。”,
她更加深语气,很严肃地拉过郑雨枫靠近她的身边,示意他俯身用耳朵凑到她嘴边道:“我看出来你和那个汪嘉福应该是不错的朋友。你和他是朋友,和我也是朋友,我们都是你的朋友,请问你要帮谁?我们能要求你帮谁?看样子你和汪嘉福应该是认识很久的好友,而和我不过认识小几年,而你现在之所以这么在意我,不还因着你喜欢我这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借口吗?你和汪先生是怎样的关系,或深或浅,跟我没有关系,但我担心的是,如果你俩以后真的掰了,可不要拿我当借口,说我是红颜祸水?我呸!他那像坨狗屎一样的人,可绝对不要沾染上我这么冰清玉洁的人物。明白了吗?你可以把这算成是警告。”
林铮然推开了郑雨枫,将盖在她头上的披风部分揭下,道:“没必要全头全脸都遮着,我这身情况都是证据。该怕的不是我,该感到羞耻的也不是我!这社会从来不缺乏巨婴到处啼哭跟它爹娘说假话诬告我,不缺乏恶人先告状之辈把自己塑造成多委屈。我没办法斯斯文文,我不要羞羞耻耻,不要怕一些乌合之众自以为是的清高评判来辱骂我,我要火爆、我要愤怒、我要让他们受到比我痛苦百倍的惩罚,我要先考虑我自己在去搭理别人,我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现在要走了。”
林铮然带着她的一身伤痕和火山爆发一样的气势走了。郑雨枫的心在颤抖,他追了上去,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道:“我知道了。和我走吧。作为朋友。好吗?”
路过公司里的办公区,这里和起初林铮然经过的时候相比少了许多人。大家都若有似无地看了林铮然几眼,接又忙活手头的工作。两人来到一楼大厅后,一个认识的身影在远处探头探脑的,那副焦急的样子弄虚作假不得。
阿芬姐看到林铮然灰头土脸地出现时,脸上是藏不住的吃惊神色,不过她只敢站在远处若有似无地瞧着林铮然。这时,林铮然笑着对阿芬姐点了点头,阿芬姐愣神的功夫,林铮然和郑雨枫已经走远了。
路上,郑雨枫问:“你认识那位阿姨?”林铮然低头忙碌地操作着手机,简短地回道:“她是我的证人。”
郑雨枫吃惊道:“证人?铮然,你是想报警?”,他不得不再一次拉住走得飞快的林铮然,示意她他的车停在另一边,“往这边走。”。
林铮然没有跟着郑雨枫的步伐,她猛地刹住脚步,抬头看向面露疑惑的郑雨枫。林铮然的目光炯炯,道:“枫叶,你觉得我不应该报警吗?是因为我已经签了和解协议书了,也答应用25万平息今天的这场闹剧,你觉得我应该就此闭嘴,是吗?你是不是认为我没有契约精神,我不能单方面撕毁协议。我拿了25万,他们高贵的法务团队会把我送进监狱?郑雨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问题?像一头倔驴、一个被愤怒蒙蔽双眼的蠢货、一个贪婪愚蠢又歹毒的底层人?如果你是这样看我的,那我们可以分道扬镳了。”
因为林铮然这次脱口而出喊他枫叶,这让郑雨枫莫名惊喜。郑雨枫道:“不是的,我没有这样认为你啊!我只是惊讶。”,他的话显得苍白又无力。风吹过他的身边,轻轻曳动他的衣服袖裤,像在渐渐模糊他的形制。
林铮然冷笑了声,道:“惊讶?你在惊讶什么?嗯?”,她挑了挑眉,又拨空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通知和时间。
惊讶什么?郑雨枫怎么可能会说他是在惊讶她如此美丽?她的破碎、她的坚强、她的热血、她的心力强壮得能带动他苍白无力的情绪愈加活耀。郑雨枫怎么可能会说他是在惊讶她能这么四两拨千斤地拨动他的心弦。这大抵会让林铮然觉得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人类的变态。
郑雨枫以前是一个心外科的医生,但林铮然并不知情。他剖开过各种人的胸膛,他见过各种人的心脏,它们一般都是病弱的,他曾经花费无数的心血让那些病弱的心脏再次变得强壮,如此,他会十分开心、十分觉得这人间真是花一样的美好;可当他最在乎的人的那颗心脏再也搏动不了时,就在他的眼前停止了跳动时,郑雨枫感到了心力交瘁,排山倒海的压力向他压制过来,以前见过的心脏变成了梦魇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也无法再拿起手术刀。
郑雨枫曾做过一个荒唐的梦。他梦见林铮然躺在一张小床上做心电图,他看着那份优秀的报告非常开心,而后他坐在林铮然身边,戴着听诊器倾听她强有力的心脏搏动声。每一次跳动都完美无瑕,这是多么朝气蓬勃的一个人。在梦中,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两个人。他教会她也给他做心电图、教她心脏彩超怎么做,她也有样学样地帮他完成了各种各样的姿势。
她很温暖,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他们的身边围绕着各种心电图,记录了他们每时每刻为对方迷恋而产生的心率和搏动状态。他们背起了一个全天候的动态心电图。
就像此时此刻,尽管林铮然刚经历了不幸的遭遇,她还是这么温暖。
郑雨枫说不出话来,并非他无话可说,而是他愈发解锁了林铮然的魅力,他需要时间吸收;她的话语太过于直白,像在用最用力的方式将他推得很远。郑雨枫明白了,林铮然这种极强的热血气质的人更加地吸引住他了,他不能,不能眼睁睁在这种情境下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郑雨枫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说服”汪嘉福和汪嘉璐给林铮然最诚挚的道歉,而非今天这样胡闹。
但同时,郑雨枫害怕“引火烧身”,因多说些林铮然不中听的话而让她不高兴,他选择察言观色。
郑雨枫还是要将林铮然引到他停车的位置,可林铮然没理会他,现在又不知在手机上处理些什么紧急的事情。郑雨枫只能道:“铮然,你想做什么?”
