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 第4章 第 4 章

林可意在工位枯坐一天，销售部再没人回来。

到了收工时间，她犹豫了一会儿，只能打卡离开。

她走到前台，章雪早已拎包走人，公司只剩寥寥几人，大部分同事都已按时下班。

林可意又看了眼静悄悄的微信，略感惆怅地在廊厅等电梯。

从柏锐往下，电梯陆续停靠不同楼层，职业干练的上班族陆续走进。

他们笑着商量晚饭的去处，又或跟同事谈论未尽的工作，后来进来个卷发女生，她抱着一束花，正兴高采烈地打着电话跟送花人软语撒娇。

林可意远远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颇能共情般嘴角微牵。

每一个在外打拼的普通人都会有这样偶然的瞬间，这座城市太大，衬得自己万分渺小，朋友寥寥，家人遥在他乡，这样陌生而庞大的落寞轻而易举笼罩心头，孤零零的身影像被涂抹上淡淡哀愁。

她在最里面的角落观察着他们，心底不能说不羡慕，也盼望有朝一日能变成被人观察的对象。

她随着人潮挤进地铁站，朝城市另一端靠近。

林可意跟另一个女生在老区合租，她上周才刚收拾东西搬进去，而室友连着几天都没回家，两人总共就见了一面，算得上十分陌生。

她今晚到家推开门，入眼瞧见双精致的黑色细高跟。

鞋柜外堆了几个奢侈品纸袋，而她的拖鞋被挪到了最角落。

赵子欣窝在沙发里捧着手机咯咯笑，听见门边动静乜眼瞧来。

林可意难得见她，忙笑着道：“hi，子欣……”

话音未落，赵子欣的视线已回转到面前iPad，嘴边笑意不减，几乎把她当空气。

林可意一怔，只能尴尬地弯腰脱鞋，规规矩矩摆在一边，光脚踩了几步穿好室内鞋，慢吞吞走回小卧室，包包挂好，门一关，好像才敢呼吸。

她当然不会认为赵子欣讨厌她，无缘无故的，何况她们才认识几天？

林可意没想太多，她看了眼时间，准备去厨房煮碗面当晚饭，或许也可以问问赵子欣要不要一起吃？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么，跟室友搞好关系总没错的。

她重新扎起长发，拉开门，夸张的笑声再度扑进耳腔。

林可意朝客厅看了眼，赵子欣笑得整个人躺倒在沙发上，面前已摆了份外卖。

她只得转进厨房，打算煮份拌面，一拉开冰箱，前几天去超市买的沙茶酱不翼而飞。

她低低“咦”了声，还在想是不是自己马虎，犹疑把着冰箱门，客厅的笑声已戛然而止。

赵子欣趿着鞋朝她走来，脚步停在身后。

林可意热心问：“子欣，你要拿什么？”

赵子欣古怪地瞥她一眼，沉默几秒，有些不悦道：“哦对了，你搬过来那天我忘记跟你说，冰箱不可以放罐头，会有味道我不喜欢。”

林可意一怔，半晌没回过神来，又见她一字一顿格外严肃地说：“你那个罐头我已经扔了，下次注意。”

她杏眼稍瞪，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子欣，“扔了？！”

她又下意识往冰箱侧架瞥了眼，长睫扑闪着，声音很克制，“可那个是密封的玻璃瓶，不会有……”

“怎么会没有味道？冰箱只能放新鲜的水果蔬菜，所有带味道的东西都不准放进去，你别这么自私好吧？公共区域的设施是大家一起用的。”

赵子欣翻了个白眼，瞥了眼锅边的鸡蛋面，冷冷道：“还有，用过厨房之后必须要弄干净，不要惹蟑螂，好恶心！”

她撂下这句警告，握起手机嘟嘟囔囔地回了房间，门“砰”一声关紧，好似延续发泄着这一刻的不满。

林可意僵在原地，根本没有反应时间，解释和追问全被封印在小小的厨房。

锅里的水已咕噜咕噜冒泡，顶上那盏冷白圆灯照下来，整间屋子像没一丝暖意。

那罐沙茶酱她买来后只挖过一勺，确保盖严实了才放进冰箱，却被赵子欣一句轻飘飘的已经扔了给潦草处决。

她没受过这样的冲击，简直不敢相信。

又是那阵挫败感……

林可意落寞地煮了碗素面端进房间，又再折返厨房把卫生做好，这才回房间坐下吃晚饭，结果越吃越郁闷。

她当初找房子有些匆忙，只看了通勤距离，又见赵子欣是同龄人应该能聊到一起，所以没考虑太多就稀里糊涂下定，结果搬进来后才发现事与愿违。

这里虽然离地铁不远，可早晚高峰限流很厉害，说是正经小区，但因为房龄久离主城区远，许多业主早已搬离，住客大部分都是外来租户，素质参差不齐。

更无奈的是，她的合租室友似乎并不太好相处……

林可意搅着已经有些发坨的面条，兴致恹恹地咬了口鸡蛋，手机忽然震响。

微信闯入一条视频邀请，她忙把碗推到一边，抽了张纸擦干净嘴，顺手理了理头发，这才点开。

屏幕那边出现一张精神气十足的脸。

林广瞧见女儿，登时露笑：“可可，吃饭了吗？”

