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夏交替,秋去冬来,转眼又过了五个月。
期间南慕不是没有试过逃走,最后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并且会让他在床上付出惨烈的代价。
有时候也不止在床上,客厅、厨房、洗手间、电影院……有一次金司甚至压着他在仿真阳台上。“落地窗”外面投射出来的景致与地上一般无二,“园丁”和“女仆”不时走动,“它们”是看不到南慕的,但南慕还是体验到了近似于暴露人前的感觉,之后再有逃跑的念头都得认真思量再三。
金司花了很多时间陪他,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一日三餐,往往等他熟睡过后才去处理工作上的事。
这让南慕总有种每天一睁开眼就会面对金司的错觉。他闹脾气,说饭难吃,不肯吃东西,金司则不厌其烦地重新煮一份。
南慕惊诧于短短几个月,金司的厨艺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但他仍旧不打算给姓金的好脸色看。
事情的转折并不如何波澜壮阔,只是发生在一个平静的日子。
这天金司出门办事,一反常态地很晚才回来。
南慕窝在床上睡着了,幕布上还放映着胶片电影,那点微弱的光亮打在他脸上,让他睡得很安稳。
室内暖气充足,他只盖了张薄毯,遮住小半张脸,露出的黑发柔软服帖。
金司站在门口静默了一会,然后迈步走进去。
他坐在床尾,给南慕脚上的环铐开了锁,轻轻一声响,那金属物件便脱落了,暴露出来的皮肤有些发红,于是他伸手去揉。
轻易圈住那骨骼分明的脚腕,指腹微微用了点力,一下一下,慢慢地摩挲碾磨。
南慕被他揉醒了,不耐烦地睁开眼,挣脱了金司的桎梏。“你他妈一天到底要发多少次情?”
奇怪的是,这次金司没有紧紧抓着他不放,他一挣扎,金司就收回了手。
南慕尚处在刚睡醒的低血糖低血压状态中,他的胸口略微闷痛,大脑也没反应过来。
金司开口,“吃点东西吗?”
南慕不睬他,他就要上手去抱南慕起来。
“我自己会走。”南慕瞪他一眼,自顾自地下了床。
金司很注重南慕的身体健康,每顿饭都讲究营养均衡,色香味一应俱全,三餐定时定量,一顿不能少,偶尔还有夜宵。
如此养了大半年,南慕长了点肉,糟糕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
饭桌上南慕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喝汤,金司坐在他旁边给他剥虾。
今晚金司有点过于沉默了,总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南慕觉得金司有话要对他说。
果不其然,等吃得差不多了,金司叫了他一声,“南慕。”
南慕的眉心忽然跳了一下。
就听金司说,“上个星期,南峻岩教授突发心梗,当时教授独自在家,没能及时送医,现已病重。”
“……”
南慕倏然抬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金司握住他的手,“我做主把教授转到了金家的医院,明天我带你去看他。”
南慕霍然起身,脸色难看。“现在就去。”
金司顿了顿。
南慕看着他,重复:“现在就去。”
金司闭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最终他去拿了件外套搭在南慕身上。“外面冷,多穿一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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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地下室的那一刻,恍若隔世。南慕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离开这里,会是这种情形。
长达九个月的囚/禁结束,他却半点感受不到喜悦。
作为享誉星际、在人类基因医疗方面有着杰出贡献的杉树医院,此刻笼罩在阴云下。
南慕匆匆从车上下来,连车门都等不及关。
金司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来时恨不得逼自己长出翅膀,可当真的站在病房门口,南慕反倒退却了。
金司刚把手抬起来,将要揽住南慕的肩膀,这时病房门开了,走出一个半大少年。
南安禾愣在原地好半天,紧接着眼眶红了,他一下扑进南慕怀里,紧紧搂着南慕的腰,无比伤心委屈地叫了一声:“南慕哥哥……”
“……”
看着南慕摸了摸南安禾的头,轻声说着安慰话语的样子,金司面无表情,攥紧拳头,忍了。
岂料南安禾瞥了金司一眼,更加过分地往南慕怀中缩,自以为很小声地说:“这个人怎么在这里啊,他擅自帮爷爷转院,爷爷不太喜欢这样……”
金司冷声:“南安禾,你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吗,随心所欲地讨要别人的拥抱?还不放开。”
南安禾其实有点怕他,但仍旧瞪了回去。“南慕哥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凶啊?”
“金司。”南慕皱了皱眉。
金司沉着脸,“你还要和他抱到什么时候?”
南慕拍了拍南安禾的手背,示意他松开。南安禾失落地退出了南慕的怀抱。
金司神色稍霁,总算放开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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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峻岩在ICU里躺着,双目紧闭,消瘦了许多。
“老师一直在昏迷吗?”南慕轻问,即使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也怕惊扰了沉睡的人。
南安禾摇摇头,“不是,爷爷偶尔会醒,但是没交代两句就会又睡过去。”
南慕来这待了一整天,没见到南家父母和南木。他略感怪异,“你自己在这照顾?你爸妈呢?”
