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提着裙角摸进屋子里来,脚步轻轻的,宝珠瞥见了没做声,一双小手捂住了阮宁芙游思在铜镜中的双眼。
感知着眼皮上柔嫩的掌心和力道,她立刻意识到是谁,嘴角微微翘起。
来人故意粗着嗓子说:“猜猜我是谁?”
阮宁芙说:“是小阿玥来了”,她抓住覆在眼上的小手,将人拉到正面来,看她欢快的神情,亲昵问道:“能出门了?可是好利索了?”
“都好全了,母亲说最后给我一天假胡玩,明天就去读书。”说着话,顾玥嘴巴渐渐噘高。
宫宴前一天夜里,顾玥肚子疼,大夫说是小儿闹肚子,开了些药。
头一天下午就已经无碍了,只是人有些虚弱,说是腰酸腿软,便又休息了两天。
今天是第三天。
顾玥摇摇阮宁芙的手,说道:“嫂嫂,我们一起玩吧。”
小狗果果钻到了两个人中间蹲坐,乌溜溜的大眼睛仰视着两个女主人。
“玩什么好呢……”
两个人都没什么注意,各自思索着,想着想着,阮宁芙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将顾玥引到近前,摸摸顾玥的小辫子,顾玥有点害羞的抿抿唇,阮宁芙说:“嫂嫂一会儿要去一趟铺子,等回来的时候给阿玥买一些好玩的东西好么?”
顾玥有点犹豫,看着阮宁芙,仍是听话,说道:“那到时候嫂嫂和我一起玩好吗?”
阮宁芙笑着说:“好,当然好。”
如此,说好了买藤球、彩色毽子、陀螺等物,别了顾玥,阮宁芙从院子里出来,在侯府西侧角门上车离府,往城东宣阳坊去。
她在那儿有一间绸缎铺子,是前两年拿银子一起置办的私产,铺子位置好,后来收入一直不错。
马车叮当,街市繁华。
阮宁芙半闭着眼睛,心里想道:与李傲一起做波斯人买卖风险太大,若是为了赚钱,不如先好好经营手里的铺子,正好前段时间掌柜还送信到侯府,说今年春夏的新料子这两天就到了,问她要不要看一看。
到地方,宝珠扶着阮宁芙下车,铺子叫锦绣阁,开门迎客,店门两旁贴着两道红色对联。
老掌柜张福惊喜女主人的到来,亲自出门迎接,“夫人您来了,小的有失远迎,您快请进快请进……”
阮宁芙笑着说:“这不是春天了,前段时间听见你说店里来了新料子,今天顺路来看看。”
于是掌柜让人上茶,吩咐两个小二将新进来的好货拿来。
张福在一旁说:“都是新来的,我挑着花色好的留了一些,没有多留,想着让您掌掌眼,看哪个好再多要一些。”
阮宁芙净手,交代宝珠:“阿玥的玩具,你去看着买……不,还是一会儿叫个货郎过来,再让人去买些小孩儿喜欢的蜂蜜点心来。”
小二手里拿来的,秋香色的软烟罗、淡黄色鱼牙绸、水红色妆花缎、各色的正绢……一样样在眼前铺开,阮宁芙低头查看颜色纹理,伸手捻摸布料的质感和薄厚。
张福在一旁讲解介绍。
而另一边,一家酒楼的某个包厢中。
顾怀风正和一个衣着似商人的年轻士人同席对坐,这个年轻人就是李傲,几年前更像读书人一些,现在更像是商人。
官宦人家也常有子弟从商,士人少有不治产,李傲这样的士人也不少见。
满桌热腾腾的酒菜,顾怀风和李傲在其上碰杯,顾怀风浅浅喝了半口,李傲一饮而尽,撂下一丝残酒也无的酒杯,他瞟过顾怀风面前八分满的酒杯,笑哈哈说道:“只喝这一点,是不是怕嫂子知道不高兴?”
顾怀风道:“近日外使在京,恐怕寺中几时有事,不宜多饮。”
“兄长早说,我们以茶代酒……”李傲给自己塞了一筷子牛肉,胡乱吞下去说:“几时方便你我痛饮尽兴。”
顾怀风微微一笑,李傲抬头问道:“海运的事儿顾兄考虑得怎么样了?”
“水火无情,海运迢迢,十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且容我再考虑两日。”
李傲笑眯眯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扶着桌子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咱们人能等,船却不能等了,再有一个半月,往波斯去的船就要从伶仃洋出发了。”
“再回来就得是一年之后,若赶不上这一程,咱们就算是白白抛却了一二百万两白银。”
李傲读书不行,长相只是普通,但他的双眼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的意志随着他的语调澎湃起伏。
顾怀风尚有两分理智,他犹豫片刻,说道:“可否再请二三位朋友一同入伙?”