不等她开口，旁边有个年轻男声抢话：“都几点啦老爸，吃宵夜都够钟了。”

林可意笑笑：“我吃过啦！”她顿了顿，又问，“爸爸今晚又值班么？”

说话间，镜头里已挤进两个人，她哥林骋在后边挑了挑眉，一如既往爱装酷。

林广笑呵呵地解释：“今晚跟你哥一起值班，他刚出完任务，回家洗个澡就去所里，我想着正好打电话问问你什么情况。”

林可意将手机放在支架上，一手托腮，笑盈盈看着家人，原先的郁闷一扫而空。

“我很好啊，你们不用担心！”她笑得很真诚，像是怕他们不信，语速很快，“公司在市区有一栋写字楼呢，是大企业来的。我住的地方也安全，在小区居民楼，室友是个女生，挺好相处的。”

她此时此刻终于深刻体会到，撒谎的人会下意识添加细节，以期更有信服力。

林广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要好好跟同事相处，认真工作！知道吗？”

林骋已换上制服，边理腰带边嫌弃地吐槽：“少啰嗦啦，可可多好的脾气，从小就讨人喜欢，不可能跟人起冲突。”

林可意忍不住笑出声，心中窝起暖意，今天那些不愉快好似变得微不足道。

两人都赶着值班，林广也怕女儿上班一天太累，嘱咐她早点洗漱，又说有难处要及时和家里人沟通，林可意在这边一迭声地笑着答应。

视频挂断，她默默把面吃完，下意识看眼手机，才发现林广给她转了笔钱，金额不多，附言是让她按时吃饭，吃饱吃好。

她忽然有些别扭，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将这份酸酸胀胀的滋味咽进肚子里，拿着碗打开房门，隐约听见主卧那边传来赵子欣的笑声。

她动作很小心，进厨房快速洗干净碗筷，轻手轻脚走回卧室，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漱妥当，总算躺倒。

林可意入睡很快，迷迷糊糊中却听见隔壁传来哄闹的背景音乐，其中伴有赵子欣偶然的痴笑。

老房子隔音不好，她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隔日伴着闹钟睁开眼，她躺在被窝里发了会儿呆，这才略显疲惫地起床。

她换好衣服，简单收拾一番，又担心一早用厨房吵到赵子欣，打算到外边买早点，今天又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

上班高峰还未开始，她等来一部从车库上行的电梯，门打开，梁真和徐荔思正在里面闲聊。

林可意稍怔，忙进门打招呼，梁真友好地笑了笑，徐荔思瞥她一眼，皱皱眉，仍很高冷。

她有些尴尬地背转身，电梯只静了几秒，身后的对话仍在继续。

“余显扬后天的高铁？”梁真忽然问。

徐荔思快声答：“他改签了，今晚就回来，明天找个时间一起开会？”

梁真翻了翻手机，“明天不行，后天上午要跟韩总去趟大学城。你看着安排时间？”

“好，确认之后跟你说。”徐荔思静了几秒，“开盘那天韩总也在么？”

梁真笑道：“韩总比较重视亭洲的项目，大概率会在的。”

徐荔思了然地应了声，并没有表露更多情绪。

这一趟电梯没再停靠，很快抵达楼层。

林可意转过身跟二人道别，快步走出门。

走廊间飘来她恬柔的问好：“雪雪，你今天也好早啊！”

电梯门缓缓关上，梁真转头看向徐荔思：“这新人性格还不错，她现在在销售部？”

徐荔思凝眉，犹豫半晌才说：“真姐，你知不知道她昨天去了楼上找韩总？”

梁真轻笑：“你想什么呢？昨天周婧搞错了，以为她是新来的前台，所以才叫她去送文件。她回去没跟你解释？”

徐荔思耸耸肩，显然并不在意。

梁真：“小姑娘刚进公司搞不清状况也正常。”

电梯停下，她先一步走出来。

徐荔思欲言又止，闷了一会儿才说：“你忘了之前Vivian那件事？我真是第一次见韩总发那么大火，实在不得不多想。”

梁真话语一顿，看着徐荔思，“她只是个新来的实习生，不是陈总一手提拔上来的。两人情况都不同，干嘛放在一起比较？”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叹：“又不是拍TVB，哪有那么多算计，给新人一些机会咯！”

徐荔思略显意外，“真姐对她印象这么好？”

