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动的武气将何刻的身形遮掩,仿佛在不知名的某一刻,此人的身形突然消瘦薄弱许多,如轻飘飘的纸张,继而填满了黑色的墨水,融入暗夜阴影之中,抓不到气息。
这人……
下一刻,难以言说的危险自霍枭背后传来,纵然隐藏的极好,可那尖锐的武气就像灼人的火苗轻轻的却十分疼痛地燎着霍枭的指尖。
是武技!
被文言幻化的短暂幻觉中再无一人,霍枭猛得垂下脑袋,蜷成一个团,将整个人倒转过来,这才堪堪躲过身后那致命的一锥。
锥上带红,显然是淬了东西。
一击不成,何刻立刻收手隐入阴影,从头到尾,他不慌不乱,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分不清男女老幼,刻意伪装的低沉嗓音掀起文言,黑夜中,让人分辨不清的气流穿林打叶,在这有限的空间内环成了一个圈。
“唔……”
刺目耀眼的灯火在一瞬间爆开又覆灭,隐匿在阴影中,何刻来不及出手,便立时被这突然的亮光刺痛了双眸。
如影随形,正因为是影子,所以才需隐匿在黑暗中,而这道文言所筑的亮光正是这武技的克星。
意识到自己大意地发出了声音,何刻暗道不妙,从刚才蹲守的树枝一跃而下。
在他离开的下一秒,树干上便被钉如了几枚纤薄的树叶。
“你是什么人?”
悄声念了一句话“不识庐山真面目”,玄黑文气攀爬追逐,在霍枭的身体外部覆盖出一套厚重的壳,让人分不清她的真实面貌。
“你是何人?”见何刻不回答,霍枭又问了一遍。
“吾乃四分城信使,你既然知晓,还不快快让开。”说出了快马出城后的第一句话,何刻一手朝前警戒打量四周,一手背于后,尖锐的利锥似乎随时准备捅进敌人的脖子中。
“据我所知,四分城如今戒严,便是连只鸟都飞不出去,阁下,莫不是在骗人。”
有意撇清自己与营地的关系,霍枭装作一个碰巧路过此地的古怪文士,也只有这样,才能从这谨慎的信使身上骗点儿城中她不知道的消息。
“……城主大人神机妙算,自有方法从城中走出,倒是阁下,还是不要阻拦四分城办事,赶紧离开才是。”
果不其然,见霍枭一击之后没有乘胜追击,反倒是聊了起来,何刻眼珠一转,倒是不像方才那般紧张了。
“吼吼吼”粗犷地大笑三声,霍枭仰头,“我怎么听说那四分城城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草包,被这边域的蛮军头子围堵,就差跪地求饶,请人家放条生路。”
“大胆——”厉喝一声,怒火一闪而过,心中对这是敌非友的神秘文士有了些许猜测,何刻试探着,很快又淡定下来,“呵呵,阁下怕是道听途说了许多流言蜚语,是想来这儿分一杯羹……”
何刻语调微微上扬,可转瞬,下一句话就冰冷嘲讽,“就怕羹分不到,还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你是在威胁我?”
“只是奉劝一声,想为马前卒,还是仔细点儿好。”
这是把她当做别的势力派过来打探消息的了。
何刻的自圆其说正合霍枭的意,朝前走了几步,枯枝被折断踩碎,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
“某倒是想听听,你这里有什么值得一听的消息。”
“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哼”双手环于胸前,霍枭大马金刀地站在那里,被文气伪装的身形显得格外高大,“因为只有你说出来,某才好衡量,看看要不要放你离开。”
话语缓慢,尽显威胁。
“你……”背在身后攥着利锥的手越发缩紧,何刻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神秘人,越发的不敢鱼死网破。
“好,既然阁下诚意,那我便告诉你一道消息。”
想着自己背负的任务,自家叔叔那凝聚厚望的眼神,何刻终于妥协。
“那你就说吧。”
“世人皆言,四分城乃扶风郡第一大城,城墙坚如壁垒,不可攻破。”
“这某知道。”霍枭打断了他。
“呵,阁下知道这个,却不知另一件是吧。”
“……何事?”
