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正确的路上。”
秦邺本就情绪不稳,一听这话,直接被气笑了。
他知道秦景旭这话,言下之意就是父子两个之前怎么闹得不愉快,都另说,现在对于秦景旭而言比较紧要的,是要让他和周清分开。
回到秦景旭所谓“正确”的路上,无论商业联姻还是自由恋爱,最低限度,他的另一半得是位女性。
父子两个斗了太久了,秦邺把秦景旭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二十九岁这年,他很惊奇地发现,这个世界上除去周清之外……
秦景旭这个老不死的,是唯一能毫不费力就逗得他发笑的人。
他抹了把脸,装模作样地问秦景旭,“怎么叫正确的路。”
秦景旭听出来这其实是不想跟自己多说的意思,但他没有轻易放弃。
他坐在秦家老宅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视线投向窗外,出神地看着角落伸出头来的大马士革玫瑰。
那一面大马士革玫瑰花墙,花费了他不少财力和精力,他聘请最好的花匠,给了花匠无限度的可支配的金钱,用于让那面花墙在冬日里保持绽放。
可最近一段时日,他却总有种难以维系的感觉。
这个结果不是秦景旭乐于看见的,于是他很快移开视线,不再关注不顺他心意生长的植物,转而专注于和长子的交谈。
“你不要现在被感情蒙蔽了眼睛,阿邺,无论秦家还是辉业,都很需要你有一个孩子。”
“你不想有自己的小孩吗?你一直觉得我的教育方法是全盘错误的,你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小孩,让我看看,怎么样才叫正确。”
“你得有一个孩子才行,阿邺,她也一定是这么期待着的……”
苍老的声音潺潺从手机里流淌出来,周清坐在秦邺身边,很难将声音的主人和一个月前用手杖重击秦邺膝盖的人联想在一起。
那次宴会,秦景旭给他留下了异常糟糕的印象,以至于现在秦邺只是和秦景旭打电话,他也不敢多做言语。
可很快,周清便发现无论秦邺想不想承认,秦景旭对于秦邺的影响,都是过分巨大的。
尤其当秦景旭说到“TA也一定是这么期待着”的时候,周清注意到秦邺已经被气得目眦欲裂了。
那双怒睁的灰色眼眸紧紧盯着手机,周清毫不怀疑,秦邺是想把秦景旭撕成碎片的。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拉着秦邺的手安抚安抚,可秦邺先一步伸手,一拳头重重的砸在矮几上。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你在期待我跟女人结婚?嗯?你是真情实感的觉得你们秦家的神经病基因有传递下去的必要?”
“醒醒吧,老不死的狗东西!老子这辈子不跟女人结婚,已经是给你们老秦家积德了!你就不能对老子有点感激之情,尽早去死吗?!”
“你要怎么才肯去死?是不是因为我活着所以你才抱有幻想,总是认不清你的问题,那要不……”
秦邺骂的一句比一句难听,可最诛心的那句话,却在最后关头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因为毫无预兆的,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身边的周清,突然就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他眨了眨眼睛,面上茫然空白了一瞬,下一秒,眼泪就无声地落了下来。他感觉到周清在拉他的手,没有嫌弃他崩开的指节已经鲜血淋漓,紧紧拉着他的手,往心口的位置按。
从始至终都很轻柔的举动,没有绑带,也没有无法挣脱的安保人员,只要他愿意,就能够毫不费力的自由行动。
但他就是镇定下来了。
等到再开口时,他仍旧有些气喘,但较之刚才,已经平静了不少。
“但我为什么要去死呢,该死的只有你,秦景旭,你去死吧。”
周清安安静静的,哭的视线都模糊,听见这话,抬手拍了拍秦邺的脊背。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助纣为虐,可仍旧阻止不了夸奖的话脱口而出。
“做得好,做得好……”他偏头亲了亲秦邺的面颊,温声说话,“冷静点,你会做得很好的。”
秦邺拉着周清不说话,但又忍不住在心里认可周清的话。
他和秦景旭不一样,他就是可以做得很好。
以前他无数次想过要用自己的死亡去惩罚秦景旭,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意识到那太亏了,秦景旭根本不配。
秦景旭那种人,就应该孤独的死去,死后下地狱,要转生,那也得进畜生道。
头一次完整的把难听话说出来了,没有被打,也没有被安保人员压在地上,秦邺浑身舒坦。
他试图体面地跟秦景旭道别,具体做法是心平气和地劝说秦景旭,下次来消息,最好是秦景旭的死讯,而不是都现在了,还试图干扰他的生活。
可秦景旭先一步出声了。
“我是你父亲……”
秦邺脸色一垮,又不高兴了。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手机,被周清搂着一遍又一遍的顺毛,好歹是冷静下来了一点。
“从你想把秦黍送去特殊管教学校起,哦不对,早一点,从你把我妈关起来,你就不是了。”
“可是秦家一直是如此的,阿邺,如果不是你多事,后来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问题。”
“一直如此!一直如此难道就对吗!”