李傲无奈道:“不是我不愿意,主要是高家那边,波斯商人走的是高监察的门路。虽说高监察的妹妹是贤妃娘娘,但这事儿若让人捅出去恐怕也不能善了,到时候得罪了高家,再引得皇上震怒,恐怕你我兄弟二人也要受牵涉。”
李傲摇摇头,说道:“顾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旁的人我实在是不敢赌,终究是事以密成。”
顾怀风沉默。
李傲道:“还有一件事我从前没说过,波斯商人的免税符节限期只到永平十一年二月,算来只能用三年。高监察胃口大,波斯商人年老,也不确定过两年还会不会再跑海运,你我兄弟若是做海运,最挣钱的恐怕只有一两遭。”
和二百万两白银比起来,十万两也微不足道了。
到底是利令智昏。
顾怀风的心又跳起来了,他拿起酒杯,微微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心绪和视线。
只是还没得到阮宁芙的同意,他不是很想将这件事告诉父母和弟弟,想了想,说道:“且容我再考虑两日。”
他打算再去说服妻子,但素知她性格,“不同意”这三个字恐怕很难改变。
顾怀风不太乐观。
李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和顾怀风碰杯,仰头痛饮,顾怀风也喝掉了手中半杯残酒。
李傲说:“顾兄,你尽管去考虑,即使最终不做这笔生意也无妨,这些年弟弟没攒下家业,拿不出多少本钱,只找到这么一条小门路,旁的人我信不过,若没有顾兄,这一笔生意也与我无缘。你我兄弟一场,有钱一起挣,挣到了钱就多一笔家业,不挣钱也能在这儿喝酒!顾兄你说是不是?哈哈!”
听闻这一番话,顾怀风心中暗生愧疚,隐隐还有几分不悦。
自重遇李傲,二人合拍异常,除了长相,对方直将他一母同胞的兄弟顾怀南比到爪哇国去,现在看来,妻子阮宁芙也不似李傲这般爱他。
片刻之后,李傲笑着说道:“顾兄,你道一国一家如何兴旺呢?”
此言非问,见顾怀风注意力转过来,李傲说道:“自古以来,吾辈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在国前,若要治国先得治家。至于治家,那自然是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何为纲?主从也,上下也。”
“讲得就是,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要遵从父亲的教诲和命令,而我们自己,也要让家里的女人学会听我们的教诲和命令。”
“这样一来,一个家才能兴旺,这世间的女人多是头发长见识短。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说一些柔情蜜意的话,给些金银珠宝,怎样都好,但家里的主意还是要男人来拿。”
顾怀风心想:李傲有失偏颇,阿柔固然不是无知之辈,但他的后半句话却有些道理……
这些话只能当做他们男子之间的私房话,李傲说完就似忘了,一笑说道:“方才我入店时经过锦绣阁看见一辆车子,上面有永兴侯府的纹样,是贵府的人出门采买吗?”
锦绣阁是他夫妻二人的私产,算来店里应该上今年春夏的新料子了,顾怀风说:“大约是我夫人出来走走。”
李傲肃然说:“既然是嫂嫂经过,何不让人换桌席面,请嫂嫂来一聚?万望兄长赐我拜见嫂嫂。”
顾怀风想了想,说道:“好吧。”
他将这件事吩咐给了店里的小二,屋子里李傲让人撤了残席,开窗散去酒气,重新布设酒菜席面。
阮宁芙方看完布料,货郎被请到店门前。
两只柳编担子,上面五颜六色的玩具堆成高高的小山,有拨浪鼓、风车、陀螺、梳子、小镜、糖果、小画……应有尽有。
她在挑选给顾玥的玩具,一群小娃娃围着货郎的担子摸摸笑笑、叽叽喳喳,货郎怕被摸了东西,两眼不够用,说着:“要买什么叫你们家里大人来。”
挑了几样,她笑着从中捧了一捧糖果,放到宝珠手里,说道:“给孩子们分一分。”
告诉防备小孩和招揽生意的货郎,“糖果也算我们买的。”
货郎高兴:“是是,夫人要买什么尽管说,我这里什么都有。”
东西买齐了,和宝珠一起带着东西回店里,掌柜的站在一旁说道:“前些年圣上厉行节俭,颁令禁售了一批料子,咱们接手铺子的时候库房里有些不合制度的料子,当时您说要依律行事不再私下卖这些料子,恐怕布料不耐存成了损失,店里就将库房里的一些存货低价清了出去。”
怎么总是能想到或是听到这个人呢?
