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预言·
一夜无梦。
维里塔斯被敲门声叫醒,窗户缝隙流泻一束阳光,告诉他现在已经是崭新的一天了。
“早上好,维里塔斯。今天的你依然光彩照人,如同从海面骤然跃起的太阳。”方才开门,一支玫瑰突然闯入视野,花瓣娇艳欲滴,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在这之后,他便看到骑士昳丽的容颜,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维里塔斯挑起一边眉梢,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开始有些好奇,未来的日子里,还能解锁多少新鲜的、来自骑士的携带玫瑰花的清晨问候。
真是不可思议的发现啊,他居然会觉得每个清晨的寒暄,似乎被骑士变成了某种拆盲盒礼物的环节。
…当然,他并不期待,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无聊的期待。
“为什么要给我玫瑰。”维里塔斯接了过来,玫瑰茎的尖刺被修剪而去,手指捻住,将其微微旋转时,晶莹的露珠砸了下来,如同水银溅落。
换作之前,维里塔斯把玩一阵就要退回去给银枝了。可笑,他哪有条件悉心照料这朵娇花呢。但昨夜的「最后一日」,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惴惴不安,那朵花的含义,似乎预示着某种未知的情感或事件。
这就导致——他现在看到玫瑰都觉得顺眼多了。
红色玫瑰炽热、明艳,象征着真诚与执着,这就像是银枝骑士。
此时此刻,骑士很困惑,“是不喜欢玫瑰吗?”
“并不。”维里塔斯答话很快。
他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趣味,而这股情绪非常浓烈,催使他做出了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幼稚举动——人类抬起手肘,在骑士毫无防备的时候,将玫瑰别在了他的耳后。
银枝诧异,又瞪圆了小猫一样懵懂无知的碧绿眼睛。
“维里塔斯…”
“咳……”
维里塔斯后知后觉收回自己的手,却没有收回那支玫瑰,喉结滚动,说了一句没有经过大脑处理的话,“阳光很好。”
话音落下,维里塔斯毫不客气地点评自己:简直是破绽百出的注意力转移手段呢。
银枝将花摘下,无比自然地回应他的话题,“嗯,我们待会儿会在这样温暖而美好的阳光下,享用弭月的特别早餐。”
维里塔斯:“……”
很好,银枝听进去了这蹩脚的话。
但他就不好奇,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并没有问出来。
然而,银枝跟他步行前往庭中时,冷不丁开口了,“维里塔斯,你是不是一直被「可爱」一次困扰着?”
“?”
“???”
维里塔斯怀疑自己的听力,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可爱?自己还因为「可爱」而感到困扰?
如果有日历,他一定会掀开看一看,确认今天到底是不是愚人节。
遗憾的是,幻域并无愚人节,况且这里也没有人,只有基因被蓬勃元素重组的幻想种。
“昨天在弭月池,你是拿脑子在泡吗?”维里塔斯开启嘲讽模式,尽管对方是救他一命的纯美骑士,他也毫不收敛自己的刻薄。
“不必担心,我一直都小心留意,不会让水面没过我的脑袋。”
说完,银枝神色真挚,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包括你的。”
“………………”
这里的白痴指数完全被银枝拉高了。
维里塔斯吸气,吐气,还是想死。
他敢肯定,如果自己冷嘲热讽回去——“我是不是还要对你说声谢谢?”银枝听到,一定会当真,甚至是用客气的口吻,跟他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的。”
阳光似乎也不好了,太燥热了,惹人心烦。
并不知晓维里塔斯内心活动,银枝将话题重新拉回来,“鲜少有人献花予我,你也是第一个将此戴在我发间的。我由衷感到喜悦以及感动,并觉得你很可爱……嗯,是行为可爱,不过维里塔斯哪里都可爱。”
“你看着我的脸,再说一遍,我到底哪里符合这个形容词?”
“目光所及之处。”
骑士口吻认真,连看着对方的眼神都款款深情,仿佛要把人溺死在这片温柔当中。莫名其妙,维里塔斯感觉自己的心跳漏拍一瞬,也忽然意识到,他是方才做了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
可逃避向来不是他的性格。
尤其是,像刚才那样破绽百出的意外逃避。
“不知情的,以为你是向我告白。”维里塔斯的目光从他的眼睛,又意有所指的落在了那支常用来表达爱意的玫瑰上面。
“我……”
“你并没有这个意思,对么?那么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话别说,以免给双方都带来困扰。”
撂下这句堪称无情的话,维里塔斯再次将骑士甩在后头,径直而去。
银枝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无奈,又有一些苦恼。
真的很像告白吗?
人类之间都会将这个称为告白吗?
他明明有努力学习过人类文明,看来还是未能研究透彻。
将那支玫瑰花妥帖存入魔法袋,银枝大步流星追上了维里塔斯,想解释这不是告白,希望维里塔斯不要因为自己的冒犯而感到气恼。
然而,他方才靠近维里塔斯,就被“袭击”了。
维里塔斯倏然抬手,按到他胸膛的位置,力道之大,一下子把没有任何反抗心思的骑士推到了树上。
银枝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秉持着对维里塔斯毫无保留的信任,干脆任由他动作,并好奇地观察着。
“怎么不反抗?”
“想让你开心……别生气了,维里塔斯。”
“我本来就没生气。不过,如果你忘记了某件重要的事情,你会如愿看到我生气的模样。”
“早安…吻,我未曾将此事抛之脑后,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提出。”
接下来,银枝的脸上多了几分窘然之色,“我的吻技还是很差,不能让你满意,只怕那样会更让你生气。”
这幅神情落在维里塔斯眼里,多了些忸怩。他嗤笑一声,指腹按在骑士的唇角,“闭上眼睛,我会好好教你,愚钝的学生。”
但是——
真奇怪啊,他为什么要教银枝学会接吻?
