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调局在城区位置较偏的后岸南路,但言彻非常知足,因为上面给他安排了位于北路的房,出门拐个弯就到。
映江小区,但是根本看不见江的老小区在此时已经拉下夜的幕布,四下无声。
单元楼的大门年久失修,一推就发出不堪重负的悠长嘎吱声,时隐时现的声控灯下,言彻看清了这个来送外卖的人……简颂章?
“所以,你还有副业?”他就这么缺钱?大半夜的还要兼职跑外卖?
言彻稍微地为自己不久前撒的谎愧疚了那么一下。
愧疚很快烟消云散,因为简颂章否认了,“刚好看到是你的名字,让他先走了。你晚上就吃这个?”
“不然你来给我做饭?”言彻没问他来干嘛,反正自己的住处都是登记过的,简颂章作为自己手下的人大晚上来找自己讨论案情也不是不行。
一片沉默中,言彻选择撤回刚刚的话,“我瞎说的,嘴贱慢慢改,要上去坐会儿吗?”
“不了。”简颂章一点多余的都没说,转身转得干净利落。
言彻似乎理解错了,他好像不是来找自己讨论的……也是,简颂章怎么也不像热爱工作的人。
也可能是自己的话又惹到了他,因为刚刚说完他好像被自己恶心到了。
也可能单纯是对他这个讨厌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言彻认错态度十分积极,外卖放地上就追上去,“我错了真错了,我没见过世面就爱张着嘴乱说,下次不犯了。”
简颂章如他所愿停住,回头却说:“言彻你是不是没去治过脑子?”
“我真错了,我诚心检讨我刚刚说的话,不该开你玩笑。”虽然言彻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但既然让别人不痛快了那就不叫玩笑,还是认错为好。
简颂章轻哼一声,“不必,担当不起,你吃你的饭。”
眼看着人又要走,言彻还是叫住他说起最想问的:“你大老远过来总不是为了看我一眼吧,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这种山野村夫计较,有事先去我那坐会儿慢慢说。是不是潘卫有消息了,怎么不直接给我发消息,省得这一趟。”
似乎是被他这一通几乎不带停顿的话吵得烦,简颂章不像刚才那样冷漠,多了几分火气。
他当着言彻的面掏出一张折得齐整的符纸,接着又出气似的撕碎它,“本来觉得你下午稍微做了一会儿人,有打算给你的,刚刚反悔了。以及潘卫自己去找。”
是言彻之前说的平安符。
他画出来没用,平安符最基本的功能是保平安,而言彻背的鬼命太多,保不了平安,但视觉效果俱佳。
他伸手接住被撕成几段的碎纸,稍微有些可惜,“我这不是道歉了吗……”
“不想接受。”
“哦……那明天的外勤还去吗?”
“算钱就去。”
虽然简颂章并不需要他的目送,言彻还是送了半分钟。
摊开手一看那不成样子的符,言彻一个头两个大,如果说简颂章肯送这个符代表他们关系稍微缓和了些,那现在撕了算不算一朝回到解放前?
好一个无心插柳柳死光,看来简颂章这一个月干完必走无疑,就应该出个政策强制干满一两年培养感情……
算了,有转机,即使这个貌似转机刚被自己堵死。
第二天的天气好得多,虽然言彻办公室那不大的窗并不能投进太多阳光。
他一把推开门,拖着有气无力的声音说:“所有人,现在走,潘卫在家。”
简颂章看他一眼,问:“你干什么了?”
言彻抓了把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追踪那个东西废了点力气。”
他撑着墙,看上去下一秒就要面朝地板倒头就睡,好在松手的一刹离他最近的邱岁宜准确抓上他的衣领,这才避免了当众啃地板的惨案发生。
“总之,不出意外今天结案,走走走。”
话一完他又要晕了,这次邱岁宜不当好人直接把他扔地上靠着墙。
“我也要去吗?”
言彻缓缓偏头看过去,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后又一秒回魂,“不,你在这里我才放心。”
跟他说话的自然是派给自己的那所谓稳重的助理,吊死鬼韩锐,眼睛颜色原本是白多黑少,某天言彻表达了一句“有点恐怖”,结果第二天那双眼睛变成了全黑……
他两腿打着架跑回办公室,拉开抽屉不管有什么道具通通往身上揣,以及简颂章给的那个碎掉的平安符,好歹是大师手笔,万一还有点用呢。
再次来到幸福花园小区楼下,言彻先是让段毓岑云舒两人各自守住两个出入口——这是岑云舒强烈要求的后勤工作,不能真让她不出门,这个不出意外就会比较轻松的工作就这么到了她手里。
言彻敲了601的门,开门前,简颂章的视线从手上的追位符离开,“不太对。”
没等言彻的迷惑情绪上来,门开了一小道缝隙,林淑兰在后面轻声说:“今天没通知来我家吧?”
“没。”言彻一手抓着门,“上次有些细节还没跟你交流,今天想起来了特意再来一次,林女士你现在方便吗?”
