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望春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胡乱点头应和了两声,傅鹿笑着告辞,只剩下季望春一个人心乱如麻。
尔后便有人叫她去偏厅用膳,她跟着去了,一路上都点了灯,昏黄的灯光衬得夜色更黑,尤其才下过了雨。
地上的水迹未干,她一路走过去还能瞧见零星的几个仆人正在擦地,一个不留神便与花入红这个家伙不期而遇。
花入红道:“你来了?休息得如何?”
季望春点点头,道:“还成,身子松快了些。”
对面的人点点头,目光看向她的身后,道:
“这间宅子真是气派,我家下雨天可不会像这样,我看傅鹿这个人不简单,柳枝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
她边说着,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黑色的琉璃瓦,朱红色的柱子,上方的天花雕梁画栋,花入红啧啧称奇,“家大业大成这个样子。”
说罢,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季望春的身上,似是恨铁不成钢,伸手戳着她的肩膀,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你别忘了,你可是当差的,误了时辰当心你自己的小命不保啊。”
“我心里有数。”
“你最好心里有数,不然你死了我才不去找人救你!”花入红嗔怪道,半晌之后她又改口,“如果你真的要死了,我会想办法找我爹爹救你的。”
“多谢你了。”
“谢什么谢,”花入红往前走,季望春默默跟在身后,“你如果误了时候,大不了就跟你的那些什么人去报我花家的名号,就说你是中途遇见了我才耽搁了些时日,低个头认个错服个软,功过相抵,你也保全了自身。”
季望春还想开口,花入红立马打断道:“好了,不用谢了,我知道我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谁把我抓走的,虽然我知道我爹颁布了悬赏,可那人明显就不是奔着悬赏去的,倒像是……”
说到一半,她又止了声,话到了嘴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恼了,道:“哎呀,反正我就只是一个幌子,不然我也不可能被关在那个地方去了。”
季望春从后面拍拍她的肩膀,道:“不要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就好。”
花入红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偏厅,向主座上的傅鹿点头问好,便自己找了个位置坐好,李洱来的晚了一些,进门的时候跟大家打了一声招呼,目光刻意绕开了季望春。
柳枝来得最晚,一路上都在嘟囔着,傅鹿听见了起身去迎,将她拉到主座上坐好,便向一旁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侍女心领神会,开始替众人斟酒。
傅鹿举起柳枝手旁的酒杯,又举起自己的酒杯,朝着众人道:“有缘相会,只此佳期,千金不换。”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她喝得太急,一杯酒下肚,吃了两口饭,酒的后劲便上了头,绵绵不绝,如丝如缕。她一眨眼,热气便一股脑儿涌上了脑门,惹得她用手背掩嘴轻咳,试图缓解酒后的不适。
柳枝问道:“这谁点的酒?”
一旁的傅鹿在桌下的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柳枝一回头,就瞧见她似水的目光,当即心软了,赶忙搂住了她,道:“你真是!”
“无妨,”傅鹿的一双眼似醉非醉,情态可爱,笑着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语气比平日更软,身子倒是顺势瘫进她怀中,“今日难得,喝一两杯也无妨,况且这也是花小姐亲口点的酒,说是与京都的酒不相上下,我才差人去酒楼里提了一坛陈酿。”
花入红喝了一口,当即被酒中的劲道激得眼睛眉毛齐飞,她放下酒杯,道:“我的妈呀,这个酒太烈了吧?”
李洱喝了一杯面色如常,余光却注意到季望春点点头动作,当即伸手拦了下来。季望春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她不解释,只是差人撤下了季望春的酒杯,换上了茶盏,亲手替她试了试茶水的温度,将茶杯推到她面前,道:“你喝这个。”
季望春没追问,只是照喝,反倒是花入红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拍脑门,惊道:“我想起来了,你上一次喝酒喝醉了,还是我和李洱一起拉你回去的。你酒量太差了,不喝酒也是好事!”
