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 第14章 第 14 章

林可意庆幸她做事还算有前瞻性，前几天她约翟晓晗去逛街，刚好买了几套应付正式场合见人的衣服。

天气渐热，她挑了条黑色的交领长裙换上，腰间装饰系带围了两圈，更显身段玲珑有致，长发摘落披在身前，稍稍抹了浅杏色的口红显得精神些。

她换上那双搭配的方扣单鞋，整个人瞧着柔婉清丽，气质脱胎换骨，青涩稚嫩的学生气被悄悄抹去。

今天是周末，赵子欣又跟男友去了自驾游，她本还打算偷偷约翟晓晗过来打火锅。

余显扬一通电话打乱安排，她庆幸还没来得及买食材，否则放进冰箱被赵子欣见了又要挑刺。

她心急火燎打车出门，生怕迟到搞砸工作。

那家饭店离柏锐不远，是扬城一家知名老字号，老店在云山那边，这些年上榜米其林接连摘星，俨然成为扬城必吃榜清单之一。

林可意之前听司遥她们聊天时提起过，一直也想尝尝鲜。

市区这间是新开不久的分店，装修审美年轻而有格调，很适合商务宴请。

她卡着点赶到饭店门口，下车理了理仪容，这才快步走进明亮干净的玻璃门。

大堂开阔宽敞，左右各摆了沙发给客人休息茶歇。

林可意站在门边环视一圈，不远处，穿戴整齐的领班已迎上前来带客。

她还没说完意图，沙发那边有人站起身，远远地盯着她打量片刻，边走边说：“这边！”

她转眸看去，余显扬正朝她招手走来。

他今天穿着身米色休闲西装，发型特地打理过，看起来格外重视这次饭局。

他看清林可意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光芒，面上藏不住的惊艳。

“师妹，你平时也该多打扮，形象好在工作上是优势，可别不好意思。”余显扬说话很直白，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林可意被他看得不自在，有些不习惯地缩了缩肩。

“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讪讪一笑，稍别过脸，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余经理，我们现在等客户来吗？”

“齐总提前到了，已经在包间等着了。”他说完，对领班说了房间号，带着林可意朝电梯厅走去，“齐总也是原州人，不过一直低调……他家之前是原州首富，搞矿起家的，不差钱。”

余显扬压低声音，朝林可意挑挑眉，表情意味深长。

林可意懵懂地附和一声，对这话没多少感触，默默觉得他总将这些有钱人奉为谈资显得莫名滑稽。

“他成家有几年了，孩子多，买下最大的复式户型不成问题。”余显扬总算说到重点。

林可意这才了然地应声，家庭人口多的确需要大空间，余显扬能迅速匹配不同客户需求，职业敏锐度在线。

他这人总是这样矛盾，一会儿让林可意觉得不舒服，一会儿又能表现出某些令人佩服的点。

她默默跟着余显扬上了二楼，领班带他们在走廊转角停下。

这间包厢的雕花房门就足有半面墙宽，林可意抬眸从下看到顶，眼瞳微微睁大。

站在门外等候的一双侍应推开半边房门，领班小姐在前带路。

林可意踏进铺满地毯的房间，头顶硕大的水晶灯璀璨奢华，光芒照过面庞，她这刻才觉得有些紧张。

她之前虽然跟着余显扬见过许多客户，可从来没参加过正经商务饭局。她不断回想着该有的餐桌礼仪，免得一会儿表现不得体惹来麻烦。

右手边的回形沙发坐了几个人，看来那位齐总也带了其他陪客。

林可意跟着余显扬往那边走，脚步稍缓，视线不经意挪正，猝不及防的刹那，她掠见韩绍那张凌厉英俊的脸。

目光相触的瞬间，她步子一顿，眸底漫起一丝不可思议。

那位齐总倒客气，见了余显扬主动起身相迎，半点也没有大金主的架子。

“抱歉抱歉，齐总。不知道您在附近谈事，我本该提前来安排好的。”

余显扬姿态谦卑，躬身握手，他明明也瞧见了众星捧月端居上座的韩绍，可面上镇静无比，丝毫没有失态。

他安好待客之礼，忙又转向不动如山的韩绍，稳声道：“韩总抱歉，没料想您今晚也赏面过来，是我有疏忽。”

他话音才落，齐总又笑道：“没事啊，显扬，不用见外。下午的事情谈得比较顺利，结束早，我正好顺路散步走过来，怎么能算你迟到？”

