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摊牌
“殿下糊涂啊,”叶婉茗只坐着不动,难得在他的面前,展示居高临下的优越,“如果,妾真如殿下所说那般,那当日韩王府之事,一早便可以令你我身陷囹圄,我们哪里有机会,如今日这般?”
“本王知道,是以,本王须得你来为本王解惑。”麝弘倒也不恼,一字一句,声如钟磬,“你出现之后,桩桩件件,都是冲我而来的。宫里谁会恨我至此……唐瑾这个毒妇,昔日陷害我母亲和我母亲全族,而今又反复对我下手,你说你不是这个毒妇的人,我倒也好奇你入宫的目的。”
“你想争这天下?”她不回答他的质问,只缓缓问道。
“有哪个出生皇家的儿郎会不想此事?就是本王那从小患有腿疾的六弟麝麟,怕也不是完全没有夺嫡之心吧?”
“如今社稷飘摇,天下大乱,即便被你争来这皇位,你又如何重整山河?”
“我自有我的一番道理。”他侃侃而谈,胸中似有丘壑万重,“这朝廷上下,确实早已经烂透了,必须全部打破重来。可是……若要旁的人枕戈待旦,天下苍生又免不了生灵涂炭……”
叶婉茗兀自心惊。
原来,她一直没有看错,麝弘不是那耽于享乐的上位者,也不为权力反噬,做那自利自负的夺权机器。
他胸怀宽广,装着天下万民。
她站起来,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麝弘,我是拜月教派到宫里的奸细,为了杀你的父皇,扶一个傀儡皇帝登极。若我说我可助你一统江山,你可信我?”
她向他摊了牌,不知他有何反应。
他眼里燃起烈火,或明或暗,“婉茗,这样你的处境也会凶险万分,我这样的人,值得吗?”
她把头埋在他颈窝,鼻尖都是他身上特有的沉香,她把手伸进他的衣领,触到那个让他们相识又相知、至今仍然**蚀骨的疤痕。
“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她亲吻他坚,硬的身体,“三日之后,便是你父皇的立储大典。如果我没有猜错,唐贵妃和襄王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
各方登台,便只等好戏轮番上演。
(13)立储
立储乃国之大事,阖宫上下皆重而待之。
早晨,久病未愈的老皇帝终于打起精神主持了朝会,但并未提及立储诏书。所有的妃嫔都被要求先去海棠池沐浴后方可梳妆准备立储大典,连久未露面的德妃成氏也不例外,终于是出了佛堂,见一见六宫粉黛的颜色。
海棠池建在景山后山的山窝处,是一个难得的天然温泉。
叶婉茗心下惶然,面上却难得淡定,她知晓若是漏出半点端倪,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毕竟,她的决定已经背叛了师父,背叛了拜月教,也背叛了爱她至深的师兄封掌傲。可是仍旧咬牙放手一搏,哪怕身死魂灭也在所不惜。
她难得为自己而活。
海棠池的温泉怡人舒适,比老皇帝为她在惜草宫中营建的浴池还要舒服百倍。她把整个人都埋进池子,浴水没过玉颈,上下拍打她尖细地下巴,她享受这最后一刻暴风雨前的宁静。
“娘娘……”泗辰站在岸边轻唤,“贵妃娘娘要您过去。”
她无奈起身,裹好泗辰递来的绸巾。先皇后去世二十年,皇帝从未另立新后,中宫之位空悬日久,而妃位上品阶最高的贵妃唐瑾,便是后宫实际的主宰。
可却不是名义上的,因而叶婉茗不需要日日晨省昏定,忍受贵妃的言语攻讦。
今天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她忍忍便罢。贵妃所在的池子地盘更大,水面也铺满了各种花瓣,香气宜人。
万物相生相克,若不加节制地使用,反而会伤了自身,她想起亡父教过她的用药的至理。
“难得见到淑妃妹妹。今日妹妹素面朝天,倒越发清丽可人了呢。”贵妃招手让她也下水,风韵犹存的脸上似乎全是善意。
叶婉茗却没有下水,只是坐在池边,将双足浸于池中。
“嫔妾只是年轻,哪里比得上娘娘,侍奉陛下多年,仍旧是凤仪万千。”她恭维的话倒是张口就来,反正都是客套。
“自麝涟薨逝之后,本宫便愈发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贵妃舀了舀水,“这天下终归是年青人的天下,就像今日之后,储君大位已定,任谁都不能动摇。”
叶婉茗笑了笑,倒是没有接贵妃这话。
“淑妃娘娘,奴婢看您脚上的痣,像是’脚踏七星’呀?”说话的是一旁给唐贵妃擦背的侍女芙鹂,语气颇有些惊讶,“传说中这是大富大贵之相,奴婢竟能亲眼瞧见。怪不得,娘娘这么快就获了陛下恩宠,想必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只顾着说,完全没有发现唐贵妃僵住的身体,还是另一个侍女芊鹂使了眼色,她才停止了马屁。
而打破这尴尬局面的,是一位从远处匆匆奔来的侍女,“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在池中晕倒了!”