而这个问题,直到闭眼之前,亲吻当中,维里塔斯也没能明白。或许,他其实很明白,只是不能够确认。
完全情有可原的事情呢。
毕竟谁敢笃定,自己竟然会对认识三天的非人类产生异样的情感。
维里塔斯不认为自己会这样,银枝亦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
秤星阁。
与其说是阁楼,不如说是高塔,高耸入云,仿佛要触及天际。
“「猫眼」在躲沉睡魔咒,未寻到安全之处,它不会停留。”法莫拉坐在书堆之中,黑袍将她整幅身躯笼罩起来,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却有着历经世故的沉稳。她省略了寒暄步骤,直接解答银枝与维里塔斯前寻的问题之一。
银枝微微颔首,又在风精灵的指引下,与维里塔斯一起坐到藤蔓编织而成的扶椅上面。
这里是秤星阁的书房,周围光线却黯淡到难以认字。金属制成的灯台镶嵌在房间四角,橙黄色的灯影穿透玻璃罩,在黑暗中缓慢跳跃着,形状毫无规则,充满邪恶意义的诡谲。
不开玩笑,维里塔斯以为自己步入了什么黑暗巫师的绝对领域,这跟他想象的占星师不太一样。
“我并非人类幻想读物中那种神秘高雅的占星师,亲爱的维里塔斯·拉帝奥先生。”法莫拉直起腰身,手上多了一本古老的口袋书,书面已经卷边,皱巴巴的。
维里塔斯诧异于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但很快又镇静下来,谁能保证占星师不会读心术。
像是肯定他的想法,法莫拉来到他面前,在递给他书本的同时,还故意提高声音说道,“我确实会读心术。”
这并不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尤其是现在——因为她压根不想被动听到,某位骑士大人一直担忧维里塔斯嘴唇破了,但不让自己治愈怎么办的心理活动。
“亲爱的,「猫眼」陷入沉睡魔咒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它能够撑到第四纪元已经是伟大的奇迹了。你们不必忧心该如何拯救,更不必产生多余的压力,因为时机未到。”法莫拉微微抬手,一只金属渡鸦破出黑暗,轻盈落在她的腕间。渡鸦开口说了些话,晦涩难懂的语言,像极了银枝念咒时的话语。
维里塔斯猜测,这可能是他们幻想种的语言。
不再纠结于此,他侧过脸,发现银枝仍在走神,触及到他的视线,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维里塔斯是被他的尖牙咬破了嘴唇,简直像个小猫,明明上次都没发现他有尖尖的牙齿。
之所以拒绝治愈,源于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不是置气……算了,现在他都解释不清楚。
“你给我的是什么书?”维里塔斯无视银枝无声的询问,目光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古书,因为看不懂上面文字便问了法莫拉。
金属渡鸦已经拍打翅膀离开,法莫拉将手伸出来,擦拭了一下书面。维里塔斯只是眨眼的动作,就发现神秘复杂的字符变成了自己熟悉的文字。他挑起一边眉毛,意识到这些幻想种对人类的了解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刻。
“你会需要它的。”
法莫拉赤脚行走在花叶铺陈的地面上,步伐轻盈,小心翼翼地避开散落的书本。再次开口,是解答关于「命定」的问题:“预言之所以为预言,源自于它的准确性与未知性。……听起来很矛盾,对吧?”
“有时候,人类也喜欢将预言称为命运,仿佛一切早已注定,毫无挣扎的必要,只需如此顺遂地走下去。然而,预言真的是这样吗?”
她微微摇头,黑袍之下,因为看不清面容而无法辨认神色,“预言,它其实是一条会分岔的河流。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是其中最为显眼、最为人们所接受的那一条分支。但河流的深处,还隐藏着无数未知的支流和暗流,它们或许更为强大,更为深邃,只是我们未曾察觉,未曾探索。”
维里塔斯隐隐预料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这位幻域第一占星师,确实不容小觑。
果不其然——
法莫拉转过身,视线如有实质,让维里塔斯觉得对方正在凝视着自己,“亲爱的,你的「受害者的三角牢笼」理论我很喜欢。你不想陷入这样的思维定式,这很好。”
“是吗?”维里塔斯淡然开口。
“思维的牢笼并非不可打破——占星师小姐,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这句话。”
听到法莫拉轻笑一声,还承认下来的时候,银枝看向维里塔斯,眼中装载着他翻译不完的无声夸赞。
“法莫拉大人如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但请不要为难维里塔斯。”银枝终于开口,但第一句话是为了帮维里塔斯。
维里塔斯纳闷了,自己到底哪里表现出很好欺负的样子?
“我从未有过为难之意,骑士大人放心。我啊……只是负责占星、预言,做不做全由你们。”
法莫拉从感知到他们相同的气息,再到银枝的心声,就知道他们关系亲密。她从不过问这些物种的感情,但他们是拯救幻域的关键,他们之间的感情更是关键之关键。
又一只金属渡鸦飞了过来。
占星师再次倾听渡鸦的信息,看起来忙碌得很。
银枝并未有其他要问,维里塔斯虽然装了许多疑问,但更在意「猫眼」的行踪。
“亲爱的,两日之后务必造访,届时我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法莫拉抬起手,朝他们招了招,施施然作出一个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