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事,不必余夫人开口,她也知晓。
阮宁芙微微低眉,默然不语。
余夫人见她神态,便知晓阮宁芙已然猜到自己尚未出口的话,不由得微微一笑,叹了口气,说道:“还记得阿柔和怀风刚……成婚的时候,你们两个站在一起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一晃也是三年过去了,你和怀风还是这样要好,我和你父亲心中甚慰。”
娶妻娶贤,若是一个女子的美貌值得称道,对男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儿子顾怀风本身就不是一个沉迷于美色的人,但若是娶了个美妻日日沉迷于美色反而不美。
余夫人本来对这桩婚事多有犹豫,偏偏儿子看中了阮宁芙,她这个当母亲的到底是拗不过儿子,托人往长沙去求娶。
好在两家的门第相当,阮宁芙的长相比余夫人想得要好许多,而她的品行比她预料中要好更多。
成婚后儿子顾怀风并没有沉迷于美色,而是一心一意和阮宁芙过日子,两口子和和美美,阴差阳错,倒是维持了一个好名声。
也许因为玉成此事,也许是成婚之后男子日渐稳重,儿子对她这个母亲越发贴心,余夫人渐渐对这桩婚事也没什么意见了。
但这三年里阮宁芙肚子始终安安静静、平坦秀美,一点要怀孕的迹象都没有,让她不由得越来越着急。
想到这些,余夫人温言说道:“自阿柔嫁到府里,我一向是像对待亲女儿一样待你的,真心说起来,比对我的亲女儿还要好,几个儿媳之中我也是最偏心你的,但凡你身上哪里有一点不好,我和你亲娘一样着急。”
还没有身孕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婆母待人好,但从不拿来表功显耀,也不会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阮宁芙心里有种矛盾的感觉。
但也只能顺着话往下说,她说道:“母亲对阿柔的关爱,阿柔一直记在心里,也是感激不尽。”
余夫人放松了些,温和地笑了笑,打趣一样说道:“我们做母亲的问孩子要感激做什么?只要你和怀风夫妻两个过得好,对我还有侯爷来说就比什么都好。”
她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我看洛京里,年岁与你们相当的小夫妻家里都有一两个孩子,你们膝下却一儿半女都无,实在让人忧心。尤其是我和侯爷这几年年纪越来越大,身体是越发不中用了,只盼着你俩早点生下孩儿传宗接代,这样你和怀风也算成大人了,到时候他安心外头的事业,我也可以放心把管家权交给你们夫妻。”随着话语,余夫人脸上露出苦笑来,“阿柔你年纪小,不出门,不晓得侯爷那些好的坏的朋友,前些日子还取笑他子息单薄,没个孙辈。”
说着余夫人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想来怀风也被人打探过。”
丈夫和公公因为没有儿子和孙子被人嘲笑——这又如何是阮宁芙所愿呢?
她默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孩子这件事,三年里头余夫人没有像今天这样催促过。
从前只送过几次补药,帮着请过几次大夫,提醒顾怀风晚上早些回家,不要流连于朋友交往,要多在家中陪陪妻子,可以说再没有这样好的婆婆。
阮宁芙说:“母亲,儿媳和怀风也盼着能够有个孩子,两个人一直吃着药。”
“你们都是好孩子,那药苦辣,这两年也是难为你们了,母亲都知道,也不忍心看你们见天吃那个,既然没用,早点停了也罢。”
阮宁芙看着余夫人没有说话,她心中已有一点猜测,余夫人继续说:“既为求子,何不纳一房妾室使用?怀风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绝不是宠妾灭妻的人,况且这么多年你也清楚他的为人,你们两口子之间的情谊你私心也知道。”
“至于这个妾室的人选,也不用你费心,母亲帮你选了一个,就是巧儿。”
余夫人招手让巧儿站到自己身边,对阮宁芙说:“看看,长得多标志,根底都在府上,清白懂事又灵巧。阿柔你也了解巧儿的人品,没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地位,一个丫鬟总也越不过你去,阿柔是怀风的正头娘子,若有朝一日,巧儿生下了孩子,也是要一生一世叫你娘亲。”
余夫人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巧儿,见其低眉顺眼,乖巧可人,满意地说道:“前些年遇见这孩子,见她伶俐,我就想着培养个管事娘子,等将来怀风娶了媳妇,送给新媳妇打下手,现在看来,这孩子合该到你们房中。”
阮宁芙正眼打量了一会儿巧儿,人并着脚尖,肩膀微缩,看起来有点紧张,并无丝毫不情愿,目光又落到了余夫人身上,见她一张笑面,没说什么。
余夫人说:“巧儿,把身契递给世子夫人。”
巧儿走上前去,在阮宁芙面前恭敬跪下,低垂着头,双手高举,奉过来一纸卖身契。
阮宁芙看了眼那张薄薄的纸,薄薄的一张纸竟然承载着一条生命?何其荒唐?
