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一个身形高壮的中年男子一拍大腿,“赵家村不就是那个赵童生所在的村子吗!我隐约听说他在教赵家村的村民识字认数!”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难道这事是真的!我以为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呢!”
“哎呀,之前我们村村长也提过,说去找赵童生,让他也教我们识字认数,我们那会儿都以为这是作假的消息呢!”
“我得赶紧回去找找村长!”
“我也得回去找村长!”
这件事如同草絮沾染上星火,惊掠荒原,只一天就传遍了好几个村子。
这样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县城同样蔓延开来。
二房一家在县城摆摊,四箩筐的蔬菜,十几条冻鱼腌鱼,还有七八十颗鸡蛋,一家子分了三个摊位。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想在过年的时候吃顿好的,这些东西在县城里,更是不缺买主。
赵二郎是家里算数学得最好的,但他最初做买卖的时候不是很顺利,因为有些主顾过来购买,总想在他这里占些便宜,见他忽然会算数了,知道在他这里占不到便宜,便找了些借口,横竖不想在他这里买。
赵二郎也不是个憨傻的,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些人眼里的弯弯绕绕,他带来的东西又不差,价格也并不是十分昂贵,并不愁售卖。
这些人不在他这里买,总有人会来买的,他可不着急。
他才不会为了尽快卖完自己手里的东西,又被这些人坑骗了去。
从前坑骗了他,他没去找他们的麻烦就已经是足够豁达了。
果不其然,不多时有了新的主顾,生意进行得很顺利。
县城里的人比之乡下,学识基础还是要高一些,一些常用的字和算数他们还是会的。
当他们看见赵二郎熟练地计算,并且没有任何错误,都感到惊讶。
看赵二郎的穿着,便知道赵二郎是周边村子里的人,不由好奇问他:“你这算数是在哪里学的?你家里也送你去学堂念书了吗?”
他们心想着,这家人家里一定不穷,舍得送孩子去学堂里念书学算数。
赵二郎脸上立刻扬起大大的笑容,甚至满脸都是骄傲:“是我大哥教我的,我大哥在念书!”
那些买主倒也没有太过在意,旁边几个卖菜的倒把这话听到了心里。
他们和赵二郎没有太多的交集,却也是眼熟的,大家都是在这条街上摆摊卖货的乡下人。
赵二郎从前会被城里一些奸诈的买主给坑这事,他们心里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还有两三人偶尔会好心地提醒赵二郎,让他别什么都听买主的。
但不代表他们自己也精通算数,只是比起赵二郎要好那么一星半点。
此时见赵二郎如此大的变化,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倒不是个抹不开脸面的人,趁着赵二郎空闲的时候去请他帮忙:“这位小郎,我见你算数算得十分清楚,我刚才卖的东西有点多,这没什么头绪,你能帮我算一下吗?”
赵二郎刚学会算数没多久,今天也是他第一天到县城实践运用,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当然愿意帮助这个大娘。
就连买东西的主顾,见他算账如此利落,脸上的不耐烦也消散了两分。
就这样,赵二郎倒是没有太多的时间顾及自己家的摊位,把摊位交给弟弟后,一会儿被这家请去帮忙算账,一会儿被那家请去帮忙算。
大家请了他帮忙,都是在这小巷子里来做小本生意的,也不是不懂那些人情世故,这家给他两颗菜、那家给他一颗蛋做谢礼。
等这县城里小集市的人都散去,只剩下零散几个人偶尔来逛一逛,大家这才询问赵二郎。
“怎么才几日不见,你的算术本领就增长了如此之多!”
“你说是你大哥教你的,你大哥挺有本事啊,是哪家店铺的账房吗?”
“我知道他大哥,他大哥是县学里的学生,从前他还和我炫耀过呢,不过你从前不是说你大哥没时间教你们吗?”
赵二郎与有荣焉:“我大哥不仅教我,把我们全家都教会了,还教了我们村子里其他人呢!”
“我今天带来的这些菜蔬、鸡蛋和鱼,就是乡里乡亲们为了感谢我大哥送我们家的!”
他这话说出来,众人就不信了。
大家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可背对着赵二郎却撇了撇嘴,互相使眼色。
待赵二郎回到自己的摊位,他们才两三人一块凑做一堆:“他说这些话也要别人信,哪家的读书人不是宝贝疙瘩,怎么可能为了几条鱼、几斤菜,就让自家读书人教全村人识字认数。”
“是啊,还以为这个赵二郎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这么喜欢吹大牛。”
“难不成他大哥不读书了?要改行当教书先生?”