齐总年纪稍长，身材比其他人略显富态，笑呵呵的模样看着格外亲切。

林可意就算再菜鸟，也知道余显扬当着大老板的面犯了个低级错误，她见惯韩绍冷脸，心底不由为他捏了把汗，不知如何下台才好。

谁料韩绍的反应与她臆想背道而驰。

他虽面色疏淡，总算抬头看向余显扬，语意平直：“坐吧，齐总说了不计较，今晚你多陪他几杯就是。”

微妙的气氛一触即散，众人也格外捧场地陪笑起来，纷纷调侃几句，余显扬神色稍缓,又连说几句好听话,落落大方坐在了对面沙发。

韩绍微微垂下眼，目光只在她身上逗留一秒，转瞬滑走。

林可意只得拘谨地站在一旁，安静听众人闲聊。

这场饭局的主角都像没见着她那般，没人主动搭话，她当然不好贸然开口自我介绍，显她多想喧宾夺主似得。

唯独坐在齐总身边那个皮肤黝黑的瘦高个，眼睛止不住往她身上瞟，形貌略显猥琐，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盯了林可意几眼，视线转向韩绍，忽而摸出烟盒，抽了支烟顺手在耳朵后夹住，这才客客气气地给其他人分派。

首先递到韩绍面前，人半离座，语气谄媚：“绍哥，来一支？”

韩绍眼皮也不抬，修长五指稍稍一摆，“多谢，我不抽烟。”

那人还不心死，又笑眯眯道：“啊？我听开少爷说你没戒烟啊！他居然骗我！”

这话说得极微妙，字里行间都在透露他与对方关系颇为亲近。

韩绍稍敛眸，转过头冷觑着他，“你认识陈开？”

“我们是铁哥们儿啊！昨晚才一起在Fallen喝酒。”他一顿，朝前挤了挤，“绍哥有兴趣的话，今晚我开个台大家一起happy？”

“是么？陈开没跟你说过，我从来不跟他喝酒？”韩绍唇角稍挑，眸子沉静熠亮，冷淡的目光在他脸上碾过。

这句话语意不明，场间气氛骤然一僵。

那男人面色稍滞，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支支吾吾还没答上话，又听韩绍轻嗤：“因为他喝不过我。”

众人又发出一阵爽快笑声，纷纷揶揄韩绍爱唬人，黑色幽默炉火纯青。

林可意躲在沙发后边，悄咪咪抬眼偷看韩绍的表情，他脸上明明带了丝笑意，可她觉得他根本没心情跟那人说话。

太明显了……韩绍敷衍人的模样连她都能看出来，这帮生意场的老手又怎会不清楚？

可是真真假假的，谁也不敢再深究，韩绍无疑是他们当中的绝对主角。

林可意腹诽着，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韩绍忽而撩眼瞥来，她的目光像倏地被冰锥削过，她一怔，下意识心虚低下头。

又被抓住了……好倒霉。

林可意的耳梢不争气地微微泛红，再不敢朝他那边看，不经意转眸，见屏风之后有个男人边擦手边往这边走。

她仔细瞧清楚，心底一怔，居然是那天见过的酒吧老板温景航。

“哎……你不是，”温景航看了两眼，认出她是谁，抬手轻指，又转头看向韩绍，刚要开口。

林可意忙低头小声道：“温总好。”

她这声称呼很商务，又没多说别的，温景航是何等人精，当即回过神来，心道有些话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提起。

他爽朗地笑了笑，低声回应林可意，径直朝男人堆走去。

林可意暗暗吁了口气，心想还好反应及时。

她保持着站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难以忽视其他人的声音。

几句闲侃，林可意才知温景航跟这位齐总关系不错，受邀一起来当参谋。

而韩绍是温景航带来的贵客，这本就是柏锐的生意，又因大家都在扬城发展，温景航早想介绍彼此认识，毕竟多个朋友不是坏事，于是才有这阴差阳错的饭局。

这些是能摆在明面上闲聊的琐事，大家都在附和说有缘。

至于深一层的事实，韩绍自然肯给温景航面子，再说，原州齐家实力不容小觑，他对这位小齐总也早有耳闻，朋友都说是个可靠诚实的生意伙伴。

韩绍今日见他一面，短短接触下来也觉外界所言非虚，只是他带来的作陪的那个年轻男人……

韩绍稍蹙眉，余光瞥了瞥举止轻浮的瘦高个，他身上穿了件Thombrowne的经典衬衣，鞋是LV黑白Trainer，有明显的穿着痕迹，周身都是品牌里相当入门却又非常显眼的款式。

他自称阿佑，是河北人，家里生意做得大，拥有某个品牌连锁酒店在津冀地区的经营权。

韩绍对此不置可否，懒得拆穿，他太清楚跟陈开称兄道弟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只是好奇齐总怎么会跟这种人有来往？