接过这张纸就意味着接过一整个巧儿了,还包括又可能从她肚子里生长的男孩儿或是女孩儿,她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情还未曾问过世子。”
余夫人说:“阿柔是怀风的妻子,后宅里的事情你来做主就好,更何况,不过是个小妾。”
余夫人想要个孙子,顾怀风其实也很想要一个孩子,至于她,已经三年无子,也没法子保证什么时候会怀孕和生子。
就算拒绝了这一次,以后可能还还要面对这个事儿,现在余夫人把话说道这个地步,已是不容她拒绝了,虽说强硬拒绝未必不成,却要开罪婆母,反给自己招祸。
她伸手从巧儿手中接过半空中的身契。
余夫人笑得满意,阮宁芙躬身告退,带着巧儿往蘅芳院去。
巧儿怀里抱着个蓝色花布包袱,里面装了两身惯常穿的衣裳,一直跟在阮宁芙身后,大气儿不敢喘一口,脚底板落地上和猫儿一样,走到院子里,阮宁芙瞧了瞧左右,按排道:“你先住在西边厢房,若是有什么吃用缺少和姜妈妈说。”
巧儿矮身行礼,说道:“多谢二夫人,奴婢往后一定唯夫人马首是瞻。”
别了行礼的巧儿,她自回了主屋,抬手揉揉额角,阮宁芙不自觉地蹙眉,自从皇宫出来就不大舒服,这会儿好像有些头疼了。强撑着让人取了二十两银子并两匹布料送给巧儿使用,又给安排了两个丫鬟去西厢房伺候。
宝珠扶着阮宁芙坐下,说道:“您何必操这么多心,既然人是给世子找的,让他来管岂不好?”
“好个刁钻的丫头。”阮宁芙一下子被逗笑了,桌上有一碟柑橘,散发着轻柔的香气,她说:“我先睡一会儿,晚些你记得叫我。”
阮宁芙脱掉外衣和鞋子,在榻上躺下,宝珠拿了枕头垫在她头下,将毯子给她盖上。
只是才躺了一会儿,头疼稍缓,她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儿没做完,掀开毯子坐起来,摸过桌旁的针线篓子拿了账册和算盘核对。
刚刚坐好,毯子堆在身后,手上翻到上次夹了桃木书签的地方,阮宁芙忽然意识到,余夫人让她核对账本还有今天的入宫赴宴,不是因为闹眼睛了或是看中自己,而是为了今日巧儿进门铺路,提前安抚她,给她一口甜吃一吃。
想到这儿她心里哑然失笑。
难为方才吴芸嫉妒她,还气得不轻,怪没意思的。
这样一想,回神再看眼前的账本骤然觉得失了两分兴致,不过既然接了这个活,还是要干的。
招来宝珠一起,主仆二人翻账本,打算盘,一起挨到了傍晚,阮宁芙没吃晚饭,她和宝珠说:“我没什么胃口,有点困了,你这功臣多吃点。”
换了一身中衣,阮宁芙到床上躺下,面朝里,闭目入睡。
心脏一直跳,头也疼,按着额角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
晚些时候,顾怀风回来了,见里间只点了一盏小灯,一边脱官服,一边低声问婢女:“夫人这么早就睡了?”