梁真语意轻快：“你跟我也是从实习生过来的，凡事都有个过程。而且她最后也不一定会留在销售部，凡事公事公办吧，没必要先入为主。”

徐荔思脚步一顿，若有所思陷入沉默。

她从梁真那拿了几份重要文件就回了销售部。

走过长廊，那道袅娜的身影就站在她办公室门外。

林可意今天散着长发，发尾有自然的弧度，两颊勾落几缕发丝，灯笼袖白衬衫扎进裤腰，水洗色卷边牛仔裤笔直熨帖，简单穿搭在她身上也变得与众不同，整个人洋溢青春朝气。

徐荔思撩眼扫量，只叹她外形实在太过惹眼，很符合外界对销售的刻板印象，可几次接触下发现她性子偏又是个温吞的，反差感极强。

她脚步不停，林可意察觉动静转头，忙咧嘴一笑：“徐经理早！”

徐荔思目光下落，瞧见她纤白手指略显局促地捏紧纸袋，居然还特地买了杯咖啡……

“进来。”她推开玻璃门，率先走进去。

林可意心中一喜，忙跟上，又听徐荔思嗓音利落：“关门。”

“好！”

她顺手把门带上，几步走近，把咖啡摆到桌上。

徐荔思没理会，“昨天和今天的小票都给我，钱转你微信。”她按开电脑，脸上的表情仍很冷淡，“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以后别自作主张。如果你对自己的定位真是跑腿，那趁早写申请转部门吧，销售不适合你。”

林可意摇了摇头，格外认真地望着她，“徐经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跟您说声抱歉。我知道我是销售部的实习生，不该在工作时间乱跑，昨天是我没分清楚主次。只是周助已经将工作交到我手里，我觉得还是要负责到底，起码要给她一个交代。”

她眨眨眼，悄然观察徐荔思的表情，见她并没有表现反感，声音稳了许多，轻轻呼吸，言简意赅地解释昨天去向。

“徐经理，我会认真工作的，无论轮岗结束后是否能转正留在公司，我都想在销售部有个好开始。”

她的语气无比虔诚，态度尤为端正。

办公室静了一瞬，徐荔思的目光终于挪到了她脸上，像在考虑什么，半晌才开口：“希望你一直记得这句话。”

林可意点头如捣蒜，忙说：“那……徐经理，我现在能做什么？”

徐荔思垂眸在键盘敲了一会儿，没再看她，“我先跟你说明白，你现在只是实习生，不属于任何一个销售小组。其他三位经理刚好都在外地出差，所以你暂时归我管。等他们回来也会交代你做事，自己机灵一点，你不是只对我一个人负责。”

林可意连连说好，安静听她继续说完。

“目前销售部的重心是亭洲的项目，我会让彭妍先带你了解情况，资料都找她要。”

“今天下班前给我个项目brief，明天带你出现场。”

林可意信心满满：“没问题！”

徐荔思挥挥手，这就打发她离开，“有事我会找你。”

林可意又说了声好，没走几步，身后声音追来：“昨天是韩总送你回来的？”

“没有没有，我打车回来的。”她回头笑笑，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徐荔思点点头，“你记得按流程报销车费，填好单找周助批，这项费用不走销售部。”

林可意有些懵，见徐荔思已开始了工作模式，不好再打扰，打算晚些再问问人。

她走回工位，彭妍已拿了沓资料等在桌边。

“你先把这几份看完，我要去营销中心开会，有不懂的你等我回来一起问。”彭妍又点点屏幕，“这是brief模板，有格式的，你对照着写噢！”

她说完几句，转头就往外走。

“对了阿妍，我想问问报销……”

“你找前台。”她给林可意甩了个方向，没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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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雪刚寄走一批文件，正在理回单。

她好不容易抽出空，按着空白报销单，笔尖点点，“这里，写名字、部门，事由就如实填咯，下面这行留给周助签字。”

她顿了顿，“一般小额报销走不到韩总那边的，他之前嫌弃工作效率太低整改过一次报销流程，不过你这笔费用是他点头的，虽然钱很少，但得走总裁办那边经手。如果你着急的话，可以看看韩总在不在办公室，顺便让他一起签好字，你拿回来，我帮你一起交去财务部。”

林可意直摆手，“不急不急，车钱不多，这点事不用麻烦韩总。”

章雪轻笑：“你怎么很怕韩总似得？工作上的事情他一向很好说话啦。”她看着林可意把单填好，也没再说下去，“如果韩总不在，你把单子留给周助就行，她会尽快给你批下来的。”

林可意谢过章雪，没计较她的话——她害怕韩绍么？好像也不至于。她单纯觉得韩绍不好接触，更看她不顺眼。

毕竟昨天的工作汇报可说不上顺利，尤其，她好像还冒犯到了他的女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