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过后,南慕的状态终于变好了一点,但除了病人本人,谁也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因为从南慕的检查报告上来看,这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
金司推掉了很多工作,长久地陪伴在南慕身边。尽管南慕多次表示不用这样,金司也必须得时时刻刻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夜里金司一定要抱着南慕才能入睡,南慕不再嗜睡,好几次他从睡梦中醒来,都能听到男人绵长平缓的呼吸声。
他知道金司没有睡着。
每当这时候,南慕就会拉过金司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让对方感受他的心跳声。
金司才能在他鲜活的心跳中抱着他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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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圆拱形大落地窗光照亮堂,窗外云卷云舒,绿意盎然的叶子扒着窗棂,不时停留小雀。
南慕半躺在床上,手里握着炭笔,将这一幕素描下来。
停下来思考的时候他没忍住转了转笔,“啪嗒——”脆弱的笔头摔断在地,炭笔“咕噜噜”滚到一边。
南慕探身去够,被角一点点垂落到地上,最终拽着他一块掉下床。
因为会打扰到他休息,金司在隔壁书房办公,他应该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
见此情景,金司快步走来。“摔到哪?”
“没事。”南慕指了指又滑出几米远的炭笔。“帮我捡一下。”
金司先连人带被地把他抱回了床榻上,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加上一张厚毛毯都没什么存在感,无端让人感到害怕。
就像害怕台风把花吹散了。
南慕的膝盖上多了块淤青,他觉得这只是小事,但金司显得很紧张。对方不仅让人在房子里的各个地方铺满了厚地毯,而且还给一些家具安装了防磕碰的软包装。
如此一来,南慕在室内经常不穿鞋,光着脚走来走去。
——“我花钱请你们,你们就做出这种方案给我看?”金司冷然着脸,语气并没有多严厉,但还是无端让人犯怵。
视频会议里的其他人大气不敢出,全都眼观鼻鼻观心。
其中一个负责人额头上满是冷汗,挣扎着开口:“理事,因为时间上有点紧,所以这个方案完成得比较粗糙,但我个人觉得还是有可取之处……”
“可取之处在于我看一眼就知道浪费了我的时间。”金司打断了对方的话,并给出最后时限。“退回去重做,两天内我要看到让我满意的结果。”
书房门没关,南慕靠在门框上,闻言没忍住笑了笑。
这时金司也发现了他的存在,转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回温不少。
南慕手中拿着铅笔沙沙画了几笔,不是很满意地对金司做了个口型:转回去。
他还没画完呢。
金司微微笑了一下,转了回去。
看见他脸上那抹没完全收回去的笑容,正满头大汗、绞尽脑汁努力思考措辞想让老板放宽时限的负责人一愣。
负责人惊悚地和身边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刚刚是笑了一下吗?老板终于被我们气疯了?
金司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最多三天。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是……是。”
视频切断,南慕也刚好给手里的画收尾。
他走到金司身边,金司顺势拉住他的手腕,让他坐到自己腿上。
“画的什么?”
南慕把画本递给他看。
呈现在金司眼底的是他自己工作时的样子,南慕用极简的线条勾勒出金司的模样,把他冷脸的表情画得惟妙惟肖。
再往前翻,还有金司按着耳机跟人打电话、在厨房做饭、在院子里种花等等场景,全是南慕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画的。
金司凝眸久久不语,心里思索是不是抽空学一点绘画或者摄影比较好,这样就能把他眼里的南慕留存下来。
南慕伸手在他眼底晃了晃,随口:“怎么,被我卓绝的画技惊呆了?”
金司应了一声,抬头在南慕嘴角亲了一下。“画的很好。”
南慕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赞美。
他在办公桌上随便扒拉几下,看看这个文件,翻翻那个报告。“还有工作吗?一会看个电影?”
“好。”还有些残留的工作需要金司处理,不过他可以晚点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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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放映厅。
佣人将准备好的水果切片放到桌子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放映厅内暗了下去。
金司捏了捏身旁南慕的手指,问:“什么电影?”
“不知道,我随便选的。”南慕专注地看着荧幕,莹白的光亮打在他脸上,眼睫和鼻梁投下阴影,生动又立体。
刚开始金司都没注意看电影上的画面,直盯着南慕看。
播着播着两人都察觉到了不对,这似乎是一部三/级/动/作/片……
看到两位主角一边抱着亲一边倒向床上,金司挑了挑眉。
南慕冷静地说:“我确实不知道是这种内容。”
虽然是这种内容,但画面拍得很唯美。两位主角从认识到相知再到相爱,镜头语言十分细节,包括到后面他们做一些亲密的事都是水到渠成,自然不做作,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整部电影更像是文艺片。
如果让南慕来打分的话,可以打七到八分。
【……这里省略了两句话……】
南慕蓦地伸手,往金司腿间摸了一把。
“……”
南慕很疑惑,“你为什么没反应?”
【……这里省略了一大段话……】
南慕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有些好笑又无辜地把手收回去,“我可不是故意的。”
金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下将南慕扑倒在沙发上,重重地吻了下去。
电影还在放,但两人都没有去管,只是认真地、沉浸地接吻。
南慕微微张口,金司却没有继续深入,很快脱离出来,他怕再这样下去洗冷水澡还不够。
鼻尖抵着鼻尖,金司摸了摸南慕的侧脸,最后又在他嘴角的那颗红痣上亲了一下。男人低声道:“我去洗手间。”
金司离开后,南慕仍然躺在沙发上,他不是不想起来,而是起不来了。
心脏骤然紧缩,传来阵阵钝痛,过了半晌,南慕才扶着沙发靠背慢慢坐起来。
电影已经播到了尾声,像很多文艺片结尾为了煽情而制造的悲剧一样,这部电影也不例外,主角之一得了绝症,死在冬天。最后一个镜头,来年春天,还活着的那个带着一束花去了墓园。
直到幕布暗下去,南慕还是定定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忽然觉得很冷,像是处在扬城湿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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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来临时,南慕病了一场。
这次在金司的悉心照料下很快好转,但病好之后他还是恹恹的,不爱说话。
某天午休醒来,南慕半阖着眼,看了坐在一旁翻看食谱的金司一会。
金司发现他醒了,于是问:“要喝点水吗……”
“改天请遗产公证处的人来一趟吧。”
“……”
周围一下安静了,南慕偏头咳嗽几声。
金司倏然起身,“水冷了,我去倒点热的。”
“金司,我是认真的。”南慕抓住了他的手。“你不妨先听听我预计的遗产分配情况,毕竟也有你的一份。”
抓着他的手的力气其实很轻,他轻易可以挣脱,但金司没有,他坐下,反手握紧了南慕的手。“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南慕只是笑了笑,随后认真地说起自己的打算。“你不缺钱,我的所有资产在你眼里可能也只是小打小闹。所以我想,我名下的不动产有一半留给我奶奶,四分之一给叶裴林,四分之一给你。至于流动资金,还是一半给我奶奶,剩下的就捐给贫困地区吧。”
金司沉默地听完,一言不发。
“嗯……如果你觉得少的话,可以把叶裴林的那份给你。”南慕想了想,又说。“就是你以后别总是跟她吵架打架了。”
南慕原本还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凝重的氛围,但对上金司沉沉的视线后,他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窗外的大树上的叶子黄了,摇摇晃晃地飘落。
南慕低着头,没有看金司的眼睛,而是看向两人紧握的双手。“……我死了以后,你还会跟别人在一起吗?”
他的语气很轻,随风飘散,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金司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
他好像回答了南慕的两个问题,南慕不会死,他不会跟别人在一起。
南慕终于释然一笑。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