还以为和前两天一样,回来会看到阮宁芙坐在蜡烛旁边翻弄账本,阮宁芙一贯不早睡,今天也是奇怪。
春桃和桂香一起伺候顾怀风更衣,宝珠端来水盆说道:“咱们院子里今天来了个新人,世子可知道?”
顾怀风只当是来了个什么下人,说道:“可是又来了能干的丫鬟和夫人一起算账?”
宝珠笑了笑,说道:“今个来的这个本领可比会算账要厉害得多。”
“哦?”顾怀风不信。
宝珠绕了个弯子,说道:“先说人选,老夫人身边的巧儿,世子还记得吗?”
顾怀风脱掉衣服,过来洗手,他说:“伺候母亲的那个丫鬟?不是一贯合用?老夫人怎么舍得让她来服侍夫人?倒是未曾听说她有什么特别的能耐。”
宝珠笑了笑,说道:“巧儿过来可不是为服侍夫人,是专程来伺候世子的,将来还要给您生个一儿半女,老夫人专门让夫人将人领回来的,夫人推脱不得,今个儿下午人才安置下来,夫人就气病了,头疼了一下午,还要看那些个账本,太阳落下才去床上躺着,方才忍着头疼睡着。”
听见巧儿进了门,还是为了什么生孩子,顾怀风本来有气,他将擦手的抹布扔到桃红身上,就要冲到内室去,又听阮宁芙病了就开始心疼,缓缓神走到主卧,见青色床帐半垂,阮宁芙身上盖着一层薄被,愈发衬得她修颈削肩,她背着身子面朝里躺着,发髻已经解了,缎子一般的青丝铺在枕头上,面如新雪,呼吸浅浅,眉心微蹙,瞧着睡得不大安稳。
阮宁芙梦中又回到了皇宫,数不清的雕栏画柱,重重殿宇巍峨,她在其中发足狂奔,两侧假山流水,绿树娇花,脚下是一条石头铺成的路,回环曲折,没有尽头。
一直跑一直跑,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跑丢了鞋子也不敢停下。
忽然之间,一声长啸破开和风,一只毛发雪白的巨狼从天而降,猛地扑在她的身上,阮宁芙倒在地上,两只巨大的前爪按住她的肩膀,爪尖探出来轻易勾破了她的衣服,狼首近在眼前,犬齿锋利森然。
巨狼绿色眼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但那双属于野兽的眼睛里闪烁着似曾相识的人性化光泽。
正当狼首继续靠近,似要撕咬,她猛地被惊醒。
仿佛立刻回到了皇宫里,遇到萧翀乾的时候,当时被他静静地看着,就好像自己属于他了,这种错觉让阮宁芙十分战栗和恐慌。
从梦里惊醒,还未缓过神就感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她往床里头躲了一下,惊慌回头看去。
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自然地坐在床边。
顾怀风手的手在半空,当中还拿着帕子,维持着一个将要给阮宁芙擦拭的姿势,见她惶然躲开,柔声说道:“吓着了?是不是做了噩梦?方才宝珠说夫人不大舒服,我进来就看夫人脑门出了汗,方要擦拭。”
认出对方是顾怀风,宝珠又点了一盏灯,视野亮了些。
阮宁芙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卸力,她撑着床坐起来,打量顾怀风,顾怀风抬手用帕子帮她擦额角的汗,口中说着:“是不是还在头疼?严不严重?”
阮宁芙摇摇头,垂下眼睛说:“没什么。”
更新送达,小天使们,求收藏!点一下五角星就好!啾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