“在村子里教授能挣几个钱,村子里有多少人舍得把自家孩子送去读书的,再说他也不是秀才,他当先生,能挣多少束脩?”
总之就是怎么也说不通,一定是那赵二郎在吹牛。
却不想这些话,被路过此处的一位先生听到了。
这位先生姓陆,叫陆明远,在县城里开了一家小私塾,收的学生不多,却也能够保证全家温饱。
他理智上赞同这些村民们说的话。
赵二郎的哥哥赵墨才,在县城里多少有些名声,当然并不是好名声。
他也与那些村民一样,认为赵墨才不可能成为教书先生,他那人最是恃才傲物,学了个半罐水,就一直响叮当,每天都做着当秀才的千秋大梦,怎么可能放弃他的春秋大梦,去教乡下那些泥腿子识字认数。
可他情感上却又觉得很别扭,有一种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的错觉。
他沉着脸、背着手、迈着四方步,一步一步走出这条巷子,决定去找赵墨才县学里的先生,好好地说一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
虽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可哪有如此教书的?
哪个先生收学生的时候,不看一看学生的天赋和人品,哪能见着是个人就收进自己的门下?
这般扰乱教书先生的规矩,让他们这些正经的先生往后可怎么做?
陆明远大过年的被气了个好歹,赵墨才并不知道,赵家人也不知道。
赵家人今年再开心不过,从没有过哪一个年过得比今年更好。
赵二郎一家揣着一兜子的铜板,走上回村的路,纵然已经累了一天,中午也没有好好吃饭,每个人脸上却都神采奕奕,看不出任何疲惫。
于氏这一天特意提早回了赵家,天气如此寒冷,她也没有在堂屋里等着,而是手里拿着鞋底,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纳鞋底。
见着去大集和县城的人都回来了,于氏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在已经不怎么温暖的夕阳中站起身,搓了搓冰凉的手,走上前,满眼期待看着众人:“今天卖了多少钱?”
赵二哥、赵三哥憨厚的脸上也是欣喜的笑容:“我们还没数呢,但我们一路上大致估摸了一下,应当是比从前赚得都多!”
于氏连忙让众人进堂屋:“二房和三房的,你们去捡些柴火,在堂屋起个火堆,我们看看今日赚了多少钱。”
众人纷纷忙碌开来,手脚麻利在堂屋起了个火堆。
明亮的柴火和窗外的夕阳一同洒在堂屋里,将堂屋照得亮堂堂的。
数钱最快的赵二郎站在桌前,看着满桌子的铜板,拿着铜板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铜板,他从前在市集里卖东西,最多也就两三百文。
堂屋里只听得见柴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
众人围在桌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二郎的手,呼吸又轻又浅,嘴唇轻轻张合,跟着他一起无声地数数。
待他们数出来十个一百,所有人都觉得心脏好似比堂屋里的火还要旺,滚烫的血液在身体里汹涌翻滚,耳朵里只有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眼睛里只有一个一个被数过的铜板。
一千八百五十四文!
竟然有一千八百五十四文!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卖了这么多钱!
“是带去的鱼值钱,还有那些山货,这俩是大头。”
“家里的山货今日只拿了一些,若是全都拿去卖了,咱们得赚多少钱啊!”
“其实我们也没必要留那么多鱼,留个一两条过年吃就行了,其他的都能拿去换钱!”
因为这钱有一成是会拿来分给他们的!
于氏将所有的钱拢在一堆:“等阿才回来后,就让他再算一算,咱们今天晚上就把这钱分了,该给到你们手里的,一文钱也不会少!”
赵家人一阵欢呼!堂屋里的火燃得更旺了!
赵墨才这两日都在祠堂抄书读书,他发现祠堂纷杂的环境并不会影响到他学习,还能蹭一蹭祠堂的大火堆,为自家省下一些柴火。
学累了能抬头看看自家夫郎,看他比从前丰盈了些许的脸颊,浸出浅浅的笑意,那日子不比自己一个人在家刻苦读书来得更好?
他没想到今日收拾了东西回家,竟还有惊喜等着他。
于氏竟然要给他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