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会数数,最简单的算数就很容易学会。”
晨光如碎金一般洒在村子里祠堂的青砖院墙上,光秃秃的槐树枝,从灰瓦屋顶后探出来,被寒风一吹,树枝伶仃摇晃。
山间屋顶的雪已经堆了有两寸厚,天气比起之前越发寒冷了不少。
但赵家祠堂的院子里,却热闹非凡。
每家每户都从家里带了一些物件过来,都是为了今日的模拟集市。
大多数村民的皮肤因为长期日晒而变得黝黑,手上满是粗糙的老茧,扎起的头发也干枯暗黄。
他们脸上都堆着兴致勃勃和满眼期待的笑意,眼角炸开一条条纹路,丝毫看不出生活的贫瘠。
赵墨才站在祠堂外门廊上,对着院落里的村民们继续说道:“首先是定价,只要给你手上的物件做好定价,例如一个粗陶碗收八文钱,来客要购买三个粗陶碗,只需要数三次八文钱,就能够钱货两讫。”
“这就是最简单的卖货算数,你们能数到一百,卖什么都不再怕算不清账。”
立刻有村民举手问道:“那若是上了百文的那些东西呢?”
赵墨才看向那人,嘴角挑起一抹从容的笑意:“假若一百三十八文,便先数出一百,再数出三十八;再假若四百五十八文,就数四堆一百文出来,再数五十八文。”
“就是啊!你这个蠢男人,咱家学会数数后,不就把家里的铜板重新数过一次,就是一百文一堆这样计数的。”
“如此说来倒真不是很难!”
“只若是卖菜,缺斤少两的时候不太好算账,六两又该收多少钱,八两又该多少?”
“阿才不是说了往后再教我们算这些吗,现在我们若是去大集或县城卖菜,一斤一堆来卖就是,这样就好算账了!”
大家一想也是,这比从前连个铜板都数不清楚好多了。
赵墨才拍了拍手,院子里的众人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着赵墨才。
他们从前或许稍有嫌隙,亦或者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心里不痛快。
此时此刻,这些矛盾和成见好似都烟消云散了,所有人看着赵墨才的眼神,纯粹且充满希望。
赵墨才见大家安静下来,这才回身看向身边的村长:“既然大家已经知晓计数规则,那这模拟集市是不是可以正式开始了?”
村长点了点头,本意是想让赵墨才直接宣布开始。
赵墨才却后退一步,将村长让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村长身上,那一瞬间,村长的脊背也无意间挺了起来。
这其实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赵墨才将他让了出来,让他宣布开始,好似更加确定且稳固了他在村子里的地位。
村长心里说不出的熨帖,抬手一挥:“那就开始吧!”
院子里猛然间热闹起来,人们说话的声音纷杂而吵闹,却也让祠堂的院落充满了朝气。
他们虽从家里带了些“货物”出来,却并非真正的交易,所以购买时也不是拿着铜钱来购买,有人手里捏着小石子,有人则是提了一小袋米过来。
总之,能代替铜板用来数数就行。
“你家这米多少钱一斗?”
“六十文一斗!你要来几斗!”
“我买十斗,你给我算五十五文一斗!”
“行,把你的铜板拿出来,十斗的话,我要数十堆五十五个铜板!”
那人抓出一把米,两人便蹲在这个简易的小摊旁边,数起了手中的米。
另一边,一老妇指着自己面前的一根枯树枝:“瞧我这枯树枝多新鲜,四十五文一斤,这里是三斤!”
“四十五文一斤太贵了,四十三文一斤!”
