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
南慕的病情一再加重,已经到了长时间站立都困难的地步。
他的精力像是一下被抽走了,变得越来越嗜睡,每天长久地躺在床上,即便没睡着,整个人也很困倦。
金司不再进行任何工作,不管有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找他,他都没有精力理会,仅仅是守在南慕身边。
日子这样过着,他浑浑噩噩,金司也浑浑噩噩。
“今天天气很好,要出去转转吗?”
前两天下了几场雨,空气闷热潮湿,南慕总觉得冷,下意识蜷缩在一起,金司陪着他睡,他就窝在金司怀里。
今天天空放晴,那股让人憋闷的浊气消散了不少。
“好。”
金司用轮椅推着南慕在外面转了一圈,暖洋洋的日光打在身上,让人心情都变好了一点。
南慕抬头看向天空,伸手遮住了太阳,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
金司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南慕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看着金司走远,直到消失在尽头。搭在轮椅扶手上的胳膊滑落,手心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
南慕坐在轮椅上,后花园花团锦簇,色彩鲜艳的花枝和中央苍白的面孔对比强烈。
金司手里拿着刚裁剪的玫瑰,从远处走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眼底只剩个光影,有什么粘稠温热的东西流出来。
他听见金司叫他,也看见散落一地的花瓣。
南慕倒在了金司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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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
滴。
滴。
……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医疗仪器一刻不停地运作,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南慕循着那光缓缓睁开眼,醒了过来。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睡下去,但在梦里,有个人不断地叫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提醒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金司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趴在南慕腿边,已经睡着了。
南慕垂眼看了他一会,然后轻轻地把手放到他头发上。
南慕很少能看见金司睡着的样子,这个男人好像永远不会疲惫。但是怎么可能呢,是个人都会累的。
他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金司也不知道熬了多少天。
南慕小心地动了一下,想去拿床头柜上自己的光屏。
他一动,金司立即醒了。
对上南慕的眼睛,金司还愣了愣。
南慕开口,嗓音有些干涩:“……你多久没睡了?”
金司哑声:“你睡了三天。”
他调整了床头的弧度,让南慕能半躺起来,随即去接了一杯温开水喂给南慕喝。
外面的天快亮了,借着一点光芒,南慕抬手碰了碰金司眼下的淡青色。
他要撤回手,金司却抓住了他,把侧脸埋进他手里。
南慕任由金司抓着,侧头示意旁边的空位:“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吧。”
病床足够大,就算躺两个成年人也绰绰有余。
金司避开了南慕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和留置针,非常轻地抱着他的腰部。
“你奶奶来了。”金司说。“我觉得你生病的事有必要让她知道,所以让人去接了她过来。”
“嗯。”
“一会医生进来给你检查一下,检查完你就可以见到你奶奶了。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金司又问。
南慕摇了摇头。身上有点疼,那应该是治疗造成的后遗症。
金司没再说话,沉默地用嘴唇碰了碰南慕的额头。
南慕的身体需要静养,所以除了金司这个固定陪床的家属以外,每天只能有一个人来探望他,而且最好不要在病房里待超过半小时。
南慕醒来的当天见了奶奶。
邓芳华在病房门口来来回回平复好心情,这才进来,眼眶还红着。
女人满脸心疼地摸了摸南慕的头,忍不住哽咽,“小南,你受苦了……”
南慕猜测金司应该没有跟她透露自己的具体病情,于是微微笑了笑,安慰她:“别担心了,奶奶,我没事。”
邓芳华强忍着情绪,不想再把负面的东西带给南慕。怎么会没事呢,南慕的病是肉眼可见的严重。
两人聊了几句,南慕有心转移话题缓和气氛,便说到了金司。
邓芳华沉默片刻。
南慕看着她,“您还是不喜欢他吗?”
邓芳华张了张口,一时半会没思考好措辞。金司对南慕的在乎她看在眼里,说没有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
最终邓芳华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想明白了,只要你喜欢、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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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方玄游来了。
他进来也不说话,要哭不哭地看着南慕,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睁得老大,看起来像大眼青蛙。
南慕忍俊不禁,招手把他叫到近前。“今天不上课吗?”
