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陆昀铮与季元祁谈完正事,医生适时来给他撤掉了输液针,又量了□□温,确定降到38度以下,勉强可以做身体检查。
话说得有点多,陆昀铮的嗓子简直要冒烟。
他仰躺着休息,喉口发堵,难受得清了清嗓子,又带出几声咳嗽。
抬手去桌上摸索了半天,睁眼后发现他的水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季元祁推到一边去了,他声音低哑:“给我倒点水。”
正激情在手游里拼杀的好友,压根没听见他的求助,他暗骂了声,费劲地坐起身自给自足。
以往这个时候不待他开口,只是听见他的咳嗽声,某人就会十分贴心地把水递过来了。
哪还用得着他这么狼狈……
季元祁耳朵不好使,眼神还是有的,余光见病患起身自己倒水,连忙起身抢杯子,用桌上的水壶给陆昀铮倒了杯水。
凉水,拔凉拔凉的。
陆昀铮抿唇不语,没有接。
环视一圈找不到人,他滚烫的心头竟弥漫出一点疑似委屈的心情,看也没看水杯一眼,问道:“闫硝呢?他去哪了?”
“怎么不是他倒的你还不喝了,真给你惯坏了啊!”季元祁吐槽着把水杯放下。
这会儿闫硝刚牵着小黑从花园里回来。
精力旺盛的小黑狗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粘了一脑袋土和草,往玄关的地板上一站就要开始抖毛,这架势绝对会抖得满地都是。
那还了得!
闫硝眼疾手快拎起狗崽子放到门外,教育了一会儿,让小黑学会进门前把自己身上抖干净。
又带上清洁手套给小黑的爪子擦完灰,就这么耽误了一会,再来到客厅,医生的检查已经做完了。
他刚踩上沙发区的地毯,突然接收到陆昀铮带着哀怨的眼神,任凭医生在一旁汇报检查报告,陆昀铮的眼神始终盯着他。
又怎么了啊,我的大少爷!
但闫硝比较关心他的恢复情况,只好先干正事,在盯视中紧张地听完了医生的总结。
一回头,陆昀铮怀里抱着抱枕,眼神像要把他盯穿:“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我……遛狗啊。”闫硝被盯得莫名其妙,瞥见陆昀铮干涩的嘴唇,顺手就去厨房里端来了容姨熬的润肺汤。
小心盛了一碗,又在滚烫的汤碗下垫了一块小方巾隔热,递了过去。
陆昀铮抱着第一件事不是喝,而是看向季元祁,挑了挑眉:“还热着呢,你要不要?”
他特意加重了热这个字,好像是在对季元祁方才给他倒凉水的控诉,又像是在炫耀。
季元祁脑袋顶上冒了三个大问号,他兄弟什么时候这么智障了?
好在陆昀铮恢复得还不错,骨折部位的肌肉神经已经恢复正常功能,往后可以在看护下小幅度短时间地站立和行走,但这主要是为了防止小腿不运动,时间长了造成肌肉萎缩。
也就是说,陆昀铮暂时还是离不开轮椅。
但医生提出了新方案,会尽快为陆昀铮定做一副机械外骨骼,可以帮助他在不借助外力时,自主进行腿部活动,搭配轮椅一起使用,直到完全康复为止。
闫硝一直没机会了解,陆昀铮的腿伤到底是什么情况,毕竟他的恢复进度直接影响到,自己何时才能离开这里回归正常生活。
所以医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闫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追了出去。
他在花园里追上了医生,向他打听陆昀铮还要多久才能彻底恢复,两人在凉亭里对话时,没注意到有人从旁经过,在矮树边站着旁听了一会才离开。
午饭过后,关助理上门送来了文件,被陆昀铮叫去书房谈事。
闫硝则跟着佣人去了别墅后区,他属实没想到,陆昀铮会在这种半山开辟一块草地,用作养马场,而且规模还不小。
马术俱乐部派车将战斧送了过来,闫硝直接接手了,他花了半下午熟悉这个马场管理团队的经营模式,又带着战斧去到它的新马舍。
马舍里铺了厚厚一层稻壳和材质特殊的垫料,闫硝瞬间就明白,这是为了照顾战斧的伤腿。
很显然,陆昀铮对它很重视,他的确很爱护自己的马。
闫硝不禁笑着摸了摸战斧的侧颊,小声喃喃道:“你小子有福啦!”