“不方便。”
“……”
门被关上,并没有谁在乎三个在门外独自凌乱的人。
一片短暂的安静中,言彻确认自己听到了不少于两个人的偷笑声。
“嗯……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长相不符和为民除害那一挂?”邱岁宜试图缓和气氛。
这简直荒谬,为了配得上自己这个名头,言彻每天的穿衣都是努力搭配过的。
这么一闹,言彻倒是确定了一开始的疑点。
昨天来林淑兰家里,她只字不提皮囊,满口只有自己的丈夫,楼下明显到稍微用点心就能发觉的涂改数字,一屋子的槐木家具和婴儿用品。
林淑兰肯定瞒了什么事情,报案原因另说,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她很大概率在给潘卫打掩护。
“邱副,请。”言彻让开了。
邱岁宜指着自己,“我什么?”
简颂章提醒道:“敲门,问她以前是不是有个孩子。”
“那为什么是我?还有,别这么正式,不符合我们的身份。”邱岁宜现在只想混口饭吃……他一开始来这是图刺激,结果除了前两天让长相特殊的同事吓了一跳之后,日子一直平淡如水。
言彻一副思考状作了一会儿才说:“你长得比较国泰民安。”
“噗……”
“不许笑领导。”
邱岁宜简直瞠目结舌,半晌还是老实地去敲门,“林女士,我们能聊一下吗?”
他敏锐地听到门后传来细微脚步声,便放心说了起来,“你和丈夫曾经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门忽然被打开,林淑兰的神色和刚才的冷漠又完全不一样,眼睛甚至多了些红血丝,“我不想聊,你们走吧,我男人今天不在家。”
“怎么可能。”言彻上前拉住门把手,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和,“我给你变个魔术吧,我——”
门被无情关上,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绷不住一声笑,随后又互相对视一眼再低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所以说言彻之前完全是多虑了,他根本不需要靠衣服来给自己营造一种靠谱人设,他在异调局众人心中早已是不靠谱的代名词了。
言彻看向平时最没存在感那个,赵望远,和简颂章同一天报道的新人,明明一直都是个神神叨叨觉得所有人都想害自己所以拒绝和别人多交流的人,这个时候跟着笑是什么情况?
可能是发觉自己已经被注意到,赵望远的头埋得更低,双手一摊摆出一堆大小纸符,“我照着画了点,或许有能破门的。”
言彻推了回去,“违法的。”
以及,潘卫真的不在这。
明明一路用着追位符,那种符对他来说极其耗力,但只需要将被追踪鬼怪气息注入就绝对不会有错,即使是现在它还显示屋里有人。
言彻拿过那张追位符看了又看,怎么都不觉得有问题,一些基础的理论知识他的确不能一字不差地完整复述出来,但手法不可能有错。
简颂章说:“如果你定到槐木身上了……”
那鬼怪就是槐木招来的,气息和它一样也再正常不过。
“那我……我要申请工伤鉴定。”
自己费心费力用上了追位符,结果没用,精气神全白用了。
“也不一定,可能是真的走了,你这一身肃杀气息哪个鬼不怕,我们到半路它就该跑了。”
言彻想说段毓就不怕,甚至还能骑到自己头上,但这里不方便说,他担心段毓那颗头藏在旁边监听。
这次也没有收获,言局长搬空了异调局仅有的几个人,结果跟一次团建活动没差。
再看追位符,言彻还是相信蛇皮怪的位置就在601。
他说了个自己不愿意想的事实,“还有一个可能,它完成了最后一次蜕皮,而我这个符定位到了刚蜕下皮囊上面。”
不止他,其他人也不愿意听到这个消息,即使邱岁宜和赵望远对此几乎没有了解也能听出不是个好消息。
“那么……”言彻双手交叠顶在下巴上,清澈的眼神终于在这次无功而返之后变得沉重了些,“现在潘卫,不,蛇皮怪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怎么做?”
言彻看向简颂章,期望这个专业人士多少给点意见,却不想他此时正啄米式打着瞌睡。
“简颂章?”离他近的赵望远小心翼翼去叫他,没回应后便直接一掌拍在他大腿,随后一秒抱头蹲下。
“……那个,也不用这样。”
简颂章醒了神,被打断瞌睡让他看起来周身气压极低,没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句:“选C。”
赵望远颤颤巍巍地抬头,“哥……你不会,被我打坏了吧?”
不,言彻心说,他可能只是梦回自己青涩的学生时代,现在梦还没醒。
言彻咳了声来缓解这一局面,“总之,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查到潘卫的行踪。就,段毓……”
他和段毓一对视就卡了壳,随后才一字一顿道:“你看看跟其他没有实体的小鬼们能不能问到什么。”
“我先找到能直接吃了他吗?”
“不能!”
言彻和岑云舒几乎同时出声,在她不甘的一声“哦”里,这次短暂的讨论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