“姐姐出差了,可能还不知道。”南安禾犹豫,似是难以启齿。“……爸妈他们在……准备丧事。”
人还没死就急着埋了。
南慕嘲讽一笑。
晚间南峻岩醒了一次,南安禾让南慕进去陪他。
师生二人聊了挺久,大部分时间是南峻岩在絮絮叨叨,南慕静静地听着,附和点头。
南慕见他眼皮沉重耷拉着,主动开口道别:“老师,您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
在南慕转身那瞬,身后传来的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
“人各有命、生死由天,只怕没有‘改天’了……小南,你听我一句,金司不是好相与的。”
南慕停下脚步,一声不吭。
南峻岩转过头去没有看他,只是茫然地看向窗外。“南木还那么执着吗?当年她带金司回家,我就不太同意他们在一起,金司这个人让我感觉到不适。一来二去,她反倒是恨上我了。钻牛角尖啊钻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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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峻岩在梦中病逝。
南木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教过不少富家子弟学生,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南家父母也有意将葬礼大操大办。
南慕远远地看见了南木,对方正靠在二楼栏杆上吹风。
南慕来到她旁边,递烟:“抽么?”
南木瞥他,还是接下了,二人并排吞云吐雾。
南慕把那天南峻岩的劝告说给她听,也算了却了南峻岩的遗愿。
南木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我的人生是遇见金司和叶裴林才开始好转的,你知不知道我爸妈自从我和金司交往以来,有多看重我?他们以前对我动辄打骂,后来却嘘寒问暖,甚至愿意把原本属于南安禾的爱分给我!”
南慕倒不是不能理解她被重男轻女的父母荼毒坏了,急需找到避风港的想法。只不过理解归理解,实在无法苟同。“你愿意为了叶裴林辅助暗杀金司,看来也没有那么爱他。”
南木一顿,张了张口想辩解什么。
叶裴林是不一样的。
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宛如天神降临,救她于水火。南木既享受和金司在一起时的那层荣光,又因为和叶裴林的禁/忌之恋而感到亢奋。
南慕微微挑眉,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的想法:“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带给你的利益?”
南木一时语塞,沉默半晌。“我先喜欢他们,再从中获得好处的。”
南慕就着烟盒掐灭了烟头。“所以你至今不认为脚踏两条船有什么问题对吧。”
“没有谁的爱是专一的,我只是做了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会做的事。”南木换上一副冷漠又理直气壮的样子,质问:“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些?向我耀武扬威自己过得有多好,让我打消再去纠缠金司的念头吗?”
南慕短促一笑,抽走南木手中即将燃尽的烟头,起身离开。“随便你怎么想。”
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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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人群散去后,南慕在南峻岩的墓碑前站了很久,直到大雨落下,浇在一去不复返的曾经上,给回忆覆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色彩。
南慕回了凯赛亚庄园,那几只大狗似有所感,一路狂奔到门口,将南慕团团围住,非常兴奋。
南慕蹲下身,挨个摸头、抱抱。
只有这些柔软的绒毛生物,才能抚平他内心的疲倦。
南慕进屋时,正好撞见了匆忙往外赶的Charles。
秘书长先生一手拿着文件袋,一手按在耳机上,“好的,我已经拿到了,现在过去。”
这时Charles同样看见了南慕,他骤然刹住脚步,神色自若地点点头打招呼,随即二话不说就走。
南慕下意识皱起眉,刚刚Charles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似乎听见了耳机另一边金司的声音……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可能是幻听了。
这段时间金司早出晚归,常常是南慕还没睡醒他就出去了,直到南慕睡着以后才回来,像是故意避着南慕似的。
起先南慕并不在意,直到今天碰到Charles,他在对方身上闻到了一股柠檬和鼠尾草混合的香气,是杉木的味道。
而且Charles开车离开的时候,从车顶掉下了一颗早已干枯的杉木果。
提到杉木,南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杉树医院主干道上种的一排排高大树木。
Charles去杉树医院干什么?跟金司有关吗?
南慕略一思忖,当即决定跟上去一探虚实。烈日当空下,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出了群月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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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树医院。
下车前南慕给自己的外形做了点伪装,确保不会被认出来以后才跟在Charles后面进了医院的培育部。
Charles果然是来跟金司碰头的。
南慕心中略感微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培育部不是人造子宫、试管婴儿与人造人的综合部门吗?
来不及想太多,金司和Charles就进了直达顶楼的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金司忽然抬起头,往外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吗,理事长?”Charles问。
金司收回视线,“没什么。”
一门之隔外,南慕靠在电梯旁边的墙上,思考如何得到这个直达电梯的权限卡。
……
下午四点,金司和Charles离开杉树医院。
南慕闪身进了厕所,终于守株待兔到一个主任级别的医生。
他打晕对方,拿到了权限卡。
不知为何,从电梯出去的一刹那,南慕的心头一跳,就好像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如同金司告诉他南峻岩病重的消息的那天一样。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是亮着的,医疗器材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莹光。
大门向两边开启,南慕站在原地,一股寒气直冲脊背。
几米开外的培育箱里,一个胚胎浮在羊水里,根据发育程度来看,起码已经有五六个月了。
短短几步路,南慕花了很长时间才走过去。
权限卡刚一放在培育箱前面的小电子屏上,一段信息弹了出来。
【胚胎名称:未命名(代号3110)
胚胎成熟度:22周又5天/40周
基因来源一:金*(您无权查看)
基因来源二:南*(您无权查看)】
“……”
南慕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拨出通讯的。
“封可青,你现在在基地吗?”
“我有一个样本,需要你帮忙做基因检测,”他顿了顿,说:“别让其他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