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过夜·
随着天色愈晚,周围的山林被玫瑰色的霞光笼罩。树木的枝叶在风神的呢喃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自然的乐章在为他们送行。
根据银枝的陈述,「猫眼」是一扇看不见的门,它的位置并不固定,且毫无规律,宛若飘忽不定的幻影。要开启这扇“任性”的门并非易事,需要一种特殊的仪式或阵法,以此感知到「猫眼」的魔法波动,方才通过魔法印记定位。
银枝是位骑士,常年在「纯美」的信道淬炼□□、精神修行,并不精通魔法。因此,他们需要前往最近的弭月,去找擅长魔法的精灵族,为他们指引方向。
“近年幻域并不太平,邪恶的天魔族神出鬼没。幽岭是他们的活动场所,非常不安全——维里塔斯,切勿单独行动。”银枝正色道。
幽岭实在太大,他们于下午出发,如今才走到半山腰。若是银枝一人,不出半日便能离开,但身边有一位如月色般美丽易碎的人类需要照顾。
维里塔斯重伤初愈,药剂虽然能够修复身体的创伤,却没法抚平精神的疲累。
出于担心,银枝决定先留宿一晚。
维里塔斯倚靠在苍天古树上,见银枝解下身上的披风,低声念了几句晦涩的咒语。
下一秒,有风急速流动的声音掠过耳旁,眼前突兀出现了某个闪烁着魔法符文的奇幻之物。
从外表来看,像是投影仪呈现出来的床垫,颜色是淡到接近透明的金黄色,看起来绵软松弹的。
银枝将解下的披风盖在了上面,维里塔斯顿悟,原来自己在山洞时躺的是这个。
“此物由星辰之尘与月光之丝编织而成,可以抵御寒冷。不过人类直接接触,容易受到迷惑,所以我将披风盖在上面,希望你不要介意。”银枝解释起来。
维里塔斯面色复杂,“我听闻,披风对于骑士而言是荣誉与忠诚的象征,是骑士身份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你却拿来给我当床单?”
银枝闻言,眼睛似乎亮了一瞬,“你的理解犹如柔和的月光,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慰!维里塔斯,不必忧心我是勉强。相反,我很乐意守护「美」的种子,这何尝不是一种象征?”
“……你不介意就行。”
“并不介意。维里塔斯,到此处休息吧。”
等维里塔斯走过来,银枝才向着他之前的位置走去。在古树面前坐下后,单腿屈起,长枪紧紧握在手中。即便坐在满是枯叶的地面,周围晦暗破败,他姿态从容优雅,不显狼狈。
月光如水,照在那鲜红的长发上面,仍然明亮鲜艳,宛若静寂院中的一支玫瑰。
“晚安,维里塔斯,愿你今晚做个好梦。”
“你呢?”
“天魔族过于猖狂,我担心会有埋伏。”
维里塔斯躺了下来,眼睛转而望向被树冠遮盖的天空,“既然如此,我暂时也没有困意,不如你跟我讲讲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并无太多可讲述的。”银枝摇摇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用带着期待和好奇的目光,看向维里塔斯,“或许我可以听听你跟我讲述人类世界的故事吗?”
“以前没有人跟你讲过?”
“没有。”
银枝眨巴眨巴眼睛,“维里塔斯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类。”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撒娇?
维里塔斯别过脸,顷刻撞入他的视线,然后又平静地移开了,“你想从哪里听起?”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可以吗?”
“我说不可以,你怎么办?”
