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启程离开彩衣镇后,李也君犹未可知沈时川那日有没有放过河灯。她只知道沈时川抠搜死了,连点彩衣镇的纪念品都不肯让她买,说是日后还能再来。一听他这话,李也君想到了白日女郎们答应的管够的蜜桃,也不纠结了。
临走前,她再去看望了余小敏的外祖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李也君了一枚绳编结,正如余小敏的那枚。
李也君站在佝偻着背的她面前,低头道:“谢谢阿花。”
阿花是余小敏外祖母的名儿,余小敏悄悄跟她说过。
为李也君戴上绳编结的阿花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好闺女……好闺女……”
迈出门前,李也君再望了眼阿花,道:“注意身体!”
阿花笑了:“好……”
她抬手摩挲着手腕上的五彩绳编结,又去见了一个人。
看押牢里,王二麻一见到李也君,愤怒道:“贱|人!”
李也君却仿佛听不见这声怒骂,笑嘻嘻道:“你可答应我,你出来后安分守己?”
她笑眯眯的模样却反而让骂人的王二麻忌怕,毕竟她可是在他面前收了作恶的余小敏。为了摆脱李也君,王二麻自然是满口答应。
李也君指了指窗外孤月,问他:“你可敢当着月神的面起誓?”
王二麻有一瞬犹豫,誓言这种东西,他还是比较敬畏的。不过他一见到李也君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一时脑热,道:“起誓就起誓。我彩衣镇王二麻今日当着月神的面,答应她,若是我违背誓言做了坏事,便横死在彩衣镇里。”
见他这般,李也君咬破指尖,凝出一滴血,弹至王二麻眉心间,幽幽道:“我再加个条件。若王二麻出狱后规矩行事,保他死后一具全尸;若他天怒人怨,则死无葬身之地。”
那滴血入他眉心里,王二麻隐隐感觉眉心发热,李也君收回手,道:“誓约生效,合作愉快。”
李也君心情极好,大摇大摆出了牢狱后碰上在外守候的沈时川,愣了:“师弟,你怎在这?”
沈时川脸上神色她看不透,他缓缓出来一句:“师姐,捉妖人不比凡人,你为何要与他起誓?”
李也君收了笑,她往前走了两步,望着天上的月,呢喃道:“这是我答应过余小敏的……”
沈时川闻言更是蹙眉:“希望你和他约定的不是生死。”
誓戒,三方在场,一方起誓以起督戒作用,一方观誓,一方定誓。沈时川守在门外时发现天上月陡然发出金辉,那是誓戒生效。他方知李也君与二麻子立下誓戒,以月定誓。不过他并不清楚李也君让他都说了些什么,只是想到余小敏入盅前想让王二麻死的条件,他更是心乱。
他道:“作为捉妖人,你我都明白莫要介入凡人因果……”
沈时川话还未说完便被李也君打断:“我知道!你放心罢。”
他沉默了,半晌,问:“余小敏呢?”
她杀了如此多的人,即使不会灰飞烟灭,也不会轻易转入轮回道。
李也君听了他话,与他相视:“规矩我懂的,我只是想要在其中找一个最稳妥的法子。”
余小敏不该无辜惨死,但她也不该迁怒他人,尽管他们都像极了王二麻。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笑道:“师弟,走吧,下一站。”
沈时川愣怔,唇角微微抿起:“好。”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李也君问:“师弟,你那天有没有放河灯啊?”
沈时川:“……”
半晌,他道:“无。”
她:“那我那天给你买的冰碗好吃么?那可是花了我全身上下的钱买的,我还没吃过呢。”
沈时川想起那天灯火微微,他手里的冰碗飘着几朵可怜又可爱的小花,道:“还行。”
李也君问:“你说,我们俩还能再到这里吗?”
沈时川垂下衣袖里的手微微篡紧,这话他无法回答。若不是镇妖塔丢失,合该二人永无交集。她依然是宗门里逗猫遛狗、人人亲近的师姐;他也是师父身后的得意弟子,掌管阴暗的戒律堂,与犯错弟子一块。
他与她就像天与月,靠得近,但不相关。
他又恢复往日不语的状态。李也君没有等来他的回答,也心知这次之后没有下次了。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于是李也君又换了个问题:“寻回镇妖塔后,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给了沈时川思考的余地,他顿了顿:“待在戒律堂。”
李也君这下可以笑他了:“你好无趣。”
他回:“嗯。”
李也君道:“不许‘嗯’!”
他答:“嗯。”
“……”
暮色沉沉,晚霞带着最后的温柔与眷念缓缓离去。海鸟成群结队往海的另一边飞去。橘黄色海一簇簇地推移到沙滩上,又一簇簇地隐没下去。
此时正值仲夏,晚风微燥,夹带起大海咸腥的气味。
李也君二人此时已来到永州界域里的人鱼村。他们远远瞧见不少人聚于渡云海前。李也君一看有了人烟,一抛这些日子赶路的疲倦,连忙跑到那群人身后,想讨点水喝。
“海神大人发怒了!他定然是不满意我们送他的礼物!”