阮宁芙知道自己的脸色大约难看了一瞬间,一直觑着她面色的老掌柜张福讷讷,她说:“我记得这桩事,您继续说吧。”
张福说:“半个月前这条禁令取消了,您看要不要再进一些此类的货品?虽说贵重料子买的人少,但若是独咱们店里没有倒显得不如旁的店了。”
酒楼的店小二跑进来店来,到阮宁芙侧面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小的见过夫人,请问您是顾少卿的家眷阮夫人么?”
“正是,你有什么事?”
“小的是前方聚缘酒楼的店小二,顾少卿知夫人在这家店里,特意重摆了席面,请您过去店里一起用膳。”
不过今天也不是休沐日,怎么这个时间在吃饭?
阮宁芙奇怪了一下,说道:“好……我就来。”
她交代掌柜:“布料的事,您看着来就好。”
店小二引路,阮宁芙带着宝珠,一同往聚缘酒楼去,进了酒楼,一楼是大堂,二楼多是包厢。
上了楼,在旁引路的店小二说:“就在前头乙字二号房。”
阮宁芙顺着店小二手势看过去,只看见前头有个长相清秀面白无须的男子,像是太监,此人正在查看一个跑堂送来的菜肴,往上一看,正是乙字二号房。
一瓢冷水浇在心头,她蓦然停下脚步,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在皇宫里被宫女引到一个殿室,然后见到萧翀乾的那一次经历。
“我不去了,你就说找到店里我已经走了。”
不顾惊讶的店小二,阮宁芙带着宝珠转身下楼。
前方长相清秀白面无须的年轻人,对端着一盘烤鸭的跑堂说:“我们没要过这个菜。”
“客官,这就是你们要的,乙字二号房,香酥烤鸭一只。”
年轻人疑惑地说:“乙字二号房?”
方才引着阮宁芙来的店小二走过去,说道:“这是乙字三号房,二号房在前面……你看上面的挂牌。”
二人抬头一看包厢挂牌:二三相对,正好相反,再看同一排前后的一和四。
“一二三四”变作了“一三二四”
的确是挂反了。
“怪哉,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才有人注意到。
负责传话的店小二接过跑堂手里的饭菜,说道:“正好我去送,你找人把牌子换回来。”
一准是收拾卫生的人换错了,他们这些酒店的老人送菜不用看号牌,只有几个新来的才总看。
跑堂将新出锅的烤鸭和没能成功请到阮夫人的消息一起送了进去。
阮宁芙回到家,亲自送去顾玥的玩具,陪着她玩了一会儿。
甩骰子的时候,顾玥说:“嫂嫂,哥哥不会喜欢别人的。”
“是么?”阮宁芙笑了笑。
孩子清澈的目光中闪烁着认真的安慰,她想自己也许成了别人眼中的可怜人。
摸摸顾玥的头顶,她说:“别想那么多。”
不知不觉,夜色渐渐深了,回到蘅芳院中的阮宁芙于书房中弹琴。
琴声悠悠,和夜色交织在一起。
故乡的曲子,就像是故乡的月亮,阮宁芙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想,今天在酒楼里,也许是她眼花,把三看成了二,又或者没看清前面的甲乙丙丁。
作为皇上怎么会来这样的小酒楼呢?
但民间流言说太祖皇帝活着的时候,经常在都城中匿名闲逛。
那个不一定是太监,里头的人也不一定是皇帝。
惊惶尚在心中,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跑出来作乱。
长此以往,怎么得了呢?
曲子尚未完。
桂香站到了书房门口,面带怒色,气冲冲地说道:“夫人,世子去了巧儿的屋子。”
这一去就是一整夜。
但当时,阮宁芙兀自弹琴,面色不为这桩事惊动,她说:“知道了,你去吧。”
桂香欲言又止,仍是走了,一旁书桌后算账的宝珠放下手里的笔和账本,看向阮宁芙。
阮宁芙容色不变,淡然平静,琴音依旧。
指尖微动,弹拨琴弦,音声婉转。
一息之内,琴弦三颤,音声忽裂,一道银色琴弦凌空飞出。
阮宁芙往后躲了一下,半空中琴弦抛落,右手掌心移至眼前,食指的指腹裂开一道纤细的口子,嫣红的鲜血正缓缓从中渗出。
微痛。
多谢小天使“我有棵瓜栗”灌溉营养液X18
更新来了[比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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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小手动一动点一下收藏五角星吧,啵啵~
好迷茫,到底有几个小天使在看[捂脸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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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有人在看上本书番外的结局章,这里说明一下,原番外和这篇新文有些相似的地方,但实际上它们是两个不同的故事。
现在连载的故事准确说不是扩写,而是改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可以将这两个故事视为彼此的if线,又或者是彼此的镜像。
两个故事开头前两章相似的地方多一点,越往后剧情的发展越不同。
原番外的te结局更多是指游戏中介于BE和HE之间的那种结局风格,这篇新文章的HE结局是常规意义上的H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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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