“抱歉,如果让你感到为难…”
“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好手段。”维里塔斯声线冷淡,言辞刻薄。但他似乎没意识到,或许也不在意。
银枝眨眼,想要解释自己并无恶意。
可惜,维里塔斯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行了,我不是在拒绝你。”
他交扣着双手,搭在腹前,思考该从何说起。
真正到开口这个时候,维里塔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是一介庸人尤其平凡的生活,不值得拿出来说道,尤其述说者是他本人。
然而,银枝调整了舒适的姿势,眼睛亮晶晶的,浑身上下任何一个细胞都在表达“我想听”的想法。
“……”随便吧。
维里塔斯·拉帝奥,也可以称为真理医生。
大家都知道。
不过在人类世界,大多数人都称呼他为拉帝奥教授。
拉帝奥教授自幼便是天纵奇才,在生物学、医学、哲学、数学、自然神学、工程学等领域有着杰出贡献,甚至可以称之为领军人物的存在。
年纪轻轻的教授身上拥有众多光环,自然而然引起业内相关人士的关注讨论。
维里塔斯曾被学生误拉进一个群,群里聊得热火朝天,话题中心是他本人。他们大肆吐槽拉帝奥教授那刻薄的言辞、冷漠的性格,以及毫不留情面的某些行为。
维里塔斯面色平静,心如止水,仿佛谈论的并非他本人。只不过在划动屏幕的时候,他误触一个标点符号,并成功发送出了。
当顶着“真理医生”的ID及头像出现的刹那,群里像是全体禁言了一样。最后他被踢走,群解散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经常发生。
区别在于,维里塔斯有没有亲眼看到。
维里塔斯说得毫不在意,银枝却听得有些胸口发闷。
“维里塔斯,你拥有深厚学识以及卓越才华,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不然呢?”
银枝认为维里塔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接着道:“至于刻薄、冷漠、不留情面……请原谅我的不善言辞,至少在我眼中,你像月精灵一样强大、温柔,能遇到你这样美丽的生命令我动容!”
月精灵;强大;温柔;美丽的生命。
都是跟他毫无关系的词语。
这个骑士真的奇怪。赞美之词繁多,偏偏一直说这些都是自己的真心话。
维里塔斯闭了闭眼,“不管什么事情,从你嘴里都能吐出象牙。”
银枝像是没有听出对方的嘲讽,“维里塔斯,请别怀疑自己,你真的很好!”
“怀疑自己?”维里塔斯忍不住笑出声,这简直是黑色幽默笑话。
银枝不理解他为何发笑。
然而,维里塔斯也不打算解释。
彼此就这样,保持了好一会儿的安静。
最后,还是银枝打破了沉默,“维里塔斯,如果你还是没有困意,请允许我为你吹奏陶笛,让优美的乐声引你入睡。”
骑士还会吹奏陶笛?
倒是闲情逸致。
维里塔斯:“随你。”
银枝将其理解为:「不错,我很乐意倾听。」
夜色渐深,月色宛若蝉翼制成的刀刃,被密集的枝叶割断,斑驳映在林地上。骑士所在的位置并无太多光亮,只有身旁的长枪折射着微光,照到他手中那支古朴的陶笛。
已经不记得上次吹奏是什么时候。
银枝目光怀念地看着陶笛,随后,才放在唇边,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希望奏响悠扬婉转的旋律,让美妙的音乐如同温柔的月色一般,安抚维里塔斯的心灵,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得到安宁的睡眠。
维里塔斯闭起眼睛,正要放松身体,静下心聆听的时候,耳边乍然传来了尖锐的音调,像是野兽用自己的利爪在不遗余力地挠他的耳膜。
他不可置信地翻身起来,循着声源看过去。
“停下你愚蠢的行为!”
“这简直是对我耳朵跟精神的双重攻击!”
这位自称「让优美的乐声引你入睡」的陶笛骑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音乐实在是个灾难。
银枝尴尬地停下演奏,面色微红,“抱歉,我尽力了。还是不好听吗?”
“不好听?换种说法,难听到我想死。”
维里塔斯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噪音!
是的,噪音!
银枝泄气,自责得连肩膀都垮了起来。
他明白,自己的陶笛技艺依然一塌糊涂,原本想给维里塔斯编织美好的梦境,不想——弄巧成拙,维里塔斯更生气了。
“对不起,维里塔斯…我不是故意的。”
“确实,这种水平要是拿出来故意卖弄,简直丢了骑士的脸。”
银枝沉默,垂首低眉的模样,落在维里塔斯眼中,简直就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猫:耳朵耷拉着,眼神里满是可怜与无辜。
来了。
又来了。
这副委屈的,仿佛被主人遗弃的可怜表情。
维里塔斯背过身子,硬邦邦地开口,“行了,睡觉!”
银枝微愣,好一会儿,才慢慢弯起眸子,“晚安,维里塔斯。我会守护好你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仿佛没有听到过对方直白伤人的评价,仍然将维里塔斯当作友好且善解人意的美丽生灵。
这下搞得维里塔斯有些别扭了。
白痴。
笨蛋。
他紧紧闭起眼睛,在心里腹诽了几句银枝。又愤怒地把不断从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可怜兮兮的银枝一个个叉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