(14)弑君
叶婉茗下给老皇帝的药,旁人未从察觉。所有人都认为,是老皇帝年过花甲行将就木,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也并无不妥。
海棠池的高温,无疑加速了老皇帝的病情。但真正要拿他性命,必须在他百汇穴中插入银针,否则他就还可苟延残喘数月,叶婉茗便可能错过最佳的时机。
无论如何,她也要在今夜排除万难,把麝弘扶上皇帝之位。
太医们尽数赶来,又个个都束手无策。淑妃曾被皇帝特许过看病医治,而先前寿昌公主被毒薨逝一事,这帮太医也因为她的话保下一命,这一下,就都把她当做可能的救星。
可惜,她不是救星,她是催命符。
百汇穴的银针,她扎入地神不知鬼不觉。装模作样地望闻问切,淑妃再次感叹自己医术不佳。
“陛下他……怕是熬不过今晚了。”淑妃叶氏一面哭泣一面不舍地退下,失去老皇帝这个靠山,她会在后宫中寂寞终老,直至皓首鹤颜。
推己及人,兔死狐悲,其他并无生养的妃嫔们也开始痛哭起来。而众妃之首的唐贵妃却没有半点反应,柳腰轻摆,径直走到皇帝榻前。
“哭什么哭?陛下还没驾崩呢。”唐瑾拿出了众妃之首的款子,声色俱厉,“今日陛下原本是要宣布立储人选,但既然陛下已经昏迷,不如大家就此散了,待陛下好转再做商议。”
这番话没什么作用,所有人都没有动作。
“择日?好给你这祸国奸妃留时间矫诏欺君?”已经闻讯赶来的麝弘高声反驳道,“本王斗胆,立储之事,今日我等来此,也必须得有个定夺。还请诸位内侍大人不要犹豫,将陛下的立储诏书拿出来吧。”
麝弘在宫中的人缘一向好,眼下又这般威严赫赫,几个皇帝近侍立即起身,准备回皇帝寝宫拿出诏书。
可这空档功夫,难免不会生变。就在太医发现老皇帝已经气绝身亡之时,一直站在麝弘身后的襄王麝岳却站了出来,“诸位,大行皇帝曾留有密诏。他百年之后,着本王继承大统。”
说罢,他所带内侍上前,拿出了那份密诏。
而老皇帝的那批近侍一直都没有回来。
“荒谬!”麝弘厉声质问,“父皇怎么会把江山交给你这个无耻小儿?”
“本王无耻?也总比你这巫蛊女的儿子更当得起江山社稷。”麝岳语气轻佻,“大行皇帝密诏在此,韩逆胆大包天,何以置喙?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恰恰此时,有人发现了老皇帝头上的银针,矛头直至淑妃叶氏弑君。
而叶婉茗则早就忍无可忍,一个飞身跳到麝岳面前。匕首从袖中露出,还未等一旁的侍卫上来,她已经挟持了麝岳。
“妖女!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你的原型了!”麝岳不忘口出狂言,“韩逆党羽!你处心积虑入宫为妃,以妖术惑君媚上,不过是为了弑君篡位!”
叶婉茗实在不想再听他这般污言秽语,也知道麝弘早有后着,手里的匕首慢慢将麝岳脖子割得鲜血直流,“你这杀妹求荣的无耻小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婉茗!手下留情!”唐贵妃的声音却又同时响起,“麝岳,他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啊!”
“弟弟?”叶婉茗果然被这荒谬之语激得愣住,“你……唐瑾,为了缓兵之计,你竟然也敢编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