秦邺本就难以控制情绪,一听秦景旭平淡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挣扎着想要扑向手机,明知道不能对秦景旭造成任何伤害,可依旧试图做出暴力的举动。
他眼眸通红,被周清哀求一般抱着腰,才浑身僵硬地坐回到沙发上。
“你明明可以像你父亲一样,利益交换商业联姻,谁都不伤害,可你偏偏要用所谓的情啊爱啊哄骗她!”
“你明明知道她受不了你这个神经病,你为什么要骗她!你骗她为什么不骗得干脆一点,要让她看见我和秦黍过成那个鬼样子!”
秦景旭适时出声,“纠正一点,那是你让她看见的。”
听见秦景旭打断自己的话的时候,秦邺已经感到不妙了。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捂周清的耳朵,可也已经晚了。
“顺便一提,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从楼上跳下来。”
秦邺喉头一哽,原本准备好的反击悉数被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他崩溃的对上了周清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睛,想要为自己辩解,可唇瓣颤抖着,始终说不出连贯的字句。
他绝望至极,对秦景旭的厌弃再度高涨。他就知道,秦景旭是见不得他好过的,每次他的生活好转一点,秦景旭就会突然从阴沟里跳出来,试图把他也拉下水。
他要想一个法子,把秦景旭弄……
温暖细腻的指腹落在了眼尾,秦邺瞳孔一颤,眼睑抬起来,对上了周清担忧的视线。
他感觉到周清在揩他眼尾的泪,下意识眨了眨眼睛,突然听见周清低声的催促。
“说话啊,反驳他,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那么能言善道呢。”
秦邺抿唇,定定地看着周清,根本分不清自己在跟谁说话。
“不是我让她看见的……她本来就是因为我和秦黍,才会愿意被关起来。”
“那天我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秦景旭想把秦黍送去特殊管教学校,我知道那里,每年都有学生被打死。所以我去求她,拜托她出面让秦景旭放弃送秦黍走。”
“秦景旭每年都说,真的每年都说,他说他爱她,我真的以为他爱她……”
“但秦景旭没有答应。”
对于秦邺而言,母亲一直是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
都是救命稻草了,那一般时候,肯定触碰不得。所以小时候被打,被不分缘由的责罚,他都咬咬牙忍耐下来。
最为紧要的那次,秦黍被送走的那天,一开始,他也想自己想办法。他试过哀求秦景旭,用未来换取秦黍回来,可秦景旭不为所动。
因为他提出的筹码,在秦景旭看来,是用自己的东西,换取自己的东西。
根本是不成立的交易。
去找母亲,是秦邺走投无路的最后选择。那张他揣着许久的、幻想中的免死金牌,在秦黍被送走的那天,他觉得是时候要用了。
他以为秦景旭真的爱自己的母亲,却不想一切都是他的错觉罢了。
母亲的请求也被拒绝,秦邺掉头就跑了出去。他气愤至极,下楼的时候已经计划着,要去抢一辆家里的工作人员的车。
他没有驾照,但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开,生命安全暂且放在一边,他想去拦下送秦黍走的那辆车。
但他甚至没有跑出院门。
那个在后来被周清夸奖说漂亮的院子,实在是太大了。秦邺拔腿往外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佣人的惊呼与哭叫。
他下意识回头,只看见母亲直直下坠的身影,在触及地面的那一瞬间,绽开数朵血花。
血色蔓延开来,秦邺浑身紧绷,抬着僵硬的腿往母亲身边走了两步,在看见那双睁开的、没了焦距的眼眸时,蓦地又停了下来。
他抬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只在对上阳台上满眼憎恨的秦景旭的视线的时候,隐隐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问。
为什么不是他呢……
用这副模样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分明应该是秦景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