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与玫瑰[枝理] 第22章 正反面距离（5）

Chapter 5 ·气息·

不知不觉，天边降下密密匝匝的白珠子，一触即破，视野所见之物都沾染了它的痕迹。

离开昏无天日的幽岭，山下风景烟雾迷朦，潮湿的绿意交错。若非身后缀着几个天魔族，维里塔斯会觉得自己是在郊游。

自伤重痊愈后，维里塔斯只接触过银枝这一幻想种，但银枝高度拟人化，只要他不使用魔法，维里塔斯对于异世界认知便没那么强烈。

如今，近距离接触到了除他之外的幻想种，怎么说……自己好像掉入了某个大型奇幻游戏副本？

天魔族因基因缺陷，无法做到完全的拟人化，所以外表会保留异化的特征。譬如身后这几位天魔族先生，肤色不一，青红黄紫各来一套。有的是竖起长角，满口锯齿；有的并无双腿，全靠三根触手支撑身体直立；剩下的是尾椎骨的位置伸出有绒毛，或者没有绒毛的尾巴。

维里塔斯面色冷静，表现镇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银枝却蹙起眉头，难得露出一副堪称抵触的表情。

也是。这位纯美骑士跟他说过，并不喜欢接触中阶以下的天魔族，它们与「纯美」背道而驰，是「丑陋」。

维里塔斯表示理解，正如他的洁癖一般，见不得傻瓜，笨蛋，蠢材。

“中阶之下的天魔族难以沟通，维里塔斯，你找个地方躲雨，我速战速决。”银枝停下来，转身面对这些与他们保持距离，一路上都小心翼翼试探的天魔族。

这里说它们难以沟通，算得上好话了，毕竟这个阶段的天魔族完全一根筋，认气息、凭感觉、注重内在需求。它们分明感知到银枝与维里塔斯的危险，实力深不可测，但饥饿显然会驱使本能做一些丧失理智的事情，不是吗？

“轰隆隆”——闷雷低沉，雨意渐大，汹涌紧密的压在他们肩头，周遭气氛似乎变得紧张起来。

维里塔斯顶着银枝给自己的遮雨咒，施施然站在纤细的树下。

混沌的黑暗中，银枝手持长枪，走向天魔族。他的逼近，使得天魔族警惕起来，肩背应激性似的高高弓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银枝不屑于此刻的周旋，长枪划破空气，夹杂密集的雨点，犹如钢针刺穿天魔族的皮肤。吃痛的低吼声使得空气为之震颤，它们高举狰狞的利爪，向骑士发起猛烈的攻击。

磅礴大雨中，长枪与利爪相撞，拉出尖锐的金属撞击声，火星迸溅。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雷电的轰鸣和狂风的呼啸，倒下的天魔族化作混沌，融入湿漉漉的泥土里。而骑士的铠甲在雨水冲刷下，照样熠熠生辉。

正看得入神，忽然肩头被拍了拍，力道很轻，要不是他分了些心神注意周围，估计都感知不到。

维里塔斯以为是天魔族，转过头去，没成想，竟是个……会飞的尖耳小人？

“你就是吾主口中的人类，维里塔斯·拉帝奥先生？”尖耳小人飞到他面前，声音清脆如泉。

维里塔斯打量它，大小不过一个手掌，外表类似于缩小版的人类，拥有一对尖耳，以及薄如纸片的羽翼。它身着浅绿色斜领短袍，肤色白到近粉，辨认不出性别。模样尤其无害，不知道实际是否如此。

尖耳小人读不懂他的沉默，只以为他没听到，于是又问了一遍。与此同时，它还凑近到维里塔斯面前，皱起鼻子努力嗅闻了几下，“你身上怎么会有骑士大人的气息？好浓。”

维里塔斯稍微后仰，避开它的亲近，“没学过礼数吗？问别人之前，先要自报信息。”

尖耳小人停住，难得语噎，毕竟没想到这人讲话这么刺。

“没关系没关系。”它轻声安慰自己，深呼出一口气，方才开口道：“吾主是秤星阁的法莫拉大人，大人遣吾至此地，将「命定」带到弭月。你可以称吾为晓。”

“不认识。”

“无知的人类，吾主是幻域第一占星师！”

“纠结身份无过多意义，证明自己并非无知也不需要通过这种方法。”

晓气得跳脚，又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很是心累，翅膀扑棱的速度明显都放慢了。

“风精灵？…晓，好久不见。”不知何时结束战争，银枝走到他们面前。雨水滑落，形成一道道细小的水流，仿佛是铠甲上流淌的银色血液。

晓看到银枝，眼眶似乎盈了些泪，看起来亮晶晶的，“骑士大人！”

原来他们认识。维里塔斯心里默默说道。

银枝莞尔，“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晓看了看维里塔斯，又看了看银枝，随后飞到银枝肩上，盘腿坐了起来。

“吾主推算出「猫眼」将遭到沉睡魔咒，元素稀释消散，幻域会陷入劫难境地。为了不引起恐慌，该预言并未公布。就在两日前，吾主在星盘看到一丝转机，源自你们。”