“当初四分城初建城时防御薄弱,但即便如此,却仍无人攻破,阁下可知为何……”
不等霍枭回答,何刻便继续说道,“那是因为这四分城中藏着秘密宝物,威慑周边各城,只是后来时间久了,知道的人走了,又因城墙坚固便再没人提起。”
说这话时,何刻始终紧盯着霍枭,似乎是想用这种动作震慑她。
“呵呵,建城之时的秘密宝物,到如今还有几分用处。”
“阁下若不怕,尽可试试。”
上下打量了何刻几眼,看他说起这什么宝物时底气都变足的样子。
看来他不是骗人。
得到了一道不错的消息,霍枭将两臂垂下,也知道不能把人逼得太紧,“……试就不必了,阁下的真心实意,某已经感受到了。”
说着,后退几步,霍枭转身隐入黑暗。
周遭寂静无声,何刻不敢小心大意,直到过了快一盏茶的功夫,缓步朝前试探着,他这才确定这诡异的黑衣人是确实离开了。
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来不及擦拭掌心的汗水,提起武气,何刻一刻不停地飞奔离开。
密林中,望着这人离去的背影,霍枭抬头认了认方向。
北方……
***
“你回来了?”
营帐里,只有隋孚一个人坐在塌上,他手指抽搐,抱臂在那里揉捏着额头,似乎是在驱赶疼痛与不适。
“就你在,唐挽呢?”
没有抬头,隋孚回答道,“不是你说让他们出去摸情况嘛。”
“嗯”将食盒搁在桌上,霍枭刚想坐下,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他们?”
“就是夔朔,他一早在营帐偷听,要一起去探底。”说起这事儿,隋孚就感觉头痛。
“所以,你这是被他吓得。”一早就知道隋孚这人似乎是受不得刺激,此刻看他这么难受的样子,不出意外,绝对是夔朔冒出来那一刻血涌上头,吓了个半死。
“哼……是。”不敢让自己有太多情绪起伏,隋孚悻悻地回答着。
“你这个毛病,是什么时候有的?”难得没有事情,霍枭就忍不住跟隋孚闲聊几句,她提起食盒盖子,将里面那碟茶糕放在桌上,又挪了挪椅子凑在隋孚身边,“来吧,跟我说说?”
“……”白了霍枭一眼,隋孚不想搭理她。
“说说吧。”将茶糕推过去点,见人不动弹,霍枭直接捏起一块儿塞在隋孚嘴里。
“唔……你噶西么?”
“你或许不知道,我霍家祖上也是出过名医的,你跟我说说,没准儿我知道怎么能治好你呢。”
一听霍枭这话就是瞎掰的,但见她这么热情,刚经历一次暴动,隋孚这心里便也松动了,他看着霍枭那张灰扑扑的脸,张了张嘴巴,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茶之后才开始娓娓道来。
“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我这,也是出身名门。”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为了听故事,霍枭很是巴结地给人续上了水,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示意自己听得认真。
看得出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混得有点惨呢。
“我出自浮川隋家,还是隋家嫡支,若无意外,像我这般本来应严格遵从家族的教导,一生以家族为荣耀。”
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捧哏,霍枭附和,“可惜,你身上不知为何出了意外。”
“是,不过这不是意外,不是怪病,而是因为我的武技。”
“你的武技?”
“当初我虽未成为文士,但作为武者,一身武气增长得飞快,肉眼可见,我有望成为武将高阶,便是与文籍文士一斗,都不再话下,可一切都在我领悟第一个武技时改变了,吮血劘牙,自此,我的情绪便不能再起伏,稍有不慎,便头痛欲裂,浑身血气逆行翻涌,若不能控制,还有可能爆体而亡。”
“更严重的是,因为这个武技,我文气不容于体,根本不能被文士辅助,一个有这样缺陷的武将,根本没有前程可言,所以后来,我被家族放弃,成为隋家与唐家合作的一个链接。”
“就是唐挽的家族?”
“对,在这件事被决定后,我经常去唐家,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了湘歌,和他姐姐那个嚣张又眼高于顶的人不同,因为唐家的族规,湘歌在唐家仿若透明,但我看得出他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所以,我们两个就逃跑了。”
听到这儿,霍枭忍不住一个战术后仰,她是不是进错了片场,若不是唐挽性别不对,她都要有即时感了,这是什么在逃新郎啊。
“那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你为了誓死不从,宁愿牺牲自己的容貌?”
“才不是,我还没蠢到自残。”嫌弃地看了霍枭一眼,“那是我们跑的时候,隋家怕因为我得罪了唐家,特意派出了追兵。”
“那他们居然敢真动手?”
“那追兵都是我那弟弟派出的人,我们自幼不对付,他趁机想除掉我也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儿。”
家族争斗,要素齐全,她懂。
“嗯……你节哀啊。”
“……我还没死。”
“咳……”双眸左右飘忽了一下,霍枭转移话题,“那不说这个了,来,我来给你检查检查,看怎么能把你这毛病治好。”
“我不是说了嘛,这是武技的副作用,而且,你会医术嘛,就在这儿瞎说。”
“欸,还不信我了是不是。”啪得一下拍桌站起,撸着袖子,霍枭一把摁住隋孚的脑袋,“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这名医后代的手艺。”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 唐·卢照邻《十五夜观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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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