可他恍然想起在俱乐部对陆昀铮的质问,现在才后知后觉那究竟有多冒犯,假如真的是不认识的甲方站在那,他那番话绝对会给俱乐部带来麻烦。
陆昀铮没有怪罪他失言,大概是理解他对马匹的担忧。
其实他这个人也挺好的,闫硝无端地冒出这么个想法,除了有些少爷脾气之外,至少心地善良。
别墅书房。
陆昀铮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捏了捏喉结下方发烫的皮肤,他的体温虽然已经降至正常,但喉咙依旧不太舒服。
方才刚结束一个线上会议,尽管已经在会议过程中惜字如金,避免多说话,但三个小时下来,他沙哑的嗓音似乎更严重了,喉咙口像有刀子在割。
连关助理都听不下去了,思索后道:“老板,不然我把明后天的日程推后吧?你这样也……”
“不用。”陆昀铮能省则省,没有多解释。
手机铃声响起后,他本想直接挂掉,实在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但看到来电的是季元祁,到底还是接了。
“说。”他直接道。
“呦,这才半天,你怎么哑成这样了?”电话那头大惊小怪道。
陆昀铮声音毫无起伏:“挂了。”
“等!”
季元祁迅速切入正题:“你猜我从你家走的时候看见什么了?你那个未婚夫!他拦住医生打听你的伤情,还问了很多护理的问题,记得很仔细,我看他还挺认真的。”
“所以?”陆昀铮放松地靠上座椅,钢笔在手上转了一圈,望向夕阳西斜的窗外。
“所以我觉得他对你有点太上心了,如果排除在做戏,只有一种可能……”季元祁故意卖了个关子,他以为自己说到这,陆昀铮肯定懂了,可那头半天都没有回声。
他恨铁不成钢地解释道:“哎呀,他喜欢你啊!”
啪嗒一声,钢笔掉落。
笔尖迸出了墨水,在白纸上溅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书房窗外正对着后院草场,窗口被赤红的枫树叶遮了小半,枝叶掩映的缝隙间,陆昀铮看见草场上正在遛一匹黑马的人。
他的马房里以棕马与白马为主,战斧是第一匹黑色的马,毛发黑亮四蹄踏雪,四只蹄子上生长着均匀的白。
现在正在遛战斧的人,只可能是他……
目光顿了顿,陆昀铮抬手拉开了窗户,无遮无拦地看着几十米外的一人一马。
耳边是季元祁锲而不舍的絮叨:“后来他问医生,你的腿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影响以后的活动,我以为他是觉得你的伤会成为拖累……”
不怪季元祁这样觉得,陆昀铮刚出事进了抢救室那会儿,整个陆家都乱了。
每个人脸上都紧张万分,分不清是怕他活还是怕他死。
陆昀铮醒来后,发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总是高高在上的狮子被众人发现他也可以被击垮,就仿佛遮盖黑暗的幕布剖开了一角。
那些以前恭维他的,有些开始避之不及,那些以前畏惧他的,渐渐开始露出獠牙。
陆昀铮觉得有趣,也许他将这种状态延长放大,还能看到更多“不同”,顺便揪出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对手。
但……
闫硝是第一个,没有上来就对他的处境怜悯哀叹,或是加以嘲讽的人。
那个人似乎笃定他会好,并愿意为了让他“好”而付出努力。
“但他居然说,是担心你以后不能再自如地骑马了,他怎么知道你迷恋马术的?还有……”
季元祁的滔滔不绝仍在继续,陆昀铮却走神了,他看着一人一马走进一片树叶里,不见了踪影,居然鬼使神差抬起手揪下那片红叶,随手扔在了桌上。
是喜欢吗?
陆昀铮定定地看着远处的人影,眉头微挑,眼睛里带着探寻与玩味的光亮,记忆开始溯洄,脑海里淡定检索两人过往的相处,理性地评估这个可能性。
从见面之初,闫硝就热情殷勤,处处周到,恨不得当个缀在他身后的尾巴,自己随便的一句话,就能牵动对方的喜怒,更何况那人今早还溜进他房间……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某种藏不住心事的犬类,澄澈干净,时常含着一包水一样瞧着他。
生在这个位置,陆昀铮自小得到的爱慕与青睐已经无法计数,他在这些追捧中早已麻木。
但对闫硝,他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可能。
指尖捻着枫叶的细梗,陆昀铮薄唇紧抿,思绪豁然开朗,上翘的嘴角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心情如何。
季元祁给自己的话做了个总结:“天呐,说得我都要相信爱情了,你觉得呢?”
陆昀铮低哑的嗓音开口,轻哼了声:“你应该去写爱情小说,这么能联想,保不齐真的会卖座。”
听他这毫不在意的语气,对面笑骂了句,大叫:“我这么上心都是为了谁?你这次要是结个婚再被缠上了,离不掉你就等着哭吧!”
被捏在食指与拇指间的枫叶竖起,像拨浪鼓一样转了几圈,陆昀铮余光瞥着草场,低笑道:“你觉得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