目光回转的刹那，他留意到阿佑的视线再次投向站在沙发后装木头的林可意。

男人看男人永远直白而锐利，他能清楚分辨出阿佑眼神里的冒犯和垂涎。

而那被盯上的人还傻乎乎站在沙发后当吉祥物。

他在心中默叹，不留痕迹地摇了摇头。

人到齐后不久，菜也上了几道，余显扬便招呼大家上座。

韩绍和齐总推让两句，最后也没把场面弄得太商务，双双坐在正副主位。

他们俩坐好后，其他人才陆续坐下。

这个包间里的圆桌格外气派，中间安置了硕大的山水石屏，活水潺潺，装点的花艺都是一次性的鲜花，连半片枯萎的花瓣也没有。

林可意没见过这阵仗，只觉又新奇又漂亮，盯着那株绣球看了许久，直到鼻息间忽而窜入一阵呛辣的烟味。

阿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拉开椅子，看了余显扬一眼，目光直勾勾落在她脸上再没挪开。

“余总，刚刚大家顾着聊天，一直没机会跟这位大美人认识呢！”他对林可意作了个请姿，绅士般邀她落座，“你也不介绍介绍？”

“不不……您先坐，您先坐。”林可意心知自己来头最小，连声推让，怎么敢让客人主动。

“佑总最爱开玩笑，这是我们销售部的优秀员工，林可意。说来也巧，我们以前一个中学的，是我师妹。”他殷勤替阿佑介绍，忽而又转头对齐总笑道，“她也是原州人。”

齐总听见家乡立刻来了兴趣，终于正经看了看林可意，“真有缘啊，林小姐。难怪显扬今天带你来吃饭，看来副主题是叙旧局？”

林可意温柔地笑了笑，说了句不出错的场面话：“齐总抬举了，我今天抱着学习目的来的，希望不让大家见笑才好。”

余显扬趁热打铁道：“大家都是原州人，齐总又大有作为，向来很喜欢提携小辈。师妹，你快跟齐总加个微信，以后有机会也能多交流。”

话音落下，席间各种各样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林可意身上。

她忽一愣怔，不防余显扬居然这么直接。

她迅速朝齐总的方向瞥了眼，另一位当事人脸色并无异样，到底见惯大风浪，年纪又比他们大出许多，有什么心思不会轻易表露。

林可意站在原地挪不动步子，她心底觉得不妥当，可又不知道该如何下台，时间拖得越久场面越尴尬。

像是冥冥中下意识的动作，她悄悄看了眼韩绍，带了些求助的心态。

韩绍竟也沉默看着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有种无措涌上心间。

韩绍静觑着她，一秒、两秒……紧跟着，林可意察觉到他动作极轻地点了点头，下巴稍顿，指向齐总，转瞬间已不动声色挪开眼。

“在座都是生意场上的前辈，能学的东西有很多，你难得来这样的聚会，不如一起都加上。”韩绍淡声开口，三言两语缓解了略显微妙的气氛。

林可意心弦一松，满是感激地看向韩绍，而他的视线并没为她的目光停留。

众人又再附言称是，显然把韩绍的话当作金科玉律。

林可意总算捏着手机快步走上前，谦虚地躬身扫描齐总递出的二维码，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待她挪步，温景航已主动凑上前来，笑嘻嘻地点了点她的手机屏幕，调出二维码。

“林小姐，我来扫你。我齐哥是大哥大没话说，一桌臭男人有手有脚，哪有让女孩子跑老跑去的道理？”

她讶异地看了看温景航，视线又不自觉落在韩绍脸上。

他气定神闲喝着茶，并没有阻止温景航的决定。

或许是看在韩绍的面子，又或许得益温景航的主动，那些男人陆续走上前来跟她加微信、递名片。

林可意逐一接下，礼貌感谢，有一种极不真实的错觉。

在黑压压的人影之外，她越过缝隙瞥了瞥韩绍，他被顶灯照落的暖光笼罩，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层淡金，威严夺目。

林可意心底微跳，一时忘记挪开眼，遽然间被韩绍的目光擒获。

他沉声：“都加好了？”

林可意怔然回神，忙点点头，“谢谢韩总，也谢谢各位前辈不吝赐教。”

“大家都坐吧。”韩绍没再看她。

林可意惴惴不安地走回座位，迎着余显扬意味不明的目光坐下。

她右手边空出的位置本来是传菜的地方，可不知刚才发生什么，阿佑挪了张凳子坐在她身旁。

眼下她被余显扬和阿佑包夹在中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