……
渐渐的,村民们已经不再满足整数售卖,聪明些的,已经会自己推算,三十文一斤半斤得付多少文钱。
赵墨才竟也不觉得村子里的人吵闹,就坐在院落的角落里,晒着冬日的暖阳,烤着火,拿着一本《论语》细细研读。
窄袖微微滑落,露出他如玉雕刻一般的手腕。
阳光洒落在他的侧脸,在泛黄的书卷上拓出英挺的轮廓。
就连他身边的空气,好似也比院落里的更加寂静。
何悠站在人群中,看向院子角落里的赵墨才,险些看迷了眼。
直到身边的村民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红着脸继续扮演商客。
村民们对模拟大集的热情堪比夏日烈阳一般火热,每日早早的就来了,天色暗沉也不愿意回去,无论是摆摊卖货,还是装作商客,都让他们清晰地感受到了,算术知识对他们生活所带来的改变。
他们借着院落里的火堆光芒,即使天黑了,也玩得不亦乐乎。
大量的实践练习,甚至让他们无师自通了简单的乘除法,还学会了在小木板上简单记账,计算自己一天一共售卖了多少铜钱。
这几天里,也有不少的村民,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最基本简单的算数和计数方法,带着自家货物,趁着年前最后几天,去大集或者县城售卖。
赵家便是奋勇当先的那一波人,在模拟集市的第二日,便担着家里收到的不少山珍和菜蔬,以及挂在房廊下的好几条鱼,去县城售卖。
这次去的也不仅是赵二郎一个人,还有家里好几个其他的兄弟姐妹,甚至包括二房和三房家两夫妻也一块去了。
他们这段时间收到的东西不少,所以想着分开多摆几个摊位,能够早些将这些东西卖出去换成铜钱,家里也能多些进项。
这次于氏也格外大方,承诺只要最后卖得的银钱足够多,过年家里还能多买两斤肉回来,让全家都过个好年。
除此之外,于氏也和三个儿子家里商量:“这次家里多出来的菜蔬和山货,都是靠着阿才教大家认字才换回来的,阿才如今也成亲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孩子,是该自己有些收入进项的时候,他平日里读书,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抄书换钱,既然这些山货和菜蔬都是靠着他才换回来的,那卖货的钱,阿才占四分,你们自己收一分辛苦费,剩下的五分交到公中。”
众人都答应了。
虽说他们去卖货,来回路程遥远,售卖已疲累,可若是没有赵墨才教村子里的人识字认数,换回这么多菜蔬山货和鸡蛋,他们连那一分的辛苦费都攒不下来。
能够在寒冷的冬日还能有一分进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这些日子靠着赵墨才,一日能吃三顿,顿顿都吃得不差,心中的感激早就已经满溢了出来,当然不会嫉妒赵墨才占去的那四分收益。
就连平日里最计较的二房吴氏,心里都没有什么怨念,更别说其他人了。
赵家村是没有集市的,几个村子间靠着另一个县城的村落倒是有一个大集。
赵家三房带着自家孩子去了那个大集。
赵家二房只是和赵二郎一起去了县城。
纵然已经落了几场雪,天气寒冷。
可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在过年的时候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一年才算是有了盼头。
大街上很是热闹,人头攒动,叫卖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三房张氏将新鲜的菜蔬和几条冻鱼、腌鱼摆在芦苇席上,就有人过来问价。
“菜蔬比平日里要贵一些,八文钱一斤,腌鱼四十文一斤,冻鱼三十五文一斤!”
赵家都是老实人,即使过年,也不会将价格抬得很高,报价后对方讨价还价两回,这生意也就要做成了。
赵家的算数学得比村子里其他人要好一些:“这捆菜蔬一斤半,一共是十二文,这条腌鱼两斤六两,我要算一算……一斤四十文,两斤就是八十文,一两四分钱,六两就是……二十四文钱,八十文加上二十四文钱……一共是一百零四文。”
“再加上十二文的菜蔬,一百一十六文钱!”
那买东西的听着赵家张氏嘴里叨念着,就把这账算了出来,满脸都是惊诧:“这位大娘子,你这账算得可真快!你没有坑我的钱吧!”
张氏立刻说:“大娘我是赵家村的,大家都是邻村的村民,我要是真坑了你,那不是丢了我们赵家村的脸面吗!就算你不找到我家里来跟我算账,赵家村的村民们也得用唾沫淹死我!”
说着她忍不住扬起了下巴:“我这算数啊,是跟我们家童生公子学的,你要是觉得我算错了,你找一个会算数的,和我对一对,不就知道我算的是真是假了吗!”
那大娘听着这话,只觉得好似有什么在心里蠢蠢欲动,但一时半会儿又捉摸不住。
她又和赵家讨价还价,抹了六文钱的零,掏出钱袋子来要给钱。
钱袋子里的铜钱,都是串好的,一百文一串,她给出一串,又从另一串零散的上面数出十文,那十文就数了好一会儿。
她将铜钱递给张氏后,张氏颤抖着手接过,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开始数了起来。
当拇指拨动穿在绳子上的铜钱时,那种熟悉的感觉立刻袭来,心里的紧张和激动好似也平息了些许。
她就那样小声地从一快速地数到一百,看的买东西的大娘一愣一愣的。
就连周围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毕竟在他们这样偏远的村子里,很少能见到哪个村妇数钱这么利索。
“这难道是哪家走商?”
“不是,听说这是赵家村的人。”
“赵家村……”所有人听到这三个字,心里好似都闪过什么,却也都有些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