“海风暴已经席卷多日了,如果再不出海,我们如何与外界交换物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还是多想想办法吧……”
李也君一来便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礼物?什么海风暴?
她扯了扯干哑的嗓子问:“请问你们在说什么?”
那些人疑惑:“哪里来的鸭子叫?”
李也君:“……”
一旁刚至她腰的一个小女孩连忙打了瓢水递给李也君。待喝了水后,她才发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沈时川走来时,她将那瓢水递与他。她又问了一遍:“请问你们村子出了什么事情?”
方才递水的小女孩出了声:“我们一直敬奉海神大人。谁料海神大人对我们这次送上的礼物不满,大发雷霆,降下海风暴,阻止我们出海。有哥哥伯伯冒着风险出海,遇了险,如今已经是第四次沉船了。我们如果再不和外界交换物资……”
人鱼村靠海吃海,如果他们无法以海为生,那真是灭顶之灾。
万物有灵,正如人鱼村敬仰海神,捉妖人也会敬畏万物。李也君沉思后,开口:“你们这次送给海神的礼物是什么?”
其中一个人道:“我们和往常一样,送的是新娘。”
李也君陡然瞪大双眸,送活人新娘!
偏生那群村民不以为意,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我们按照往常送海神大人新娘子,今年却一反常态,发怒了……”
李也君这回不说话了,她只看着面前议论纷纷的村民们。
她低头问那个小姑娘,小姑娘眨着一双干净的眸子道:“我叫云螺。”
李也君咀嚼着“云螺”二字,笑道:“真是个好名字!”她从兜里掏出一枚饴糖放在云螺手心里。云螺一看开心极了。
她问云螺:“阿螺,你们村里最近可还有什么怪事?”
云螺舔着那颗糖,思索道:“阿伯他们拉回来许多尸体,那些尸体发绿了。”
闻言,李也君立起身子,示意沈时川。她又问云螺:“阿螺,那你可知那些尸体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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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祠堂还有半里地,李也君二人却闻到一股发臭的味道。李也君皱起眉头:“莫不是那些尸体腐坏?”也难怪这祠堂离人鱼村如此之远。
沈时川见过死人,他清楚这不是尸体腐坏的气味,于是摇头。
李也君说不上来这味道,咸腥气味里夹杂着一股很熟悉的气味。
她脱口而出:“鱼!”
沈时川肯定道:“村民们并不会在晒鱼。”
李也君点头,二人心知里面有古怪,立马提起警惕心。
来到祠堂后,那股气味更浓重了。李也君死死捂着掩住口鼻的纱巾,示意他开门。
祠堂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堆尸体。如云螺所言,他们的皮肤果然发绿,与人鱼村里村民们风吹日晒雨淋锻铸出来的铜色皮肤大为不同。
他们缓缓靠近这些尸体,想寻找尸体发绿的原因。李也君眯着眼好像看出些许不对劲。她扯着沈时川的袖子,沈时川看了过来,语气凝重:“鳞片。”
沈时川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他们的皮肤被晒脱皮了。仔细看了第二眼,他发现那些白色状东西斜插着,是长在他们皮肤里的。
奇也怪哉,他们就像是鱼,长着鳞片,皮肤发绿。李也君还闻到了一股鱼的腥气。
李也君刚想凑近去看,其中一人微微动了一下,惊到了她。她十分诧异:“阿螺不是说他们已经死了?”
沈时川思忖道:“恐怕是沾染了什么。”
夜深。
李也君与沈时川探查回来。他们来到渡云海边,远眺间发现了踩着沙滩的云螺。
她欣然出声:“阿螺!”
云螺蓦地回头,见不远处来人是李也君与沈时川时,她向他们招了招手:“姐姐!哥哥!”
她问云螺:“你在这做什么?”
云螺答:“我在和海浪玩游戏!姐姐你看!”
李也君随她手指方向望去,潮涨时乳白色波浪冲上岸,云螺趁机踩了一脚;待潮落后再次潮涨,她迈出另一脚踩上那白浪,就这般一步步往前走。
她玩了会便意兴阑珊:“看,海浪只会往这边进退,而我踩着它又是另一个方向……”
她可以和海浪玩,但貌似不能与海浪交朋友。
李也君想了想,道:“但你们都有自己要走的方向。阿螺,正如你踏着浪往前走,海浪也有自己的轨迹。”
“这世间不是我与你玩便能成为朋友,但如果我和你有共同的志趣,那我们即便不是朋友,也是耦合的道友。”
云螺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她很高兴,便伸手:“送给姐姐!”
那是一块漂亮的贝壳。
李也君钟爱这些漂亮的物什,她得到确认后,仰头举至眼前去观察这块贝壳。夜深了,李也君看不清它的颜色,但隐约有流光流过。
李也君揉了揉云螺的脑袋,道:“你该回去了。”
云螺撇撇嘴,边跑边笑道:“姐姐再见!”
李也君瞧着愈发欢喜,她瞥了眼身旁默不作声的少年,炫耀:“这是我的!”
爱集邮的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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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云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