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十七年秋,鹰鸟俯冲层霄,破开的残云闪着金光,笼罩着的大邺皇宫正木叶萧索,东宫石阶上印着秦渊一步一步的血色脚印,推开殿门时,残阳落在秦恒的脸上,他坐在殿中,看着那后面的黑甲上尽是东宫的血,可面上仍旧是笑着,“你来了,三弟。”
秦渊提剑的手微微沉着,“父皇已经驾崩。”
秦恒面色微变,语气却还沉稳,从容也荒凉,“就为了阻止和亲,你弑父杀兄。”
秦渊的剑锋抬起,“我是为了阿姐,你和父皇依从世家朝臣所愿,一味求和!你若登上帝位也像父皇一样成为世家的傀儡,大邺亡国不远矣!”
秦恒忽地笑起来,微乱的鬓边轻轻飘着发丝,“三弟啊三弟,你还不明白何为皇权?”
秦渊看着他,“皇权之下是百姓的枯骨,你深谙此道!”
秦恒轻轻摇头,“你到底是为了百姓还是你自己的私心?”
秦渊抬眸时杀心已见,“不谋万世,只谋一时!你眼下求和就是为了百姓?”
秦恒呼吸微重,“你以为···咳咳咳···”
秦渊眼神一变,双目通红,眸中映着秦恒咳出的黑色血迹,他迟缓地走上前去想要听清他没说完的话,秦恒喉咙滚动,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迹,那抬起来的侧脸和秦渊有三四分相似,他呼吸艰难,扯着秦渊的衣领,秦渊微微俯下身,血色的掌印落在衣服上,耳边呼着温热的气。
“坐上皇位···终有一天,你也是傀儡···”
秦恒眉眼温和,没有恨意,缓缓垂下了手,剑锋不染血色,逆着的身后光影蜿蜒斑驳,像是彻底湮没了他们的年少光阴。
秦渊缓缓闭上眼,身后的黑甲走上前来,神色为难,“三殿下,太子妃···”
峪门关外,黄沙滚滚无边无际,漫漫戈壁杳无人烟,驻守于此的官吏和城墙上的士兵于此年有幸见到大邺唯一的公主出嫁异邦,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于裕门关向西行去,守关的官吏在浩荡的迎亲队伍中望着那鲜红的孔雀车驾,四匹骏马开路,风光无限,他们眼中含泪,朝着那个方向俯身而拜,大邺士兵执戟列跪,声音在盛大的行列和百姓的哄闹声中似乎微不足道,可又铿锵有力,“拜别成阳公主。”
裕门关官吏身着绿色官服,声音哽咽,大邺建国三百余年,从未屈辱至此,可他身后的百姓再也经不起獠奴人的劫掠了,大邺的边境一退再退,峪门关外西北之地尽失,祈年天山的屏障不复存在,攻守易势,朝野思安求和,和亲之策犹如弦上之箭,大势如此,无人能逆,无人敢逆。
风声猎猎,鸾车帘幔半卷,轿内不闻半点响动。
和亲的队伍中有一汉人,身着獠服骑在马上,手中紧握缰绳与节杖,他斜睨鸾车,这位大邺朝尊贵的成阳公主,语气轻飘飘着宽慰道:“公主此去是为千万百姓,大邺的百姓会永念公主圣德。”
鸾车内寂静无声,那使官继续扬着头说道:“獠奴虽比不上京都富庶,部族也都不通教化,可为了百姓只好苦一苦您了。”
节杖上被他握在手里轻轻晃动,听不见应声便觉无趣,正要离开便听见鸾车内的人轻轻开了口,“你是宫中内侍陈希,元狩二十一年淮西之战中被任命为宫中的运粮内侍随军出发,你称吕内侍干爹,可大军遭袭却杀了他献粮投降,大邺百姓更会记得你。”
陈希闻言面色涨红,半晌无言,辩驳道:“我为活命有何错!”
鸾车内的人只字不应。
陈希脸色涨红,怒气冲冲地驱马前行了几步,他用獠奴语催促着前行的队伍,行至天色渐暗,陈希与獠奴的领头将领吵了起来。
陈希指着天山的支脉说:“靠近雁回山的路天气变幻莫测,路险难行,不能走。”
那行伍的将领用獠语骂道:“没种的中原人,要不是你们那么多礼节怎么会耽误这么多天,如果不能尽快回到浮屠王庭我们都没了封赏,到时候我用尖刀捅穿你的脑袋!”
陈希咬着牙说道:“不能把公主安全送到王庭大王才会要了你的脑袋,这个季节天山附近气候诡谲,传说的绝域之境就在这里,不能从这边走。”
“哈哈哈哈哈哈······”
队伍里爆发出骇人的哄笑声,那将领用尖刀拨开他的马,带着队伍转换方向高声唱起了獠奴的歌谣:“我们是天神的子民,我们生在高山,我们生长在草原,天神庇佑每一个子民···”
陈希望着另一侧的沙漠腹地,那边的红霞映满了整片天,只要按着原定的路线绕过腹地和峡谷就会安全到达王庭的边境之地,他看向队伍行进的崎岖的山岭一侧,啐了一口策马跟上。
弥日罗看了眼后面跟上的陈希笑道:“没种的奴才。”
旁边的族人也哈哈笑着,他们用獠语交谈着。
“这中原的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能配得上我们尊贵的且莫郅支王子?”