林铮然抬头看他,道:“我想做什么?我想做大做强。”,她自嘲地笑了笑,脸上的愠怒已经消散了许多,“谢谢你啊,郑雨枫。行了,我先走了啊!”。林铮然拍了怕郑雨枫的胳膊以作告别,并示意他放开她的右手。
郑雨枫心里空落落的,他讨厌林铮然从头到尾就没有信任过他的样子,将他当成局外人来审视,当成一个也要戏耍她的可疑分子来对待,他更讨厌自己今日的爽约。郑雨枫开始陷入一个偏执的怪圈,他执拗地将一切错误归因在了自己身上,并强迫自己要去解决。
郑雨枫更加攥紧了林铮然的右手,不,这回他不能放她离开了。万一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郑雨枫强硬地要把林铮然带离现场。
林铮然感到莫名其妙,但她真的无力在和另一个成年男人在这里搏斗,于是,林铮然便在郑雨枫身后故意道:“连你也要打我是吗?”
郑雨枫后背猛地冒出了薄汗,他回头就抓住了林铮然的双肩,双目炯炯的,眼里湿润,一张冷峻锋利的脸此刻是极致的不忍和温柔。他没有说话,照旧,他的情绪堵塞喉管,不甘、不敢、不干各种凌乱的思绪把他的喉头阻塞得极其难受。他多想直接吻上林铮然的双唇,载她驰骋在辽阔无人的公路上,带她坐私人飞机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生活。
可是,林铮然会同意吗?如果他先提出这些想法,会被她痛骂一顿、在扇一巴掌吗?郑雨枫不知道,他有点想试试被她骂和被她扇巴掌的感觉了……
郑雨枫莫名地怨起了汪嘉福。或说,他从刚刚在另一间办公室里苦熬二十分钟等待汪嘉福和林铮然单独会谈的时间里就已经如坐针毡,并有点点地怨他。郑雨枫了解汪嘉福关于女人方面的习惯,他最喜欢“玩弄”?这个词不太准确,他自己说这是在“研究”。但汪嘉福的情人和女友都是水汪汪的大美人,他看向她们时,更像是牧场主在放养一群羊,或挑选一堆漂亮的水晶糖果。但郑雨枫认识汪嘉福十五年了,他第一次见到汪嘉福对一个人露出了非常不一样的兴趣。
是什么兴趣?不清楚。但郑雨枫感受到了危机感。
汪嘉福可能抢走林铮然。他可能利用各种方式,柔情的、强硬的、渐进的、迅速的……
林铮然的话打破了郑雨枫的胡思乱想。林铮然道:“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怎么不说话了?自己也知道没脸说是吧。”
郑雨枫目光灼灼,他握住林铮然双肩的力气更重了。这让林铮然不悦地皱起了眉,道:“放开我吧。你想把我捏死啊!痛死我了,真要死了。”
郑雨枫乖乖将手放开,慌里慌张、六神无主像是准备做什么亏心事,委屈又心虚道:“对不起。”,随后直接将林铮然横抱起,长腿迈得极快地走去了停车场。
“你!唉……”林铮然没有挣扎,她像一条死尸一样卸了力气瘫在了郑雨枫身上。她知道自己扭不过这个趁火打劫的。
而林铮然的打车软件还没搜索到附近的司机,她点了取消。郑雨枫心情非常复杂,道:“有我在,你何必还要自己打车。”
郑雨枫单手打开了车门,将林铮然放到了副驾,又贴心地为她系好安全带。林铮然全程盯着他看,他们贴得很近,郑雨枫的脖颈上起了红色的薄晕。
郑雨枫又给林铮然调试着座椅靠背,非常细致缓慢,贴得又近,像要住在她身上似的。
林铮然道:“我刚刚在手机上办理身份证挂失了,回去坐高铁要申请临时身份证。我好好的身份证和包都被丢了,它们真可怜,我会替它们报仇,替我自己雪恨。眼前的这位帅哥,请问你是和一个叫做明晓的公司里的老板的妹妹汪嘉璐狼狈为奸的男子吗?”