他一开口方玄游就绷不住了,哭得很伤心。“……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舅舅,你快点好起来……”
南慕哄了他一两分钟,金司就进来把他带走了。
之后几天苏子笙、欧阳静、金韫晞、文倸等人也陆续来过,南慕开玩笑说像在开追悼会,金司就下了逐客令,不让他们来了。
最让南慕意外的是金奇君的到来,他把他那头快长到腰的头发剪了,剪得很短。
南慕没问为什么,也隐约猜到了一点原因。
“在地下室那次,”金奇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拿到阿诺试剂以后,你避开了我几分钟,我没想到你会……”
会把真的阿诺留下,拿着假的试剂去交差。
“很意外吗?”南慕微笑着问。
“是。”金奇君承认,“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哪怕你曾有一点喜欢金司,但不是真心跟他在一起,而是被强迫的。”
爱真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所幸南慕和金司都没有令对方的勇气落空。
在金奇君转身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南慕忽然说,“那黎遄呢?”
“……”
金奇君顿了顿,什么也没说,抬步离开了。
他打开病房门,下一秒便和站在门外的黎遄对上了视线。
彼此相顾无言,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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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身边的医生和护士来来去去,将他和金司远远地分隔开,南慕无端生出一股烦躁,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皱着眉。
咔哒。
门开了,一阵风穿堂而过。
“医生”和“护士”走了,病房里安静下来,南慕看向四周,没找到“金司”的身影,抬头发现“金司”也正要走出病房。
南慕猛然睁开眼,“金……”
叶裴林穿了件蓝白撞色的短袖卫衣,双手插着兜,正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口。
“你叫谁?”
“……”南慕闭了闭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没事。”
“你怎么来了。”
叶裴林漫不经心道:“听说你快死了,就来看看。”
南慕皱了皱眉,这话要是被金司听见,估计得打叶裴林一顿。
叶裴林拉开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扔给他。“来的路上特意买的。”
南慕一看,那居然是一包烟,他不由无言以对。“……我戒烟了。”
“在我面前还装呢。”叶裴林自己却拆了个棒棒糖形状的东西塞进嘴里。
“真戒了,我现在抽不了。”南慕将烟盒扔回去给她,伸手,“你那个糖给我一个。”
等南慕拆开棒棒糖包装尝了一口,差点没被酸掉牙齿。“这什么?一点甜味都没有。”
“维生素。”
转眼间叶裴林手上又拿了一把枪把玩,她不带恶意地说:“治疗是不是挺痛苦的,不然我给你一个解脱?”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金司将他从希芸星带回来之前,南慕说不定会同意叶裴林说的话。
但现在他只是平淡地拒绝了。
“哦,那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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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裴林走后并没有直接离开医院,而是见了金司一面。
金司觉得他们没什么好聊的,再聊下去不是吵架就是打架。
叶裴林却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令金司停在原地。
“不如我们谈谈你打算私自挪用阿诺试剂给南慕治疗的事呢,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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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司很晚才回来,南慕已经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帮南慕盖好被子,又在将南慕的手放回被子里时顿了顿。
金司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牵起南慕的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他把南慕无名指上松了一圈的戒指褪下,随后打开了黑色盒子。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钻戒。
素圈围绕着中间镶嵌在凹槽里的一圈钻石,黑色金刚石熠熠生辉,宛如将星海收纳其中。
黑钻戒圈做成了活口的设计,可以自由调节尺寸,替换掉了南慕手上已不合适的戒指。黑与白相得益彰,戒圈更沉,指节更素,皮下青紫的细小血管异常明显。
金司低下头,很轻却又无比珍重地吻了吻南慕的无名指指根。
他像是自言自语:“我和医生商量了新的治疗方案,用一种全新的药物做手术,你很快就能痊愈了。”
全新的药物意味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不是每个家属都有勇气在治疗同意书上签字的。
南慕在此时开口。“我不怪你。”
不管怎么样,我不怪你。
指根很凉,南慕知道,那是掉落在戒指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