晓看着他们，等同于看救世主的眼神。

维里塔斯面无表情，大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冷漠感，“看吧，我就说这是个游戏副本。”

银枝疑惑：“什么游戏？”

“没什么。”

银枝觉得维里塔斯似乎有其他的话要说，但既然不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便问晓，“法莫拉大人想让我们做什么？”

晓皱起眉头，腮帮子鼓起来，发出纠结的声音。最后它肩膀松懈，摆出一筹莫展的模样，“吾不清楚，吾主所言甚是深奥，只说【只有】二位能够扭转困境。”

“是什么让你觉得，必须是我们？”维里塔斯微眯起双眼。

雨意愈发沉重，仿佛天空被捅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无尽的雨水倾泻而下。雨幕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视线被逐渐剥夺，原本清晰的景象变得模糊而遥远。

晓加深了遮雨咒的威力，以免雨水将脆弱的人类压倒，“命数如织，暗藏玄机。二位，现在还不是你们交予答案的时候，等到选择出现的时候，幻域的转折点也就出现了。”

“许多人都坚信人定胜天，其实在做选择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命数是什么。来自异世界的人类啊，我想，你也是如此。”

风精灵话里话外，都希望维里塔斯与银枝安心接受命运的安排，顺其自然，等到「猫眼」出现劫难的时刻，再作选择。即——拯救，或不拯救。

维里塔斯冷笑了声，并未接话，反而开启了新的话题，“有没有听说一个心理学的理论，叫做「受害者的三角牢笼」。”

晓思考，然后摇了摇脑袋。银枝也同样，看着他静等下文。

“简单来说：当你成为一个拯救者，在未来，你注定会成为他们的迫害者或者受害者。反之，如果你成为一个受害者，你也迟早会成为迫害者或拯救者。”

维里塔斯稍微抬手，在遮雨咒的庇佑下，他并没有接到任何一颗来自异世界的雨珠，“我无意将自己陷入「三角牢笼」思维里，清楚么？好吧…干脆直接点，我拒绝任何安排。”

掉入这个异世界本是意外，是错误。如今他只想修正错误，安安稳稳回到他的世界，再平平淡淡当那个传播知识的拉帝奥教授，当医治世人“愚钝”顽疾的真理医生。

晓见过的人类并不多，懦弱的、贪婪的、鲁莽的……给它留下并不好的印象。法莫拉大人给它下达命令的时候，它脑海里其实已经想到了人类会是什么反应，无非是消极应对或者积极参与。偏偏是维里塔斯·拉帝奥，淡然处之，漠不关心，介于二者中间。

这样的人，往往最难劝说了。

它叹了叹气，脑袋像是顶了一小团乌云，惆怅无比。

“我尊重你的选择，维里塔斯，这也并非是你一定要肩负的责任。”银枝朝他伸出手。

维里塔斯垂眸，这只被银甲包裹的手在雨中显得尤为醒目，冷冽的光芒在其中闪烁，宛若一记流光，穿越层层雨帘，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始终坚守对你的誓约，安然护送你抵达终点。”

“好。”

维里塔斯没有将手搭在上面，而是回以一拍，眸中的冷意已经被浅淡笑意所取代，与骑士对视着。

周遭气氛似乎慢慢变了，浓稠，绵密，像这场雨一样。

风精灵看了看维里塔斯，又看了看银枝，这才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么。

为什么维里塔斯作为人类，身上却散发着骑士大人的气息？

风精灵腾地一下飞起来，指着气息相同的两位，面色愕然。

他俩有不可告精灵的秘密！

他俩……了！

***

风精灵带来了传送阵，能让他们以最短时间到达弭月。

一路上，维里塔斯都觉得风精灵看着他们的眼神很古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每当维里塔斯看过来，亦或者出声询问时，风精灵都会摆手扭开视线，连说“没什么没什么”。

明显就是有什么。

而答案，等到维里塔斯真正踏入弭月，见多诸多精灵时，终于知晓。

“骑士大人！”

“骑士大人，好久不见！”

“纯美女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

“骑士大人美貌也盖世无双！”

“嗯？为什么你身上有骑士大人的气息？”

“你们一定是爱人吧！”

“……”

维里塔斯缓缓歪出一个问号。

爱人？

“嗯！你身上的气息非常浓烈，几乎要将‘我跟骑士大人十分恩爱’的事情昭告幻域！”维里塔斯并未意识到自己将内心话脱口而出，身着白裙的风精灵情绪激动，不仅在他面前疯狂扑朔翅膀，还飞出一个又一个的爱心。

维里塔斯沉默。

维里塔斯看向身旁的银枝。

“你们误会了…”银枝接收到人类的眼神，不紧不慢地向精灵们解释清楚，“我跟维里塔斯还不是爱人。”

还不是爱人。

不是爱人。

多了一个字，意思就不一样了。

维里塔斯看着银枝的眼神愈发充满深意，这个白痴骑士知道自己在解释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