季望春点头,李洱见她没有疑问便放心了。
席间,傅鹿问了花入红很多有关京都的风物,花入红从京郊皇陵讲到了当今京都权贵间的风尚,又从诗词歌赋聊到了地方山水,这一路上的见闻她是恨不得全部掏出来与她分享。
“幽州的大漠连绵千里,一走走好几天都见不到什么人,不过在大漠中看月亮,月亮亮如银盘,月色清明,就连干旱炎热的大漠看着也像是汪洋的大海。”
傅鹿酡红着脸,靠在柳枝怀里笑,道:“花小姐真是见多识广。”
“不敢当,我都是听说书的人还有走商他们讲的,要真论见多识广,怕还是比不上在座的各位,各位年与岁长于我,料定见识广博于我,我此番不过是抛砖引玉。”
这一番话引得季望春频频侧目,花入红不明所以,李洱贴心替季望春解释道:“这样的花姐真是难得一见,我和季望春都不曾见过。”
“哪有难得一见嘛!”花入红嗔道,“我们才认识多久嘛!”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是谁最先笑出了声,尔后便是爆笑如雷,众人的笑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翻滚着向着远处去。
偏厅外灯火摇曳,不多时便又下起来了雨,雨声外人影攒动,游必方拼着力气从地下逃了出来,迎头便碰见自己的老东家。
她挣扎着起身,任凭雨水淋在自己的身上,她目光如炬。两方中间隔着一段距离,雨声填补了空缺,隔着雨帘,游必方只看清对面模糊的身形,她哈哈大笑,吐出口中的雨水,朗声道:
“不知钱家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今日不便待客,还请回吧。”
“游必方,你再看看呢。”
说罢,一个蒙着头的女人被一脚蹬了出去,她跌跌撞撞往前走,没走两步就摔在游必方身前。雨水打湿了她脑袋上的黑布,游必方听见了密集的雨声里还有熟悉的喘息声,她当即蹲下身,一下子就除掉了黑布,黑布之下的脸赫然正是杨贵华。
“你们在我的地界上胡来,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钱贝双手负于身后,沉声道,“让你们掌事的滚来见我!”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师傅来见你!”
游必方将杨贵华背了起来,只留下了一句话,道:“钱家主莫要忘了自己的来时路,你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手里的那张底牌罢了,别忘了这庸州城地下镇的是什么!”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游必方笑而不语,一手拉着杨贵华,一手打开自己的折扇,就这么明晃晃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钱贝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
等钱贝走远了之后,角落里的游必方钻了出来,一脸惊魂未定,她看向自己腿上昏迷的杨贵华,用腿晃了晃她的脑袋,道:“桂花姐?桂花姐?!”
“醒醒!”
杨贵华俶尔睁开了眼,不远处的游必方眼皮子都没有抬,手上拿着根棍子在地上戳,冷淡道:“你醒了?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必方,我们真的要做的这么绝吗?”
游必方瞪大双眼,扭头去盯着杨贵华,那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个蠢货,半晌不说话。杨贵华被盯久了,心里毛毛的,她深呼吸几次,正想说两句,面前的人迅速冲上前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有话也说不出。
杨贵华用力拍打着游必方的手,一双眼睛因为痛苦而不得不眯起来,她努力想要去呼吸,却在眼前一黑之前,对上了游必方那阴恻恻的视线。
游必方手下的力气更甚,咬着牙恶狠狠道:“我要说什么做什么,容不得你来插话。你算老几?”
“当初若不是我念在往日稀薄的恩情,你早就该和那一群混蛋一起去死的。”游必方如此说道,“我当初就没想让你活着,你既然好好活着了,那就好好地替我办事,组织里有那么多人,只有你是我钦定的下属,你别多嘴!”
话音刚落,她松手,任由杨贵华在那边捂着自己的脖子喘息咳嗽,她道:“东西究竟在哪儿?”
“在……在,城里。”杨贵华浑身发颤,哆哆嗦嗦了半天才把话捋顺,“听说在……金杯圣姑的手上。”
“金杯圣姑?”游必方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这是什么人物?”
“听闻几十年前庸州城离奇大旱,城中缺粮缺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位妙龄少女,左手持桃木杖,右手举金杯,走到哪里便在哪里布施,后面旱灾得到缓解,于是城里的人就为她塑金身,封她为金杯圣姑。”
游必方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什么金杯圣姑?我看也是个妖道!跟我们是一路货色。世间哪有什么凭空变出粮食的法门,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
杨贵华道:“我看不见得,其他地方也没说粮食有缺斤短两的。”
“蠢!”游必方摇摇头,捡起地上的木棍到处乱戳,“你简直蠢得无可救药!谁说是粮食了?”
“那是什么?”
游必方扔下木棍,拍拍自己的掌心,目光看向庸州城的方向。
“只有见到了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