林铮然的呼吸就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吹着,郑雨枫控制不住地抬手轻轻抚摸林铮然的脸颊,轻轻移动到她的唇边,用拇指轻刮她的唇,非常难过,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说我?为什么把我想得那么坏?我跟汪嘉璐哪有什么关系。”,他说着就要吻上林铮然的唇,林铮然当即瞪大了眼睛侧头避开。
郑雨枫没有吻上,他主动停在了安全距离,苦笑道:“你看,你不相信我。你放心,只要你还没答应做我的恋人,我不会随便亲你。但是,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林铮然,今天看到你这样,我的心疼得快碎掉了。我发现我比我想象中的更爱你。”
林铮然嗤笑道:“是吗?这么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话看到我被人那么欺负,怎么不冲上去把欺负我的人都攮死啊?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话,在看到别人拿了25万出来买断我的尊严,你怎么不也拿出25万来甩在别人脸上去买断他们的尊严啊?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话,你怎么不敢和你的好朋友汪大头撕破脸皮,报警、找律师、索赔、蹲监狱一条龙服务。怎么?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不做这些事,反而摁在我身前,一副看着我上头的样子。你控制住了你的大头,但是没有控制住你的小头。你恶不恶心?还需要我为你的自尊心说点好听话吗?你就是缩头乌龟。你只会说着好听话,你非常虚伪。”
郑雨枫落了泪,他的手轻轻颤着,但依旧抚摸在林铮然脸颊边。他知道自己虚伪。可林铮然的一通控诉非但没有激起郑雨枫的羞愧和愤怒,反而令他更加对林铮然刮目相看了。她就是一个直言谏言的人不是吗?如果她能时时刻刻待在他身边,这么刻薄直接地点名他的错处就好了。
郑
雨枫的泪是激动得开心的泪。他真是千里遇知音啊。
郑雨枫道:“让我抱抱你,求你了。”,他自说自话地将林铮然深深抱住。林铮然能听到郑雨枫七七八八嘤嘤八□□九啼鸣的声音。
林铮然道:“好了好了,我只是按照你的逻辑说了你一下,我知道你有你的考量。咱们也非亲非故,就是一个租赁合同和平时见面打个招呼的朋友关系。你别误会我真的要你做这些,你还不够格啊。”
郑雨枫起身,他珍视着林铮然,好好看着她,道:“不管我够不够格,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是最重要的。我先带你去医院。”
林铮然道:“话说完了吧?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郑雨枫笑了,他松了口气,林铮然终于消气了些。看来让她多骂骂,把坏情绪宣泄出来是正确的。
就在郑雨枫起身绕到车的另一边时,林铮然立即松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跳下车,边跑边喊,“我去个洗手间先。”。
郑雨枫皱起了眉头,他很担心,也感觉很唐突,立马跟了上去。“铮然,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铮然,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你慢点,注意身体啊!” “铮然,你慢点跑,你觉得我追不上你吗?你到底是要去洗手间还是又要躲我了?”
警笛声越来越清晰,郑雨枫在看到林铮然朝大门口处停着的警车狂奔过去时,心都碎了。
他猛地大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郑雨枫疯了一样地重复着。
他像一个在水岸边被水池里的心魔水鬼勾引了数年的人,昏昏沉沉、无所事事、得过且过,日复一日无聊着、消沉着度过了漫长的时间;能过吗?可以,但过得一眼望到头,过得自知自己的命数单薄,哪一天就被自己亲手掐断了。
他猛然大梦惊醒,随后愤恨地扑向了那只日复一日在水里勾引他、和他作伴的心魔水鬼,随即撕开了水鬼的胸膛,触摸到了那颗被夺走的心脏。它变得很奇怪,完全和以前两样,上面覆盖各种恶臭的粘液和包膜,可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把将心脏从水鬼里摘下,迫不及待地添进了自己的胸腔。好的坏的,照单全收。
警车驶走。郑雨枫的眼里蓦地多了一层狠厉,他转身回了停车场,启动车后,一脚油门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