“哼,管她长什么样子,最后都要为我们的部落生出尊贵的獠族王子,大邺的公主又能怎么样,只要我们有尖刀和战马,有獠族勇士的拳头,我们可以征服一切。”
说着斜眼看了一眼后面的车轿,眼神中不无鄙夷,他们逼迫中原臣服求和,可是却在心底里看不起这样懦弱的王朝,就连许诺的和平也不过是暂时的。
问话的獠奴人哈哈地笑了几声回头看向后面的鸾车问道:“为什么公主并没有带上任何她的汉人奴隶们?”
弥日罗哼了一声皱了皱眉,他环视周遭却变了神色,他抬手止住前行的队伍,队伍停下后随之而来是寂静,骇人的寂静。可还来不及细想,忽地大风动地而来,吹来的砂石猛地刮过面颊和眼睛,马停滞不前,弥日罗在呼啸的风声中凝神看着远处的山谷,他用手肘蒙住口鼻,厉声喊道:“所有人不许乱动,跟着队伍走。”
他看着将落未落的太阳,前面的路沙石漫天,逐渐卷起了狂风,愈演愈烈,后面马声嘶鸣不肯前进,他大声用獠语喊道:“下马跟我走!穿过这里就能到宽坦的路。”
雁回山。
半山腰处几十人身着黑甲掩在山石绿丛之中,为首的人缠着黑色的布掩盖着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山底的那辆鸾车,下面一片车马人乱,盯着队伍的最后一个獠人也踏进了山谷之中,那缠住面容的男人手轻轻举起。
“嗖”
响箭一飞冲天,弥日罗面色大惊,他转头去寻那响箭的方向,下一刻便听见震天的厮杀中在前后的队伍中响起,半山腰上的黑甲还在疾冲而下,队伍如同被拦腰砍断的长蛇,顿时被绞的血肉翻飞。
弥日罗暗道不好,正欲翻身上马,可飞来一把钢刀劈头直下,弥日罗几乎是倚靠着本能抽出腰间的弯刀死死抵住,抬眼时在刀锋之中看见了一双异常锋利的眉眼,甚于那把刀,弥日罗对这张脸有印象,咬着牙道:“是你!你是三殿下身边那个护卫!”
男人蒙着的面容丝毫未动,双目是嗜血的恶狠,弥日罗使了全身力气旋身绕开钢刀,从男人的侧面挥去,弯刀割头最利,但是男人的反应更快,刀尖划过他耳侧的风,他在侧头的瞬间余光看见鸾车车马受惊,里面的人影隐隐可见。
他耐心尽失。
钢刀撑在地上,他借力飞身直踢弥日罗面门,弥日罗曲起双臂抵挡,可那一脚太重,他掉了手中的弯刀,霎时间失声大惊,手向下探去要抽出靴子中的短刃,却摸了个空,抬头看见男人手中正拿着他的短刀,他咽了咽口水,盯着地上不远处的弯刀,神色多了一点惨然,那长长的獠族迎亲队伍已经被屠杀殆尽,他看见那几十个身着黑甲的人几乎是毫发未伤。
他举起双手,镇定下来,用蹩脚的汉话说:“你杀了我你们大邺的边境将会不得安宁,你的王朝和我的,将会重新开战,你们打得起吗?”
“你放我回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了一个女人,你要造反你的王朝吗?”
弥日罗看见男人蒙着脸的面容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他咬牙十分迅疾地用脚尖提起地上的弯刀,可他还是慢了,抬眼的瞬间被刀锋晃了眼,弯刀再次落到地上,他的喉咙上插着他的那把短刀。
“汉话说的太难听。”
男人的靴子迈过弥日罗蜿蜒曲折的鲜血和没有瞑目的双眼,狭长的山谷间路遍布尸体,黑甲兵持刃围在鸾车附近,男人一步步走近,他擦了手上的血,伫立车前,良久听见里面的人哽咽着声音说:“你不该来。”
男人轻笑,山间一片寂静,风停树止,血染红了半边天,秃鹫徘徊于这片上空,经年未息。
山谷间尸身横遍,一片死寂之中,地上的牦节微微颤动,一旁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陈希鼻息微弱,他极微弱的用力睁开眼,血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见那鸾车上的女子一身红衣,珠钗晃动间露出姝丽容貌,陈希蓦地睁大双眼,喉咙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咯咯声音,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陆茴被几个人拥着走出密道,她频频回首张皇失措,泪洒了满脸,风一吹面目作痛,她手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回首时似乎还能看见皇宫的楼阁飞檐,终于泣不成声,“我···我不能走,殿下···殿···”
薛千山一身铠甲破烂,伸手将她打晕,手臂还在抖着,指尖的血落在地上,滴滴答答。
新人[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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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往事